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三个人,回去四个人,林卫国离开家时这个妹妹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一转眼就亭亭玉立了,此番带着林琼回来也是临时起意,说起来也真是有私心,若不是为了林早早,他如何也不会同意林琼跟着,家里头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到了火车站,林卫国还是放心不下,总觉着此事做得不妥,自己离家多年,头一次回来就将妹妹拐跑了,还没经过父母同意,若是闹不好将两位老人气病了,那他可是大罪人,得问明白,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林卫国打定主意,将林琼叫到僻静处,说道:“小妹,你得给我说实话,到底为啥非跟着我去昆岗不可?那可离家三千多公里,去了再想回来不容易。”
“大哥,你是不是不想带我去了?”林琼慌了,紧紧攥住包袱,“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到了昆岗我看着早早,孩子还小,总不能没个人照顾,太可怜。”
“别说这个,”林卫国自然是心疼闺女,可心疼归心疼,也不能没有原则,“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跟我回去,我没法跟爹娘交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没留下来尽孝反倒自作主张的将他们的闺女拐走了,这像话吗?”
“哪里是拐走这么难听?”林琼急了,“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
“没人说你不能做,可你得和爹娘说清楚,他们同意你跟着我走你才能跟着我走啊,”林卫国耐着性子说服林琼,“你好歹给我交个底,到底为啥子偷偷跑出来非去昆岗不可?”
林琼不说话了,低着头咬着下唇,两条腿并拢,身子站得笔直,好一会儿才道:“家里哪里是给我介绍对象,那是他们给我定的娃娃亲,我不喜欢,我不想嫁!”
林卫国一愣,细细一想,小时候似乎听说过此事,妹妹一出生就和邻村的一户人家定了娃娃亲。
“原本爹都答应我退亲,可我没考上大学,爹就反悔了。”
“不能吧,”林卫国虽自小离家,可这些年也一直和家里有书信来往,他爹是个老师,虽说文化程度不是很高,可毕竟为人师表,也不至于做这等事儿,他盯着妹妹仔细看,果然瞧见林琼目光闪烁,压根不敢正眼瞧他,“你没说实话!”
林琼被人当面揭穿臊红了脸,忍不住抽泣起来:“原本早就说好了退亲,可爹嫌理由不好找,就说等我考上大学借这个退亲,哪曾想还没等我考大学那人就摔坏了腿,成了瘸子,爹怕退亲被人误会我们嫌弃他腿瘸,说什么都不愿意退去,那人连小学都没上过,如今又瘸了腿,地也没法子种,我如果嫁给他,以后喝西北风去吗。”
原来如此,林卫国目光凝重,看着妹妹如花似玉的面容和倔强的眼神,突然松了口气,他爹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可妹妹一辈子的幸福不能就这样葬送了,走,必须带妹妹走,也好让爹借机退亲,“别哭了,带你走就是了。”
林琼闻言破涕为笑,心里头顿时对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大哥充满了感激。
林琼的到来,让林早早不必再每日去托儿所,她虚岁二十,高中文化,年龄倒不大,孩子带起来却十分顺手,在老家没少帮着二嫂凤英看林先。
林早早每日被林琼抱着到处转悠,林琼给她喂饭,给她穿衣,哄她睡觉,哄她玩闹,时间一长,她爹娘可以不要,姑姑却如何也离不开了。
林琼初来昆钢,水土不服,倒是没怎么病过,谁知入了冬天大病了一场,这大西北边塞的北风可比南方冷多了,刺骨得寒,她头一年来哪里受得了,出了几次门就冻感冒了。
在老家农村大山中,交通闭塞,家里穷,又没有公费医疗,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一般都不当回事,不是硬抗过去就是在家自己熬些姜汤喝,实在不行才会去找山里的土大夫随便抓点药。
但昆钢团场不一样,修造厂有专门的卫生室,属于国企又有工费医疗看病不用付钱,十分方便,可林琼习惯生病硬抗,一直不愿意去看,拖了几天直接高烧近四十度,人事不省,可把林卫国吓坏了,将卫生室的医生陈红兵请到家中看病,打了退烧药,又吃了感冒药,睡了一天一夜才稳定下来。
姑姑病着,自然没法带林早早,可林早早非林琼不要,让林妈妈好一顿吃味,又没法子,自己得上班,哪有空带孩子。
林琼退烧后,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去团部卫生队彻底检查才知道原来得过肺结核,虽然治好了可到底伤了底子,于是又打了很久的肌肉针,可受了大罪。
林早早日日跟着姑姑,时间久了知道心疼人,这一日,林琼抱着林早早去卫生室打最后一针,将裤子褪下一小半,露出打针的地方,当医生将针扎进去时她疼得紧皱眉头眯起了眼睛,林早早站在她对面,看着看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早早怎么了?”林琼待拔了针匆忙系上裤带,蹲下轻声细语地哄着,“不哭不哭,告诉姑姑怎么了?”
“姑姑疼——”林早早边哭边说,“不打,不打。”
林琼心头一热,一把将林早早揽进怀里:“姑姑不疼,姑姑不疼。”
林早早一听这话收住眼泪,可怜巴巴问道:“疼!早早疼。”
孩子还不到两岁,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语句组织有些问题,意思也无法表达准确,这话也不知是说她自己打针疼还是说她看着姑姑打针疼,可林琼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只觉着自己疼这外甥女没白疼,真是欣慰极了,“不疼,姑姑真不疼——不怕疼。”
林早早太小,哪里能理解,看了眼旁边带着口罩白帽子,正盯着她姑姑使劲儿看的医生不太满意,抬手指了指:“疼,叔叔坏,早早不要打针。”
“早早,不能这么说陈医生。”林琼尴尬,故作生气道。
厂里医疗资源有限,卫生室只有陈红兵一个医生,是团部分配来的大学生,诗城医科大毕业,听说家里成分不太好,这才来到昆岗,工作也快三年了,又是看病又是打针又是抓药,简直是全能,小伙子个头高,长得精神,又有文化,人缘也不错,在厂里口碑极好,听说不少姑娘春心荡漾,托人来说媒,可不知为何就是没见他答应。
早早早产,身体素质不太好,一入秋就开始断断续续生病,林琼来后,每次看病拿药打针都是她带着,次数多了两个人倒也熟了,这不上个月,林早早有一天打针是林爸爸带着来的,哭得十分厉害,那个撕心裂肺得劲儿,能将卫生室的房顶震翻了,陈红兵打了针哄了半天毫无用处,急得满头大汗,幸好林琼来了,抱过孩子轻轻拍了拍就好了,那真是太神奇了,看得陈红兵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不打,今天早早听话,叔叔不给早早打针。”陈红兵笑呵呵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林早早。
林早早眼睛一亮,伸手就拿,紧紧攥在手中又去看林琼:“姑姑——吃。”自然不是让姑姑吃,是她自己想吃,让姑姑给剥开糖纸。
“你还没谢谢叔叔呢。”林琼耐心地教她,“拿了人家给的东西先要说谢谢。”
“不!”早早不乐意。
“早早不乖了。”林琼瞪眼。
“不嘛!”林早早撒娇,抬头看了眼陈医生,不满地撅着小嘴巴,“疼,坏。”
“没事没事,不用谢,赶紧给早早拨开吃——”陈红兵乐了,低声嘀咕一句,“小家伙还挺记仇。”
奶糖太大,林早早咬不开也没法全部填进嘴里,林琼就给她用糖纸包着下半截,让她拿着吃,见她袖子太长,又麻利给卷了上去,这才想起道谢,谁知一回头正好撞上陈红兵看过来的炽热眼光,脸唰一下红透了。
陈红兵其实一直在偷看林琼,这姑娘和厂里的姑娘都不一样,乌木似的长辫子又粗又亮,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皙,身形匀称,关键是她举手投足间还透着些书卷气,性子也温柔,他打头一回瞧见就动了心,今日有些忘乎所以了,哪曾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慌乱中连忙移开眼,心猛跳了几下,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林琼心如鹿撞,再不敢回头,哪里还顾得上道谢,抱起林早早就朝门口冲。
“别走——”陈红兵见状急了,今天可是林琼最后一针,明天就见不到人了,再寻这样独处的机会只怕不易,他又不愿将此事假手于人,也怕今日之事让林琼有所顾忌以后躲着他,于是几步上前将人拦住,红着脸不停舔着下唇,去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琼抱着早早,将脸埋在早早胸前,心扑通通直跳:“你,你还有事?”
“有——”陈红兵吐口而出,说完又不说话了,他也很紧张,今日不过临时起意,若不是方才看得太入神被抓个正着,估计他还得踌蹴一阵子才能下决定。
林琼越等越心慌,浑身上下极不自在,面前的人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实在呆不下去,鼓起勇气道:“你,你有事,有事下次再说,我走了。”
“别走,”陈红兵又朝前进了一步,离林琼只有一步之遥。
“你干什么!”林琼感觉自己上不来气快要晕过去了,惊慌失措的朝后退了两步,垂着头就是不敢看陈红兵,手脚都麻了。
“你,你别走,”陈红兵想到冬天感冒打针的人多,再耽搁下去若有人来只怕更没法说,于是定了定神做了几个深呼吸,几步走到写字台后头,打开柜子拿出个牛皮纸包,递给林琼,“这个,这个给你。”
“这,这是什么?”林琼匆匆瞥了一眼,东西包得严实,实在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她不敢接,更不能接。
“昆钢冬天冷,你刚从湖州过来不适应,这才感冒发烧,”陈红兵将东西拿出来反而松了口气放开了,说话也顺畅起来,“这是我让人特意从诗城买的羊毛衫,穿上暖和,还有些吃的,是给早早的。”
“我,我——”林琼声若蚊蝇,脸如火烧,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像是就要从嘴巴里钻出来了。
林早早向前探出手去抱牛皮纸包,“姑姑拿,姑姑拿。”
真是个好孩子,陈红兵恨不得上去亲林早早一下,林琼还是不接,也不让林早早拿。
“快拿上,一会儿该有人来打针了。”陈红兵催促。
一听一会儿有人来林琼慌了,一把抓过牛皮纸包,往早早和自己之间一塞,旁人若非离得近还真瞧不出有个东西,“多,多少钱,我,我回头把钱给你。”
“不用,”陈红兵轻笑,“送给你的,回去试试看合不合适,我估摸着说的号,若是不合适你再给我,我寄回去换。”
林琼哪里还听得下去,绕过陈红兵逃也似的出了卫生室。
卫生室在厂里俱乐部旁边的小屋子里,俱乐部前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摆着两个木质篮球架,林早早家在这块空地的东北角,林琼出了卫生室,直接朝空地的东北角走,陈红兵透过玻璃窗一直望着她,直到林琼拐进东北角一排平房看不见人影才收回目光。
回去的路上北风呼呼地吹,林琼面如火烧,心如鹿撞,非但不觉着冷反而一个劲冒热气,一路低头疾行,浑浑噩噩到了家,这才回过神。
※※※※※※※※※※※※※※※※※※※※
因为早早还小,所以会写一些家里人的事情,为后文铺垫。
这个姑姑对早早来说是个灯塔似的存在,所以会多一些笔墨哦。
亲们猜猜这个陈红兵会是早早的准姑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