“你们离婚有三个月了吗?没有吧?他在相亲。”
他在相亲。
周开阳从进门后的所有情绪重点都只在这四个字上。
江倾和丛薇不但是老乡,还是学姐学弟的关系,这场会面气氛的确奇怪。
但说相亲似乎有点不对头。
纪荷仔细盯着瞧了一会儿,想找出蛛丝马迹却毫无所获,索性将照片一扔,笑着抬眸,夸对方,“离开电视台三年了,你摄影技术有增无减。”
情境表达能力非常强悍。不是江倾的表情过于淡漠,和对面女人像是在拍婚纱照般。
周开阳声音气急败坏,“现在重点是江倾无缝开启下一段感情,他对你是一种严重亵渎!”
亵渎?
纪荷觉得夸大了,坦然一笑,“不知道你怎么拍到这组照片,但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现在情绪激动,大概是为我不值,可我要告诉你,别说你送来的是相亲照片,就是送来他的结婚请帖,我也会大方送上祝福。”
周开阳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认为是强颜欢笑。
她爱得那么深,不计后果,没有回旋余地,彻底燃烧了自己,说出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话,她现在竟然会说,要送上结婚祝福?
看着她最近的确愈发清明的眼睛,周开阳只相信,她的演技更加高深了。
微笑抑郁,就是一种带着面具的抑郁。
周开阳皱着眉痛声,“我一开始以为,你的爱有回应,他同样深爱你,只是阴差阳错你们像电影里一样跌宕的分开了。现在却认为,他完全配不上你。这样的男人你为他赴死、这么深爱,你觉得值吗,纪荷!”
外面雨声隆隆。
周开阳的怒火涛涛,他是一个很矛盾的男人,一方面希望她彻底放下江倾,一方面又在江倾对她的感情轻视后,为她痛心,为她抱不平,早上经过那家酒店,他震惊到差点不顾一切,冲上去和江倾打架。
虽然明显自己武力值和江倾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周开阳那一瞬间真的爆炸了。
他想到纪荷躺在浴缸全身血红的样子,这么好的女人,在对方回国的三个月前差点死去,他虽然身上背着公务重担,可对于自己妻子,完完全全是失败者。
这样的失败者在纪荷心里占有重要地位,周开阳不能忍受,他想激醒她,所以忍受情绪,拍下照片带她看。
“我说了不在意。他结婚我会送祝福。”
周开阳眼睛发怔的看她。
纪荷的声音太过冷静,一句两句可以伪装,三句四句一直这样,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和他已经离婚,是我提的离婚,他没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之后他选择谁,我不会在意,或者这么说吧,我可能会心痛,但是和过去比起来,这点痛就相当于蚂蚁咬。”
纪荷笑着,忽然举起手臂,展示左腕内部。
周开阳的表情一时崩裂,不可置信,“割腕的疤呢!”
“处理掉了。”纪荷晃了晃手臂,“我对阮姐和年年都做了警告,不允许向江倾提起这件事。还花光积蓄买下给我做手术的医院、我自己当老板,销毁了病历,绝吗?”
周开阳彻底石化,半晌,“……销毁病历犯法……”
所以一且都显得不真实。
外面雨声大作,屋内灯光笼罩,屋子里的墨香写的全是关于江倾的“祭文”与思念诗作。
她住进来的一年,夜夜不眠,书房成了消磨生命的地方。
现在的她随意靠在圈椅内,脸上没化妆,唇色未染,在灯光渲染下淡粉到近乎白色,可眼睛那么亮,举起的左腕内侧除了一些凹凸不平,别无自杀痕迹。
看上去更像过敏红肿了一块。
她唇淡淡扬起,直视着周开阳的视线,“所以买下医院啊。至于大股东不小心在视察病案房的时候弄丢一份原属于本人的病历……是无心之过嘛……”
她笑出来,非常调皮的音调。
眼神和缓,看着他震惊的脸色,云淡风轻从圈椅内起身。
周开阳闭了闭眼,压抑的说,“我都不认识你了……”
纪荷和他站得很近,柔声,“因为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身心不能自我控制的人。”
“又有几个人能控制自己的身心?”周开阳挫败的睁眼看她。
她非常适合短发,每当一寸寸的长长时,就是每一寸寸的变化,像一种新生,这么随着头发的长度而长了出来。
他突然一喜,声音不可抑制的扬,“难道你不爱他了?你想开了,所以不在乎他无缝进入下一段感情……”
“我爱。”纪荷毫不犹豫的打断。
周开阳的喜气迅速散去,变成迷茫。
“我爱他,一辈子只够爱他一个。”
“那为什么……”
“之前太痛了。”纪荷心有余悸,后怕笑,“现在任何情况都抵不上当时的痛。”
“……”
“我这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内疚。销毁这些,就是让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曾那么失败、软弱过。”
“为什么?”周开阳还是问为什么,“你为他差点没命……他连愧疚都没有就奔赴新感情……”
“为什么要他愧疚?他心平气和我就心平气和。”
“……”
“同样,希望你相信我的是,也许到某一天,我老年痴呆跟他提起,自己没有背叛过他,一直深爱他,等待到心灵坏死、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爱过他……我那时候一定是笑着讲出来的,哪怕痴呆,我仍然向他传递的是乐观向上的我。”
纪荷声音潺潺的像流水,明亮的眼睛就是一双活力之泉,笑着,“而曾经吓坏过孩子,在浴缸失败、懦弱的我……”举起那只曾经的罪证之手,自信,“已被毁尸灭迹。”
“他真的配不上你……”周开阳为她此刻的绽放深深震撼、深深爱慕,也深深、永远的痛心,这样浴血重生过的女人,不属于自己。
纪荷笑,“他配得上任何人。我爱他,也希望他幸福,这种放下、来去自由,是真的很快乐。开阳,你该为我高兴,我从那场痛不欲生里活过来了。”
周开阳说,“我发现,我也配不上你,不止他,是任何人都配不上,你如此美好、强大,闪闪发光。”
见过她的悲惨与凋零,才会震撼她此刻的云淡风轻、爱去自由。
周开阳突然庆幸,这样的纪荷,江倾也没有看到啊,她不止处理疤痕,手起刀落到连当时抢救的医院都买下,怪不得最近一直哭穷,拼命工作赚钱。
周开阳哑口无言的失笑,为她高兴,为她痛。
同时觉得江倾活该,他恐怕要永远的失去她。
即使自己也没有得到,但他比江倾多见识了更丰富的纪荷。
算一种赢。
雨越下越大,两人下楼,周开阳气势冲冲带来的文件夹被扔进了垃圾桶。
虽然纪荷觉得将照片扔掉是个没礼貌的事,但处置权在周开阳,属于他的东西,他怎么处置都没有问题。
周开阳没有留下吃饭,下了楼就决然离去。
孩子们在游戏室听到他声音,喊他,他也没理。
纪荷望着白色林肯在大雨中离去,叹息回身。
阮姐从游戏房抱着念念出来,突然说,“这丫头发高烧了。”
纪荷一摸额头滚烫,小姑娘眼皮虚弱的垂着,脸蛋通红,小嘴唇也像涂了胭脂。
“给我。”纪荷接过人,让阮姐弄退烧药过来。
念念不肯喝,洒了一次,才被纪荷严厉着,喂了随她体重的剂量。
接下来就是等退烧。
物理降温,观察孩子精神。
雨声隆隆,外面一片黑布隆冬,路灯的光都似乎要被浇灭。
家里只有两个大人,小保姆是本地人,今天请假回家办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个小时后烧没退,念念还呕吐起来,纪荷摆在地上的手机,直接被丫头的呕吐物泡发,抢救出来后奄奄一息,没挺过三秒,哗一声,彻底黑屏。
她的脸色就跟外面的天一样黑。
阮姐又急又笑。
纪荷不由分说换了衣服,带好必要物品,将女儿一抱,让阮姐撑伞送她们到车边。
“我跟你一起去吧!”阮姐担心的要命,这趟念念发烧不同以往,以前都是喂了药就退,就算发上几天都没关系,能退就行,而不能退的显然就麻烦了。
保姆又不在,年年身边又不能离人。
“你在家里守着,别把年年搞成交叉感染了。”纪荷将女儿塞在自己奥迪轿车的后座,绑在安全座椅上,头上贴着退热贴的小姑娘,一脸皱巴巴的表情,哼唧着。
纪荷关上门,让阮姐回家带好年年,自己驱车,使出47栋大门,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这一路上,水漫金山。
阮姐不放心打来电话,让她通知孩子爸爸,毕竟在医院她一个人也搞不定。
纪荷说知道了,她会打的。
当时是晚间七点半,按晴天来说,这会正是餐后散步的悠闲时间,离真正进入睡眠还早。
纪荷仍然决定到了医院再通知他,反正他在市区,如果参加别人婚礼,也差不多忙完了。
于是单独开车驶到快进市区时,突然哐当一声,闷音沉重,跟老牛喷水似的,纪荷只觉得臀下一颤,再本能一脚油门,听到噗通连响,心里惨叫着完了完了完了……
车子泡水了——
她当下都喊不出来声音,不可思议、不想接受、但事实给她一巴掌,就是车子泡水了,再怎么操作,无济于事。
“念念……念念?”哭笑不得撤下安全带,爬到后座抱女儿,小姑娘身上滚烫,唯一庆幸的是精神可以,问妈妈怎么了。
纪荷说,“咱们泡水了。”
小丫头立即眉一皱:“我不要喝水水……不要喝水水……”
发烧时纪荷给她喂了很多水让她排毒,这会儿闻水色变。
纪荷心疼又觉得搞笑,悲惨至极的用小雨披将女儿包起来,自己背好包、拿好伞,推门,冒雨从水里淌过,浑身几乎在下车的一瞬间就湿透,那水漫至她膝下,委实吓人。
狼狈淌了一段距离,旁边是个公交站台,勉强避雨。
纪荷抱着孩子躲进底下,从包里翻手机打给江倾,她的手机在念念的呕吐物中牺牲,现在用的从前旧的,幸好号码铭记于心,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