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溪停下脚步,半蹲下身,耳朵贴在她腹部。
“有没有听到?”
沈月笑着,小手覆在他的脸颊,目光里闪动着一层淡淡水光。
如果时光能一直定格在此时多好,起码未来尽是希望。
有生命正将要诞生。
还有不到五个月,如果可以,两个多月也好……
沈铭溪的脸,轻轻贴在她腹部,感觉到小家伙儿似乎在里面舞动,唇角扬起很好的弧度。
然而,他的目光透过对面玻璃窗,看到她眼中那蕴着水光的笑容,心口一疼。
他握住她的小手,站起身将她拥入怀里。
“月儿,你给宝宝取个名子吧!”
他喉咙有些哽咽。
“哦!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不着急,你慢慢的想!”沈铭溪轻哄一般的吻了吻她唇角。
沈月没再说话,窝在他怀里好一会儿觉得累了,让沈铭溪扶她回病房休息。
晚上她依然吃不下太多,但还是会尽量多吃下一些。
看着她吃得一脸隐忍,沈铭溪轻刮她鼻尖,宠溺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包裹着金色糖纸的糖。
“月儿乖了,多吃几口给你糖吃!”
沈月立刻去抢,他便将遵医嘱煮好的粥送入她的口中。
糖被她抢了去,粥也进入她的口中。
吞咽的瞬间,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朝他笑起来。
之后,他喂,她便吃,一连三口咽下后,沈月额头已经布着一层汗。
“累了吧,躺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嗯!”
沈月乖乖地任他扶着躺下来。
在他转身准备洗刷餐盒时,握住他的手。
“哥……有你真好!”
说完,她眼眶红了。
嘴角却笑得很幸福甜蜜。
糖依然在她手中,可她口中却像是比吃了糖还要甜。
沈铭溪俯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当然啊,不对我太太好,还要对谁好?”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沈月的笑容渐渐收敛,眉间的折痕却突然加深。
她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直奔洗手间而去。
胃部的不适在她刚伏在马桶上,便一口吐了出来。
大脑里像是炸开,短暂的空白后,意识渐渐回拢。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想要去按马桶抽水,可手一滑,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她的额冰撞到了马桶边缘,疼痛随之而来。
还好不是撞到了肚子,沈月没有在意这疼痛,只是尽力护着肚子。
可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推开。
有人进了病房。
她以为是沈铭溪,因为她所在的这间病房,是顶级vip病房,没有允许是不准探望的,可以自由出入,除了沈铭溪不会有别人。
紧张、慌恐和不安统统涌上脑海。
她赶紧爬起来,想要去按下马桶的抽水开关。
身体太重,手脚也酸软无力,她尝试几次后,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在抽水键上。
瞬间,水流滑下。
冲走了带着血的污物。
沈月猛地抬头,看到一个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周彦玲。
怎么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眼角带着笑意,目光扫过沈月的脸时,有种居高临下的人倨傲。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很好!”
沈月稳定了情绪,缓慢站了起来。
挪着步子走到盥洗台前,洗手,又将脸洗了洗,感觉总算清醒一些。
“我看不是吧!你不会自欺欺人到这种无知境地吧?好歹你也是一个学医的大学生,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孕期反应是很正常,但像你这种越来越瘦,还吐血……小姑娘,不对,是沈太太,你不觉得很反常么?”
“所以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沈月异常的平静,镜子里她的眼神坚定,仿若平静无波。
这样的她,反应让人吃惊。
包括周彦玲。
她双臂环胸,镜子中,微倾身向前,在她耳边妖娆一笑道:“你哥哥不舍得告诉你实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你已经……”
“那么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打击到我的话,你大错特错了!”
“你什么意思?”
周彦玲眸子眯了眯。
沈月转过脸,面对着穿十寸高跟鞋的周彦玲,虽然个子稍逊,但眼中那份坚定与执着,分明将她气焰打压下去。
“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周彦玲,从你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是在报复哥哥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你也很聪明知道用什么打击哥哥最有用,以前我小,不懂事,中了你的计,但是现在不会!你也不用幻想看到我自暴自弃,让沈铭溪痛苦,因为你看不到!你说的没错,我是学医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自我想要生下这两个孩子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经历痛苦的过程,那又有什么关系?周彦玲,你不是我,不懂得什么是爱,更不会懂我为什么死也要生下这两个小生命!我这一辈子,沈铭溪对我来说,既像父亲,又是老公,他给了我一切,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些了……呵呵……想你这种转正的小三又怎么会懂?”
周彦玲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将手中的化验单复印件恨恨的甩在了地面上。
扭头便出了门。
门,摔得分外的响。
沈月良久站在洗手间里,手中握着那份检查报告单,一点一点的撕碎,然后扔到马桶中,一股水流彻底冲走。
沈铭溪进来时,看到的是沈月躺在床上,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说:“我想你抱我睡!”
夕阳下,他长腿迈了进来。
她将餐盒放在门口小柜子里,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紧绷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梦里,沈月感觉被温暖的水包围。
一圈一圈的涟漪,暖得她四肢舒展。
她看到在大团大团的阳光里,有父母的背影,虽然她根本没见过,可意识里就是他们。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映衬得有些透明,她有些睁不开眼,因此看不清。
她想喊爸爸妈妈,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朝他们努力奔跑,可是有两只小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软软的唤着“妈妈……妈妈……”
下意识地,她转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小宝宝,那么小小的,可怜兮兮地哭着唤她。
心一疼,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光明。
再恢复时,她看到天色已经大亮。
沈铭溪正在用温热的毛巾擦试着她身上的汗,他温柔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做梦了?”
他问的云淡风清,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嗯!我好像梦到了爸爸妈妈,然后我看不清他们,还有,我梦到两个小宝宝,好奇怪,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可是就觉得他们好可爱!他们叫我妈妈……”
她有些憧憬的笑着,倾过身体,搂着他的腰。
“沈铭溪,你说以后,他们长大了结婚了怎么办?”
沈铭溪手一顿,然后抱起她搂在怀里。
“孩子们都会长大,都会有离开我们的一天!”
“所以,我们才要好好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沈铭溪,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抛弃他们知道了吗?不然我永远永远都不要理你了!”
“……好!我答应你!所以,你也要监督我,怎么样?”
他俯下头,亲吻在她的唇上。
沈月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
七个月,沈月身体已经不胜负荷,每天连屋外都出不去了,只是偶尔沈铭溪会推她出去晒晒太阳。
这天早上,刚刚吃过极少量东西的沈月再次吐到晕过去。
病房里,医护人员都在奋力抢救。
然而她身体的特殊性,导致很多药没办法用。
站在门口的沈铭溪,神情异常淡定。
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门板。
孟凡笙站在他身后很久他都未发觉。
直到他走到身边,深深叹息一声。
“做好心理准备了?”
当初他极力反对,甚至跟他都大吵了一架,也没能扳回他的决定。
明明第一次做得很狠,很坚决,这一次却是不能坚持到底。
“不会有事的!”
“对!你沈铭溪无所不能,这一点我很相信,把她找回来那一天我就相信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选择题的结果?我问你,如果她挺不过去怎么办?”
沈铭溪没再说话。
目光坚定到孟凡笙都有些害怕。
声音也有些颤抖道:“沈……沈铭溪,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你敢做些……什么事儿来,我就告诉她实情!你别逼我!”
沈铭溪唇角微微勾起,那弧度轻嘲,又很轻渺。
“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凡笙,你也知道她是学医的吧?就算不是学医的,为什么她从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差?为什么会执着于非要生下这个孩子?”
说完,沈铭溪微微阖起眼。
病房的门这时突然打开。
赵医生出来摘下口罩说:“还好,没事!她身体太弱,再加上癌细胞扩散到肝和肺……”
孟凡笙赶紧挥了挥手,示意赵医生不要再说下去。
“可以做手术现在?”
孟凡笙问。
“现在的状况必须停止妊娠,我们经过仔细检查,孩子虽然小,但是现在剖宫产的话,患者还可以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那就……”
孟凡笙几乎脱口而出“动手术”三个字。
但看到沈铭溪眼睛时又止住了,拉着老赵闪一边了。
沈铭溪推门而入,看到仍在昏迷沈月,坐在床边,握住她小手。
她瘦了很多,眼眶现出清晰的青色。
他伸出手指替她拂了脸上的碎发,小脸儿上还有些烫。
“月儿……”
他轻唤,目光移到窗口。
春日的阳光格外的暖,照到身上,像是注入了无尽的生的气息。
“哥哥和你商量个事儿,我们提前终止妊娠,手术好不好?大夫说现在的月份,宝宝不会有事的,这样你也可以早点看到宝宝,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同陪伴着他们久一些,好不好?”
被他握住的小手动了动。
沈铭溪发觉转过脸看到她幽幽转醒。
“好!”
她说的极慢,声音也嘶哑。
唇角扬着笑:“我相信你,哥哥!”
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
手术被安排在第三天上午,这三天为了改善身体状况,每天都要进行输液。
前一天晚上,沈月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趁沈铭溪去洗手间的功夫,自己爬了起来。
走到窗前,打开窗,任风扑面而来。
“你怎么起来了?”
沈铭溪走过来,将她揽入怀里,把窗关好。
她现在身体太弱,必须注意保暖,不然会着凉的。
“总躺着太闷了,沈铭溪,我觉得好很多了,我想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扶着大肚子,瘦弱的身体已经不胜负荷,脸上却笑靥如花。
沈铭溪犹豫下,取了件大衣帮她穿好,扶着她出了门。
医院后院很大,也很幽静。
平常也就是供住院的患者活动支持。
院落中有一株凤凰木。
沈月站在凤凰木下,抬头看着眼前植株有些单薄的树木良久说。
“哥哥,你说为什么要在北方植这凤凰木呢?她原本在热带生长,在北方又怎么会开花呢?”
她想起大院里那片凤凰树,不由自嘲的笑笑。
沈铭溪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大手覆在她小手上,一同托着肚子。
“不尝试怎么会知道?你也说了不适合北方生长,但不代表不能在北方生长!只要精心呵护,总会有开花的一天!”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唾手可得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即便有,怕也不会拥有太久。
“如果它永远不开花,或许还可以在心里期待会有开花的一天!可是哪天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活着,有希望就是好的。
若是没了希望呢?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滚落。
怀孕以来,就算是再痛苦再难都挺过去了,可是今天,她突然有种快要离去的悲伤。
脸上的泪,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试干。
他不说,她也不再吭声。
直到风轻轻起,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沈月弯下腰,捡起来。
纤嫩的指尖轻轻刮着上面的纹络,刚生出来的叶片嫩绿,轻刮就可以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