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06

    其实,所谓的“三大家族”,并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那只是大家对于他们的一种普遍称呼——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家庭”的概念。
    三大家族分别掌管着城市里的建筑业、服务业和运输业,是构成一座城市的必要条件。
    起初,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生物聚集在一起,盖个楼房,或者是帮忙运送一下工具。
    渐渐的,做这些工作的生物越来越多,也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经过时间的推移,各家利益纠葛越来越深,像是连根树一样盘根错节、愈发紧密。
    于是,生活在城市里的生物们就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做家族。
    三大家族的业务关系相互依存,又相互牵制,各自为政,却又无法分开,一起掌握着这座城市正常运转的命脉。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思意用平稳的语气给萧缈讲完了三大家族的关系,如同和尚念经,听得萧缈昏昏欲睡。
    ——嗯,就是这样。陆思意满意地伸了伸“胳膊”。
    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如果萧缈没有对城市产生好奇,他就也不会进入城市,不会去书店里做店员,也不会遇到那个人类。
    那么,人类就也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与萧缈“谈着恋爱”,一边又给三大家族通风报信。
    一切都应该归咎到那个人类的身上,而不能怪萧缈。
    是人类太过阴险狡诈,是三大家族为了既得利益阻挠更多的人获得公正,而萧缈的爱并没有什么错。
    如果真的要论的话,那也是因为他们三个当时没有及时发现萧缈陷了那么深。
    是他们轻敌了。
    陆思意收回自己伸着懒腰的毛线胳膊,扭头看了一眼萧缈——这个小傻鸟此刻已经快睡着了。
    看来他是在树爷这里呆得十分悠闲,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而现在,他甚至还多出了一个能给他讲故事的小白团子。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挺好……陆思意默默地想。
    改变世界这种事情,听起来好热血,但做起来却难受又痛苦。
    白游想要改变,是因为他看到了世界的不公,于是便想要为更多的生物争取他们应该得到的那一部分。
    ——就如同他隐藏几个月搜集实验室的资料,蛰伏而等待机会,只为了把陆思意救出来。
    从某种角度来看,白游将他带出来,也是因为不想让世界上再多一分不公正。
    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开始。
    陆思意在上一世里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以斑虎的角度来看待世界,白游其实本来不应该感受到太多阶级固化所带来的弊端。
    因为他本就是强者,而无论城市里的阶级再怎么固化,强者也依旧是更容易上升到顶层的生物。
    如果白游想要利用他的精神力取得好处,他在进入城市之后可以随意加入三大家族之一,之后就能坐享其成。
    然而,白游又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放弃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仅仅作为一个个体户,以劳动换取生活的筹码。
    陆思意后来想明白了。就是因为白游没有加入三大家族,只以强者的精神力来做普通生物会做的事情,过普通生物会有的生活,于是更加体会到了那个灰败城市带来的腐朽之气。
    白游后来也给他讲,自己第一次来到城市的时候,三大家族确实抢他来着。那样子让他一个刚刚离开树爷身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虎震惊不已。
    他身上有逆着长的皮毛,于是他看着这些生物不是十分好看的哄抢,直接梗着脖子,说他不加入。就这样,他没有做建筑业家族里的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是当真跑去了工地上,开始搬砖。
    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一种意义上的弱肉强食。
    在他长大的那片密林之中,生物们捕猎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是写在他们基因里的生物本能,是组成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也是构成世界的一环,无可厚非。
    但是,在城市里,生物们不再需要你死我活的捕猎。表面上,他们是在以劳动换取报酬,但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是比丛林法则还要残酷的血雨腥风。
    ——城市里的生物如同金字塔一样层层上垒,而站在塔尖上的只会是寥寥数个。
    井井有条的秩序之下是铁链一般的束缚。压迫一级一级地产生,底层阶级不堪劳苦弯了脊梁,顶层阶级却坐享其成聛睨一切,而处于中间的那些,一边用鼻孔看着下面,一边再向上面供奉成果。
    当然,也会有生物削尖脑袋挤破头,想要打破固有的阶级,再往上面走一层。他们通常都会是本阶级的佼佼者,会费尽心思地加入三大家族,也会有一些,精神体和精神力都很强悍。
    然而他们又会马上发现,即便进入了家族,其内部的竞争也远比丛林里“强者为尊”的法则复杂更多。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情况呢?
    ——当然是因为得利者想要将这些利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控制住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财富,就可以让那些底层生物乖乖听令。
    而这个财富,不是生物数量,更不是金钱和时间,而是知识和技术。
    拥有见识的人不易被尘世蒙蔽双眼,拥有能力的人不易被琐事束缚手脚。
    也正是因为这样,陆思意可以将一切看得很清楚,而城市里的“人”们却作茧自缚,不得挣脱。
    他们觉得进入了城市是生命里的一大幸事,却未料会被城市裹挟绑缚。
    所以,上一世的陆思意选择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知识无差别地传授给每一个生物——他想让所谓的阶级再也遮不住大家的双眼。
    而他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陆思意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已经睡着了的萧缈,轻手轻脚地翻身,依旧以小团子的形态滚了一圈,到了鸟窝边缘,之后又翻出鸟窝,顺着树爷粗壮的枝干往下滑。
    ——上一世,陆思意还记得白游问他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阶级的划分呢?
    ——当然还是因为得益者想要守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但这其实只是结果,或者说是表象,是因为有了不同的阶级,所以上层才能体会到好处,进而想要永远将它按在自己身上。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呢?最一开始,阶级为什么会出现呢?
    白游想不明白,上一世的陆思意也没想明白。
    但现在,陆思意觉得,可能是因为每个生物心底里的贪念。
    就像是实验室里的那些研究员,他们想要不被高级捕食者压迫的精神力,于是创造出了陆思意。这看似是一种反压迫,但其实只是想要将彼此的地位对调。
    而支持这个实验的“大佬”,可能只是想要利用这个实验的成果——那个641号,或者是千千万万个641号,将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稳定下来。
    ——就像一个世界里的赛金斯和小岛一样。
    贪欲可能是刻在每一个生物基因里的本能。但是,拥有强大精神力的生物,有自主意识、能化成人形的生物,如果没法克制住会产生严重后果的生物本能,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所谓的“高等智慧”呢?
    所以上一世,陆思意也曾经问过自己——游哥想改,那你呢?你想改吗?
    他一开始没有明确的答案,因为他当时心里明明知道,跳出那个怪圈,世界可以变得更好。然而他一边又会在心里想,要不要拉着这个世界一起下地狱呢?
    他就是一个很矛盾又很矫情的团子,一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坏,一边又觉得,他有资格这么想,没有生物经历过他的痛苦。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就反应过来——他想要拉着世界共沉沦的念头,不就是无力改变之后的结果吗?
    于是他又哒哒跑去问白游,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世界无法打破已经固化的阶级,无法做到人人平等,你会怎么样?”
    当时的白游只是想了想,然后告诉他说:“如果我不能改,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做不到。在我后面,总会有一个生物可以做到。”
    “他应该会比我更爱这里的一切。”
    陆思意当时眨了眨眼睛,心里面好像有一个地方落下了一片羽毛——也有可能不是好看的羽毛,而是雪花,是光辉。
    后来,他在晚上和白游一起仰面躺在大地上,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觉得无力改变,是因为恨。白游觉得可以改变,是因为爱。
    爱总比恨长久一点。
    曾经拥有怨念的小白团子将自己的怨念化成了堂堂正正的光,从此便可以照亮世人前行的路。
    他想,如果能让世界上每一片土地都变亮一点,也许就不会再有生物像自己以前一样,每天都要去思考,今天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那该有多好啊。
    所以,白游想做的事情,他也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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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太艰难了……我终于更了。
    明天还是恢复傻白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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