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还春师徒来到珲州的时日不短,虽然还没有找出真正根治瘟疫的法子,但是城中的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抑制,现如今感染疫情的人虽在徐徐增加,但是死亡的百姓却极少,不怪古还春和明笙闻讯如此惊讶。
师徒两个急匆匆赶过去查看情况时,城中的官兵们正将死去百姓的尸体抬到担架上。
这次急病突发猝死的百姓共有十六人,去世前瘟疫的症状已经到了最凶险的时候,古还春用药压制了这些人的病情,只等靖竹带了长岭草过来入药,或许可以给这些人一线生机。
只可惜,这些人原本还有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却在救命之机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明笙上前细细探看了几人的症状,不多时走到还蹲在地上观察死者的古还春身边:“已经看过了,外相上看不出什么异状。只是我觉得此事存疑,这些人就算都是重症患者,也不可能像约好的一样一齐病发。”
“没错。”古还春头也不抬,指着躺在担架上死者的眼下:“这几天的药方药效显著,他们已经能偶尔放松入眠了,眼下的乌青大多消去,嘴唇也恢复了血色。可是你看这些人,他们的嘴唇颜色偏紫,眉间也紧紧拧在一起,经过这么多天的药汤镇定安抚,他们不可能是这副饱受折磨的样子。”
这话倒不是古还春妄下雌黄,他神医之名绝非徒有虚名,经他之手医治过的病人,只要还留着一口气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没有任何征兆地霍然离世。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不但出现了,还一连死去了十六条人命。
“可是这珲州已经封城,外人不可能随意进出,谁会无端伤害这些寻常百姓?”
“这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了。”古还春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侧徒儿的肩膀,拢紧面上的白布道:“先去让那些官兵们去问问,哪个可以让咱们验尸的,剖开一个肠胃看看就知道那些人的死是怎么回事了。”
患病的百姓已死,脉象上已然是看不出什么,要想知道死因,只能验尸。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家人死去了能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结局。但凡对死去亲人有一丁点感情的,都不会同意让人剜肠剖腹,死后都不得安宁。
官兵们去了这十几名百姓的家里,竟无一家愿意将尸身贡献出来查明真凶。古还春空卯足了一身的劲,却落到了空处,难免心生郁闷。
“我听说珲州的百姓有一个传统,说是家人死后若不入土为安,死者的亡灵会一生一世纠缠在生者身侧,让活着的人永不得安宁。”明笙走到棚子里的古还春面前坐下,叹着气安慰道。“师父,这剖人尸身的事寻常人家都不会同意,更何况是珲州这样有成规的地方。我看啊,咱们还是等哪天死了无依无靠的街头乞丐时再伺机下手吧。”
话说的简单,珲州这地方不富庶,就连乞丐也大多往临州明州那样的富贵地里钻,停留在街头乞丐大都四处游荡于各座城池之间,体魄也比寻常百姓和妇孺健壮,根据今日死去的这些百姓的情况来看,幕后之人只挑濒临死境的病弱之人下手,强健的乞丐哪有那么容易被盯上。
“一个个的要都是这么想,什么时候才能查到真凶。”古还春端起大碗咕嘟咕嘟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白碗放到桌面上,眉心的结久久都没有散开。“要都照他们这个样子,说不定那些人下一个下手的就是他们!”
古还春说到后面情绪激动,口气也放高了许多,明笙见周围不断有人侧目而来,忙上前捂住师父的嘴:“老头儿慎言慎言啊,咱们还得在珲州住下去呢。”
古还春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不情不愿地哼唧两声:“那你说咱们该咋办,这些百姓都不愿意配合,找不到暗害那十六个人的凶手,过不了多久肯定又会有人受害,咱们治病的速度没准儿还紧不上他们害的呢。”
“师父您自己不也说了,死人的事情了根本不归咱们管。咱们只需要将存疑的消息告诉给知州就得了,追查凶手咱们不行的。”
“咱们前脚去救人,他们后脚去害人,那咱们救人还有什么意义?”
“师父你这么想可不成,且不说验尸未见得能得到凶手的线索,就算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咱们也能查到凶手,城中的官吏知道了真凶又能怎样?现如今百姓深陷瘟疫之中,官吏们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功夫理会死了几个得了重症疫疾的百姓这样的事情呢?”
古还春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现在珲州举城都被瘟疫的恐慌覆盖,百姓和官员们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又怎么会有闲暇去追查几个患了瘟疫的百姓的死因?
古还春从来没忘记,这里有上千个百姓的命,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能摆脱被烧死的命运的。
唏嘘一声,古还春抬眼望了望棚子外乌蒙蒙的天色,轻声道了一句:“只盼你师妹来了之后,事情会出现转机吧。”
……
第二日傍晚时候,谢明端那里传来了运送长岭草的车队运达京城的消息。
靖竹兴冲冲地开始做最后的准备,沉烟公主却唯恐天下不乱地传来了又一个消息。
“公主殿下今早命奴婢到太医署给太后娘娘拿滋补的药包,奴婢进了太医署瞧着有个小宫女眼熟得紧,便特意探问了一番,太医署令说那婢女名叫菱纱,是由太医署唯一的女医张思带进来的。”沉烟派来的宫婢如是说道。
“菱纱?”靖竹听着这名字耳熟,愣了一下才回想起那人是昨两日才被自己命人送到京兆尹府的婢女。“她为何会和张太医相识,张太医又为何会把她带到太医署去?你把话说清楚。”
“沈大小姐见谅,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奴婢听闻端王殿下曾在张太医穷困潦倒之际扔过一个银锞子。公主殿下命奴婢将此事照实告知与您,其他的,奴婢便不多说了。”宫婢朝着靖竹盈盈一礼,目光柔柔:“奴婢告辞。”
那宫婢走后,绿蚁噘着嘴走到靖竹身边跺脚:“她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平日看你不是挺聪明的吗,现在不妨来猜猜看。”靖竹不急不忙地放下笔,“那我给你个机会,让你猜一猜她为何会这么说。”
“这个奴婢怎么可能猜得到啊。”绿蚁拧着眉头瞪圆眼睛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她说,菱纱出现在太医署,还说菱纱是张太医带进去的。菱纱之前开罪了小姐,张太医这个时候带菱纱入宫,难道她……”绿蚁说着又费解地问:“可是张太医和小姐您没有仇啊。”
红泥哼了一声,“那宫女不是说了吗?端王殿下昔日曾经有恩于她,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不是最容易因为英雄救美心生爱慕的吗?咱们小姐和端王殿下定了亲,她当然不痛快。收留菱纱说不定是她想借机挑衅。”
“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靖竹相信张思并不是那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有些不赞同地对着红泥颦眉:“菱纱身世可怜,张思那日被端王叫去京外的库房,恰好遇到了觉得菱纱可怜收留下来也不足为怪。沉烟是小孩子心性,见了点事情就乱窜,你们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能怀了那样的心思,更切忌在人前信口胡言,若是教人知道了,没准会借机生事。”
“小姐您和张太医见过好几次,难道就瞧不出来她对端王殿下有意?”红泥不喜欢自家小姐为那个居心叵测的张思说好话,当即反驳道。
“自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便知道她和谢明端之间一定有些渊源,前些天在宫里,我也大抵明晰了她的想法。她喜欢谢明端是没错,我也从不怀疑张思对谢明端的居心,只是她品性正直,不会背地里算计我,这一点我心中有数。”
“可是小姐……”红泥还欲多说,却被绿蚁扯了扯袖口,这才咬着唇瓣住了口。
靖竹从来知晓张思对谢明端的情意,但是她也晓得,不能因为一点点扯不上多大关系的小事就疑心旁人对自己怀有异心,如果她做不到这一点,那她也大可不必嫁给谢明端,日后为他掌管王府,整日坐在房间里疑心病重得了。
晚上靖竹入睡后绿蚁和红泥一同离开靖竹的房间,绿蚁看着身边的红泥不解道:“红泥姐姐你一向都是最稳重的,这回怎么就在小姐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我看小姐听的都有些不开心了。”
“就算小姐不开心我也还是要说,那张思分明对端王殿下有情,女人若是爱慕一个男人,是可以为了他做任何坏事的,咱们小姐秉性善良,就因为从前的几面之缘便轻信她人,我是担心小姐以后会在张思身上吃亏。”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小姐是仁义,但也不乏防人之心啊,你什么时候见咱小姐在恶人身上栽过什么跟头?”
“陈大夫人那回不就是了?”红泥搓了搓指尖,夜里的风有些冷,她缩着双手放回袖口,看着院中央的银杏树道:“那一次小姐明明可以不伤害自己的,可是却偏偏拿了半条命来还陈大夫人的生育之恩,我觉得小姐那次真是傻透了,她却偏以为自己做的很值。”
绿蚁噗嗤笑出了声,“我算是听明白了,感情红泥姐姐你是在心疼小姐啊。你有话直接说不就得了,那样疑虑重重地在小姐面前说张太医的坏话,小姐只会认为你想得太多。”
红泥抿着嘴唇垂下了头,也暗恼起自己太心急了。若是她平平静静地和小姐好好说,小姐未必会听不进去,先前自己在小姐面前的那些话,也委实太像是小孩子在情急之下的片面之词了。
第二日靖竹早起之后告别了国公府一众人,踏上了离京的马车。
谢明端怕靖竹坐马车时间太久会不舒服,特意命人在车里垫上好几层厚厚的软垫,靖竹坐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身下软绵绵的好似坐在云上,舒服得她舒展眉头笑眯了眼。
“这一路要是行的快也要两天,咱们为了赶时间除了吃饭以外都要在马车上度过,你可会吃不消?”谢明端拉过她的手,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什么吃不消的,我可是懂武功的侠女。”靖竹不满谢明端对自己体力的质疑:“我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别说是两天,就是十天半个月,只要马儿熬得住,我就一样可以熬得住。”
谢明端见她如此便只好点头吩咐车夫赶车。
几十辆装载着长岭草和各类物资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行了起来。
在马车上度过的第一天果然如谢明端所说,除了吃饭之外其他时间都要在马车上度过,每到一座城池都会更换马匹,每隔四个时辰更换车夫,护卫们交换着休息。如此走了一日夜,饶是靖竹这样的习武之人也有些吃不消。
谢明端察觉靖竹的身体明显不济,不顾靖竹的反对,强行命令队伍在此地休整半日。
靖竹被谢明端不顾自己意愿的举动气得不起:“再有一日就能到珲州了,这个时候休息太误事,你怎么就是不听。”
她身体不舒服,有些不讲道理也在所难免,谢明端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看天色,今天应该会下雨,继续赶路非但到不了珲州,药材沾了水说不得还有发霉影响药效。”
靖竹听他这么说也抬起头看了看天气,天空中白云朵朵晴空万里,哪有什么要下雨的征兆?
靖竹看向谢明端,无声地质疑他的话,谢明端却只是温和地笑。
还是一旁的兵士看不下去,凑上前嘻嘻笑着解释:“沈大小姐您可别不信,端王殿下他带着咱们行军打仗好些年了,他看天气可是一把好手,只要是他看准的风雨大雪,就没有一次看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