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和祖父和父亲说话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祖父说他累了,父亲忙着去兵部主事,我索性就来寻你了。”谢明端帮靖竹理了理头发,又握着她的手:“有点冷,房里没生火吗?”
“现在都春天了,还生什么火啊。”靖竹嗔他一眼,走到石桌前扶着桌子想要坐下。
谢明端拦住她:“上面凉。”他现坐下来,然后拉着靖竹坐到他腿上,十分真诚地说:“等我把石凳暖热了你再坐。”
靖竹唇瓣轻抿,四下瞅了瞅对这方视若无睹的下人们,由着他去了。
……
沈靖玉随着刘珠在京郊四处瞎转悠了半天,刘珠看着身边愁眉苦脸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地差点撞倒树上,终于忍不住拉着她的胳膊皱眉:“喂,叫我出来的人是你,出来了半天也不吭一声的人还是你,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倒是说出来啊,闷着算怎么回事?”
“我没什么不开心的。”沈靖玉捡起路上的一根木棍,随意点着地上的泥土。
“骗谁呢,你看你这张脸。”刘珠指尖在沈靖玉两颊上点了点:“简直写满了‘姑奶奶我不高兴’几个大字,你没发现你那两个丫头都离得你远远的不敢靠近你吗?”
沈靖玉回头一瞅,她的两个随身丫环的确远远地走在她和刘珠几步开外,皆是低眉敛首,一副担心被主子迁怒的无辜相。
“我,就算我真的不开心,我也不可能迁怒两个丫环啊。”沈靖玉真心为自己辩驳:“我从前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不可能随便拿丫环们撒气的。”
“不拿丫环撒气就算是好了?”刘珠外头轻笑一声:“我可是听说,你那个长姐平日里不但从不拿丫环撒气,而且还将她的两个贴身丫环视同姐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了她们,简直和你这个妹妹也不差什么了。”
一提起自己靖竹,沈靖玉的脸色霎时不好看起来。
刘珠见她如此顿时一副了然之状:“明白了,就是因为你姐姐呗。”她以过来人的姿态寻了个大石头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吧,怎么回事啊?”
沈靖玉和刘珠性情相投,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和外面那些人传的一点都不一样,有什么心事自然也乐意和她说。因此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将自己这些天的烦恼和盘托出。“你知道我姐姐,她……很优秀,是那种让人仰望的优秀。她比我大一些,但是我入学早,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我开始学的时候她已经把整本书都看完了,无论是夫子还是祖父,他们眼里都只能看得到姐姐。这些事情,原本我以为我是不在意的。”
沈靖玉苦恼地抱住双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父亲常常嘴上说着对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可实际上却总是对姐姐格外偏心,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可是我和哥哥出门的时候父亲只会叮嘱银两够不够,却担心姐姐出门着凉吵到闹到生病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被娘亲带大的,娘亲待姐姐不好,我总是站在姐姐这一边,后来母亲渐渐在府中没了实权,就开始不再惦记着我和哥哥,每天闷在房间里抱怨这抱怨那,可是父亲却每天都会到姐姐的闲云阁去看望她,特特问过闲云阁的小厨房里的厨子姐姐每一顿饭吃了多少,饭菜合不合口味。这些待遇,我从来没有过。”
刘珠一下子就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你怨你爹爹偏心嘛。”
“是,但也不是。”沈靖玉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从前只需要思考每日吃什么穿什么就好了,可是现在,她除了要应付每天叫苦连天的母亲外还要为着母亲的要求,每天出去和那些名门千金应酬,母亲还说什么等她才名远播之后自然会有好亲事寻上门来。“我明明就不喜欢那些贵族小姐,一个个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心里指不定揣着什么恶毒念头,跟这样心口不一的人在一起,我都怕自己以后也会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刘珠语气淡淡,言辞却犀利:“你现在已经开始对你姐姐产生嫉妒心,这就说明你已经开始向你讨厌的那些坏女人靠拢了。”
“啊?”沈靖玉受到了惊吓:“我和她们?怎么可能?”
“你看你姐姐啊,她是什么样的大家小姐?才华横溢样貌不俗娴静温和,那些小姐们不一样有人讨厌她。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讨厌她?还不是因为她太出色了。”刘珠中肯地给出评价:“一个人太出色了,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也一样会有人针对她讨厌她。就好像你一样,你姐姐妹妹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甚至还在很多事情上维护你,你却也一样对她产生了不满。这不是你姐姐的问题,是你自己心态有问题。”
刘珠一惯讲话都不会给人留面子的,望着沈靖玉直言不讳:“沈靖玉啊沈靖玉,你马上要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沈靖玉面露惊恐。
“你仔细想想,你姐姐从前即便不和你有多亲近,她可有做过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有吗?”刘珠唏嘘:“看你脸色就知道了,肯定没有。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爹爹虽然对你们没有对你姐姐好,但是好歹也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可是你娘亲呢,她对你姐姐什么样?可是那个被你娘亲娇生惯养嘘寒问暖的你却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我要是你姐姐,我说不定早把你打的脸亲娘都不认识了。哎呦,你姐姐委实好气度啊,能忍着看你这张欠揍的小脸这么久都没动手,佩服佩服。”
沈靖玉:“……”
半点都没感觉被安慰到,反而感觉更痛苦了。
“小姑娘啊,你清醒一点吧,你和你姐姐注定是不一样的人。你可以做生长在她羽翼的小鸟,她会护着你不让风雨淋湿你。但若是你再像今天这个样子,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嫉妒你姐姐,那你就只有吃亏的份儿了。”
刘珠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听你说你姐姐的那些事情我就看得出来你姐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若是和她作对,那你铁定没有好日子过。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可是理智上告诉自己的事情有时候我就是做不到。我其实知道的,姐姐她有理由讨厌我,可是她现在却对我这么好,而且毫无芥蒂,我不应该这么想她,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傻丫头,有时候理智和感情是不一样的。如果换做是我,整天面对的是那样一个人,我想我也会忍不住妒忌她的。”刘珠捧着下巴一脸感慨:“我还见过她呢,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生的那般貌美,偏生又有七窍玲珑心。谁不喜欢她呢?”
沈靖玉低着脑袋一脸郁闷。
……
靖竹夫妇在国公府留到午后就告辞离开,谢明端又把包成粽子似的靖竹带上了马车。
靖竹已经拒绝抵抗了,她掀开车帘往外看,远远地瞧见巷子口似乎有一辆沈国公府的马车徐徐行了过来,她愣了一下,侧眸问谢明端:“车上的人会不会是靖玉?”
“应该吧。”谢明端不是很在意地帮她脱掉一层层厚衣服:“不过就算是她,你也别去打招呼了。”
靖竹垂下眸:“我明白你的意思。”
今日她三朝回门,靖玉不可能不知道她要回来,可是她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自己回门的时候离开,摆明了是想要避开自己。她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靖玉近来的种种不对,可是她想不出原因,更不希望看到从前在自己跟前笑靥如花的小妹妹变成一副和以前面目全非的模样。
“沈靖玉从前或许是对你亲近友爱的妹妹,可是靖竹,人心都是会变的,你活了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靖竹哼唧两声躺在谢明端怀里:“你话好多啊谢明端。”
谢明端气的用指尖轻敲她额头:“我不是怕你伤心?”
“伤心或许会有一些吧,只是你也说了,我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论她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我都会尽量淡然处之。若她依旧恭顺纯善,那她依然还是我妹妹。若她……我也能接受。”
从前的冷芙蕖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吗?她和沈靖玉之间的共通之处实在太多,靖竹没办法不把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比较。
冷芙蕖在凌云山时对她何等关切,靖竹有时候甚至觉得,即便是亲生姐妹,也未见得有她的芙蕖姐姐待她这么好了。可是后来呢,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自己,恨不得自己死的也是那个她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芙蕖姐姐。
人心到底有多善变,靖竹并不知道,但她亲眼见证过一个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姐姐变成了另一番她完全认不出的模样,便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更何况,沈靖玉现在还没有和她撕破脸,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靖竹嘘出一口气:“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都已经嫁人了,和靖玉一年到头能遇见几次面?她怎么可能害我?一定是我生病把脑子生傻了,胡思乱想些什么。”
谢明端无奈地顺了顺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若是一个人真的对另一个人由亲近便成厌恶更或者是怨恨,那那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的。
马车很快回到端王府,谢明端低下头去叫人,却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熟睡了。
低低叹息一声,躬身将她打横抱起了下了车,示意周围众人放轻手脚,放放缓了步子抱着人向前行去。
王武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待谢明端将靖竹送回房间又走出来才上前两步躬身:“殿下,派去沈家二小姐身边的人已经回来了。”
谢明端没大把沈靖玉看在眼里,只是她毕竟是靖竹的妹妹,靖竹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得不盯紧她身边的每一个不安定因素,保证她不受到任何伤害。
王武将暗卫递上来的消息捡重要地和谢明端说了一遍,谢明端听完淡淡点了点头:“沈靖玉只要有些脑子,就不应该再对靖竹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但是也保不齐这人脑子有病,还是派人盯着,尤其在她和靖竹有可能接触的地点,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给她伤害靖竹的机会。”
王武对于殿下对王妃的掌控欲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闻言很淡定地应了下来。
谢明端看天还没黑,想着靖竹才睡着应该不会很快醒过来,就转去书房看了一会儿公文。
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谢明端抬起头,就见靖竹披着厚厚的棉被跑了进来。
为了避免她睡醒之后找不到自己,他早将自己的书房挪到了二人寝室的隔壁,她走两步就能到,谢明端还琢磨着,要不直接让人将两间房打通,免得靖竹进出时不小心着了凉。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谢明端放下笔,起身将她拉过来坐下。
“房间里有点冷。”靖竹委屈巴巴的。
谢明端:“冷?”他眸光一冷:“不是早吩咐过那些下人……”
“不关他们的事情。”靖竹晃了晃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谢明端,我想你陪着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谢明端想,哪怕这个时候她要自己捅自己一刀他都不会迟疑。
“好。”口气轻的几户听不见,谢明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清了清嗓子道:“先吃点东西吧,午膳时太腻了,你稍微用点清淡的东西。”
靖竹乖乖地点头。
这个时候传膳,厨房的人当然还没准备好,谢明端就从果盘里挑了个果子递给她先垫一垫。
“我以前在凌云山的时候就总想着,要是凌云山也能有像山下这样多的果子该多好啊。”靖竹咬了一口果肉,里面甜甜的汁水顿时遍布她醒后还有些发干的口腔。“可是现在我人在山下,吃着以前一直念着的果子,倒觉得自己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