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翊心口泛滚着各种情绪,好像锅里的沸水,咕噜咕噜的翻滚着,翻滚着,稍有不少心就会冒出来,伤人伤己。
南宫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情绪了。南宫翊情不自禁的无助心口,好像想要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
这样陌生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真的很不适应。
这些年,南宫翊一直让自己冷静,一直让自己修心养性。即使一次次被南宫老太太委屈,被逼着做各种各样违心的事情,他也能冷静,能心平气和的面对。
但在面对陈辉年的时候,南宫翊一向平静的心瞬间沸腾起来,控制不住。
好像洪水泛滥。
好像雪崩。
各种复杂的情绪排山倒海的滚来,把他淹没。让南宫翊有一种想要被卷入海底冷静冷静的冲动。
或者想要喝一口冰水。
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复杂在心口难言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南宫翊的脸色变来变去,心里的想法也明明白白的表现在脸上,让陈辉年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年,拒绝交流多年,南宫翊已经忘记怎么控制情绪,怎么控制表情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和陈辉年相认,理智也告诉他,陈辉年现在过得很好,他不应该去打扰和破坏。
陈辉年现有的生活,很好。
拒绝,远远看着才是最好的疼爱。
他本就生活在泥潭里,不应该再把陈辉年拉到泥潭里来。
但心里仍然觉得难受。
说不出口的难受。
这是他儿子啊。亲生儿子。
理智和情感在撕扯,在博弈。
最后占据上风的依然是理智。
“你......”南宫翊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想要说的话很多,但一层层的压在心头,说不出口。
很快,菜就上了。
黄叔让人做了几道陈辉年平时喜欢的菜。这几年,陈辉年常来黄叔的私房菜馆吃饭,黄叔对他的口味也有一定的了解。
桌上都是陈辉年喜欢吃的菜。其实,陈辉年并不挑食,从穷时代过来的人是没有资格挑食的。虽然不跳,不过也有自己喜欢的。
“黄叔,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不了。”黄叔摆摆手,现在正是晚饭时候,菜馆正忙着呢。
菜馆的老师傅的祖辈是御厨,手艺好,所以黄叔的私房菜馆的生意也好。虽然消费贵,也是会员制,但每餐都几乎都满座。
“对了。三姐是不是想在你这里录个关于美食的综艺节目?”
自从尝到《火光英雄》的甜头后,就有很多娱乐公司筹备各种综艺录制,质量参差不齐。当然,也有做得比较好的。
陈锦绣的娱乐公司在综艺这一块做得最好,公司里的很多艺人都是凭借着综艺爆红。陈锦绣最近想要筹备个关于美食的综艺节目《流动餐厅》,介绍不同地方的地道美食。
陈锦绣想要借黄叔的私房菜馆录节目,但被黄叔拒绝了。黄叔不愿意把私房菜馆暴露在众人面前,因为私房菜馆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有收藏意义和收藏价值。
黄叔的私房菜馆绝对算得上是个小型的博物馆。私房菜馆里的很多摆设都是从宫里出来,黄叔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一面锦旗就带走一件价值连城的收藏品的事情,黄叔也不是没有见过。虽然说大义上没有错,有研究意义的古董的确应该上交博物馆,但有些人的做法的确也让人心寒。
所以,黄叔拒绝了陈锦绣,就是不希望私房菜馆太过炫,免得被人羡慕妒忌恨。
即使黄叔答应,陈辉年也会让他拒绝的。
闷声发大财就好。
黄叔虽然拒绝了,但却给陈锦绣推荐了另一个专做京都菜的私房菜馆。相对于黄叔的低调,另一个私房菜馆的老板就更想出风头。
“这样就很好。”免得风头太过,被人盯上。
黄叔忙去了,陈辉年认真吃饭,也没有说话,好像没有看到南宫翊的欲言又止。南宫翊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而陈辉年,是真的没有话说。南宫翊于他,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南宫翊看了陈辉年一眼,然后低头安静吃饭。
“喜欢木耳?”南宫翊看陈辉年自己一个人就吃掉了一碟肉炒木耳。南宫翊正没想到装修得这样古色古香的私房菜馆竟然会有这样接地气的小炒。
陈辉年点点头,“嗯。喜欢。这是顾爸爸从深山里采摘的野生木耳,口感不错。”从去年开始,顾归来就开始收购山货,很多都卖给‘天下大鸡’,一些比较难得的好东西就送到私房菜馆来。
“这是一种药材上长出来的木耳,很有营养价值。”陈辉年虽然在京都,但吃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大唐农场送来的。
大唐农场在给大唐商城送货的时候,也会给顾延年和陈辉年送一些。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都是大唐农场出的天然无污染食品。
大米,还有各种豆类,都是阿公阿婆种植的,保证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
陈辉年在说起大唐农场的时候满面笑容,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南宫翊再迟钝也知道,大唐农场在陈辉年心里的感情不一般。
南宫翊夹一块木耳,的确好吃。但和一般的木耳有什么区别?他又说不出来。这些年,他南宫翊对吃的不在意,能吃饱就好。
“脆。”这是南宫翊最直观的感受。
陈辉年嘴角抽抽,木耳不都是脆的吗?
吃饭的时候,两人并不怎么交谈。
安安静静的吃饭。
吃饱喝足后,陈辉年吃着喝着黄叔刚送上来的蜂蜜水。
“你过得好吗?”这是南宫翊最想问的话。想要问问陈辉年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实,南宫故意很明白,不管陈辉年过去好不好,他都没有了参与的资格,因为时间不能倒退。
好,和他没有关系。
不好,是因为他,因为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因为他是一个失败的男人。
南宫翊觉得喉咙很痒,很难受。
好像喉咙里卡着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吐不出吞不下。
“好。挺好的。”这是实话,陈辉年觉得目前为止,自己的人生还算是幸福的,没有什么波澜,顺风顺水。
相比很多孩子,他真的很幸福了。
陈辉年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村里人会告诉他,他是被捡来的所以要孝顺爸妈,因为没有爸妈就没有他。
不过,爸妈从来不会如此要求他。
爸妈说得最多的就是:不管亲生不亲生,你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我操心,就是最大的孝顺。
在陈家,不管是阿公阿婆还是爸妈,从来一视同仁,从不区别对待。大哥有的,他就有,从不会因为他是捡来的就有所区别。
相反,因为他嘴巴甜,成绩好,还常能从阿祖手里得到奖励。
一块芝麻糖,一块花生糖,是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小时候,阿祖常常偷偷的给他塞一块糖,然后一脸认真的跟他说,吃太懂糖牙齿会坏掉,像七婆祖那样坏掉所有的牙齿,再也不能吃肉。
陈辉年最担心的就是牙齿坏掉再也不能吃肉,然后很聪明的把糖分给大哥。当然,大哥也会把糖分给他和两个姐姐。
后来,陈辉年知道,阿祖和大哥说了同样的话。
再后来,大哥能上学,他也能。大哥要干活,他也不能例外。
回想起来,他的童年、青年,都过得很幸福,很充实。
还有什么比回想起来,发现所经历过的人生全部都是美好的回忆更让人幸福?
没有。
这就是幸福。
每每回想起来,都是幸福的记忆。
陈辉年觉得自己的人生足矣担得起‘幸福’二字。
“那就好。”南宫翊不止一次的听说过陈家夫妻人好,老实憨厚,最重要的是目光长远坚持送几个孩子上大学。
自从知道陈辉年是南宫翊的儿子后,喻峥就侧面的了解了陈辉年的成长轨迹,然后发现陈家人真的很好。
喻峥说:绝对比在南宫家长大更好。
“那就好。你过得好就好。”儿子过得好,他死后也有脸见妻子了。
想到红颜薄命早逝的妻子,南宫翊心口一阵阵的泛痛。
然后想到南宫家的那些人,南宫翊的心口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是一阵沉默。
南宫翊几十年没有交际过,已经忘记了如何和陌生人交谈。
因为不想和南宫翊和南宫家多牵扯,所以陈辉年也没有主动,两个人冷冷淡淡。不知道为什么,陈辉年突然想到某个相亲的情景,现在的他和南宫翊就好像一对相亲不成功的男女,陌生,疏离。然后又不得不坐在一起面对面
这想法太雷。
陈辉年喝一口蜂蜜水压压惊。
“南宫家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腌臜能让人窒息。
南宫翊的语气有些凉,他不希望陈辉年和南宫家有太多牵扯。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愿意来找陈辉年,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已经足够。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南宫翊希望陈辉年能问问自己,南宫翊更习惯一问一答的谈话。
然而,陈辉年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南宫翊有些后悔没有带喻峥一起来,他真的不知道能和陈辉年聊什么。
局促不安。
南宫翊双手有些颤抖的紧握成拳,放开,再紧握成拳。
很多话想要说,脑子里一团乱。
南宫翊嘴巴动了动,却就是说不出口。
尴尬,无奈,无助,甚至一点点的卑微,就是此时此刻的南宫翊。
“你很紧张?”陈辉年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紧张的?紧张什么?亲爸在他这个亲儿子面前紧张?
为什么紧张?
......
因为在意吧。
突然的,陈辉年想起他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代表学校参加省的物理比赛,因为赛场在广州,正在东莞工作的阿爸急忙忙的赶过来给他‘加油’。
阿爸给一起比赛的同学还有带队的老师买水,很小心机的给老师买了最贵的水。
当时,阿爸就是这样紧张又小心翼翼的和他的物理老师交谈,希望物理老师多指导他。谨慎,卑微,讨好。
因为在乎,所以紧张。
因为担心,所以小心翼翼。
突然的,陈辉年觉得面对南宫翊,真的没有必要如此冷漠以对,两人本就没有仇没有怨。虽然南宫翊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但这并不是他的错。
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想通了,陈辉年笑得随和。
南宫翊有些奇怪陈辉年态度的转变,这让他更加不安。南宫翊很久没有和陌生人交流过,对这种随时变脸的行为很不习惯。
南宫翊习惯了实验室里的一板一眼,突然看着笑容如春花开的陈辉年,心口突突的跳,担心的搓着手。
这些年,南宫翊接触最多的就是喻峥和一号。一号喜欢南宫翊像个树洞一样,能听他说八卦,不需要南宫翊的回应。
喻峥则是南宫翊的好兄弟,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也不需要南宫翊的配合。所以,此时此刻,南宫翊觉得自己就像个哑巴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应对陈辉年突如其来的‘和善’‘亲近’。
陈辉年本就擅长交际,再加上这些年工作上的圆滑,让他很快就顺利的和南宫翊聊了起来。像南宫翊这种缺少交际经验的人,很容易被人套话。
不管陈辉年问什么,南宫翊知无不言。
有时候,说着说着,连很多不想提的话也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南宫翊又有些后悔。但在陈辉年提到的时候,他又情不自禁的知无不言。
在说到南宫家的时候,南宫翊微微的有些气愤,有些恨意难消,有些意不平。
情绪复杂。
南宫翊和南宫家有什么恩怨?
陈辉年没有兴趣。
当然,他也没有兴趣和南宫翊父慈子孝。不过,都是作为朋友相处倒是可以的。
忘年交?
不错。
陈辉年没有继续追问南宫家的事情个,南宫翊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不说又担心陈辉年在南宫家的人面前吃亏了。
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