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大家什么锅配什么盖。
    快睡着的人息声了。姿势维持原样,手扪在她腰窝。梁昭能感触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
    冰冰凉凉地,有点硌,毕竟是枕型切工的12克拉。
    很夸张,乃至是浮夸。梁昭从前也未曾想会戴这么大的婚戒。
    尽管鸽子蛋是每个女人的情怀。顾铮当年求娶也顶多买的5克拉,梁昭还玩笑来着,她最喜欢的港星是梁朝伟,人家给夫人送12克拉,好大一盆狗粮!
    顾铮听后一哂:少看八卦小报。也就你们这些人才买账。
    许是真应了那句,念念不忘终有回响。梁昭出院那天,顾岐安一身白袍到床边,从兜里掏出那枚鸽子蛋的时候,她整个惊到了,程度不亚于见鬼见神。
    当然,求婚毫无仪式感,也不浪漫。
    某人俨然午门问斩的死囚犯,手里不是戒指而是枷锁,箍牢她的同时他也别想幸免。老顾家在面子上做得足,既是偶成,那就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才斥巨资买的婚戒。
    比起这样一生一度的奢侈主义,当事人的言辞就慢待多了,稀松平常,像聊天气一样,“你看到我手上的东西了?”
    梁昭缓缓回神,“看到了。”
    “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戒指而已呀,又不是没见过。”
    “不是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
    就这么来回车轱辘,数十个回合。
    梁昭全被他绕晕的时候,床边人突然袭击,“我们结婚罢。”
    言毕就是长长一段静音。静到两个人面面相觑,在一室净白和消毒水味里。
    窗外是空灵鸽哨声,走廊里清笃笃的往来人脚步。后来梁昭总会想,在白色巨塔里,被白衣天使求婚,没什么比这更圣洁的了。
    *
    过完小年的日子也不得松泛。土著员工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到廿九才休假。
    周二这晚,一整天文山会海的梁昭难得有空答应濮素去看电影。饶是累成狗,也必须去,“鸽子精”的罪名属实难当。
    二人先是静安寺汇合,约了顿怀石料理。濮素一路都在吐槽“钱男友”,孽缘孽缘,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合作,果然栽进钱眼里就没有好下场。这个狗男人……
    梁昭才算是听出来,“你们做了?!”
    “啊啊啊你说那么大声,要死啊!”
    濮素气头上爆炸,是的,现在怎么想都是她亏。愈想,手里奶茶愈喝不下了。女人发起火来周边一切事物都有罪。
    她开始数落这个纸吸管,该死的禁塑令,偏偏她这种小鸡嘴喝什么都慢,到最后一样地喝纸。
    更要命的是,梁小姐冷漠脸,“戴套没?”
    濮素噎得,珍珠卡喉咙里了,坐在那里呛咳半天。梁昭又嫌弃又无奈地给她倒水,“至于嘛?”
    “至于,太至于了……”半杯水还魂的濮素终于能好好说话。
    只是她眼下说的至于,是指,
    濮素手指着梁昭座位背对的方向,落地玻璃窗外,商场大楼,“乖乖,救命!我刚刚看见顾铮了。”
    第19章 -19- 从前的我/现在的我
    这家日料店开放明档与和室两种选择。春节旺季和室满座了, 不得已,她们才坐明档的。
    店里放着一首平成金曲,梁昭百听不厌, 中岛美雪的《糸》:
    横向线是你/纵向线是我
    互相交织成为布
    没人能比美雪阿姨唱得更有感觉。有些事有些情绪,你只有亲身经历, 沉酿埋藏,才会懂。
    像喝茶,煮三道才出真味。
    在濮素咋咋呼呼之前,梁昭原本想说什么来着,哦, 因为听到心水的歌, 老熟人久违般地意外并惊喜, 她原是想说, 前阵子让顾岐安淘到一张中岛美雪的黑胶唱片。
    很古早了,二手九成新,前买家从神户那边直邮过来,还用蹩脚的汉字附了小卡片:
    有缘人,谢谢您延续我的一期一会。
    结果还没说思路就被喊cut了。梁昭循着濮素手指方向回头,只来得及一瞥剪影, 但能认出来, 是顾铮没错。
    这栋商场定位高端,同层隔壁有一家fusion法餐厅,顾铮去的就是那里。一行人男男女女西装革履,想必是来酬酢的。
    单箭头视角的重逢。他没有发现梁昭,人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从前清减。
    濮素也说:“好像瘦了些。但风度没丢。”
    梁昭转过头来,“你说的这两点, 以他的年纪有个更贴切的词:矍铄。”
    哈哈哈哈哈哈,濮素笑得身子前栽。她说梁昭嘴毒,“是你们那个魔王上司还是你老公的功劳?”
    梁昭跟着散漫一笑,“你说我哪个老公?”她指指清酒广告的代言人,“他也是我老公。”
    “单方面意淫的不算!”
    “说正经的,”濮素追问,“大顾和小顾哪个嘴比较毒?”
    梁昭当真被问住了。
    买东西怕货比货,感情婚姻同理。濮母催婚这么多年,最最明白个中道理,每次都说,素素啊,你这个年纪看人不能过分讲究了,晓得伐?不能照着原来的标准,把下家跟上家比。
    比来比去都是不满意。所以要降低心理预值,从零开始。
    是的。濮素翻译过来也懂,就是活在当下的意思。一个人总被过去绑架,就会失去朝前看的动力。
    可是懂归懂,知易行难。濮素常常说,也许前任早不存在你心里了,早“死绝”了,但他/她承载的是你的择偶准则,是曾经好的你、坏的你,是当时喜欢的各种心情。
    与其说抛不下前任,更像是舍不得当年的自己。
    再说,人到底是不可逆的过程。
    时间像织毛衣般地环扣,连锁反应,过去怎么可能不影响现在?
    手边一杯玄米茶,汤色慢慢变浊。梁昭手托腮,出神貌,“两人半斤对八两吧。只是毒法不同。”
    一个常年浸淫商场的厚黑城府,一个安逸堆里长大的不着边际。平心而论,梁昭再年轻个五六岁,该是依旧会爱上顾铮,义无反顾。小女人着迷老男人是很正常的慕强天性,没有不堪,也不可笑,单论他那时作为上司对她的各种照拂与提点,梁昭也得承认,没有顾铮,或许就没有现在的梁昭。
    年龄差与上下属的缘故,顾铮的嘴毒属于好为人师型。既求有功也求无过地要求你,但凡一点小纰漏都容不得。
    他们第一次拍档出差,是给深圳某家公司做风险评估。梁昭才从试用期转正不久,画风上妥妥的实心眼,数据给得也好保守。结果在会议上就被顾铮当着甲方的面否了。
    “为什么有些顾问,几十张ppt就能卖上百万上千万的大单?”
    “这一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我告诉你,没什么玄虚,只一句:fake it till you make it.”会后顾铮就痛批梁昭,抛弃你的所有仁义、无用共情,不然,趁早准备后路!
    梁昭再不服但也受用,受用他在人心与人情上细枝末节地熏陶她。像个leader,也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这也嫌那也嫌,回头还是桩桩件件都帮你妥帖到位。
    她学车那会儿,倒车入库总是压线。顾铮就告诉她,你拢共有两条命:
    第一条,后轮入库角要打方向盘调整;
    第二条,方向盘回正时再调车身平行。
    梁昭不懂,“为什么我有两条命?”
    顾铮:“为什么,为什么你姓梁?”
    “……”
    这就是回忆碎片点到线串联起来的顾铮。一个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人,梁昭不会因为他有负面,就抹杀他全部的人格光环。
    至于顾岐安,搁古代就是温柔富贵乡的花花太岁了。无论毒舌还是目无下尘,都是他好身家赋予的资格或者便利。
    撇开那些好涵养好品格,是挺漫不经心、闲散无拘的一个人。儿时相交吧,梁昭觉得大院里属他最讨厌了,成天价地没个正形,故意逗京巴把她招回头了,就问她也是小狗吗,你不是小狗的话,为什么要回头?
    梁昭怯生生答,因为我叫毛毛呀。
    顾小爷故意大人的派头,“我是你,现在就回家质问父母,安的什么好心给我起这个名!你不信,去宠物登记处看看呢,多少小猫小狗叫毛毛。”
    梁昭那次哭了。不是哭难为情,是真真听信了外人谗言,贱名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铁证!
    时隔多年重逢,她还向某人控诉了此事。结果后者没多大印象了,只依稀记得,“你小时候哭起来,眼泪是能南水北调的程度。”
    还说,“三峡水库都蓄不住!一哭就发大水。”
    因为抱着玩心以及移情目的,梁昭一开始也是消遣是游戏。真心嘛,有三四分了不得了,相信顾岐安亦是。
    有一次他下班约她吃饭,碰上面才说,是家里老爷子拘着他相亲,对方滚刀肉般地上医院门口堵了,某人无奈才打电话给她做戏,继而同那人摊手,“你也看到了,我上一任相亲对象还没断联系。你赶紧问问我爷爷,是他记错了还是故意嚯嚯你。”
    梁昭好奇对方的长相,至于这般躲不及嘛?
    顾岐安:“马马虎虎称得上,‘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1)”
    诚然,二者比较起来差在细节,但本质上没二样。濮素由衷评价,“你就是好这一款。好到连姓氏都要一致。”
    “这纯属巧合好伐?”
    “巧合是可以主观避开的。”比如濮素“钱男友”姓陆,她后来都有意无意绕开这个姓氏。一个合格的过去式,该是从头到尾、身上每一处都成了你的雷区。
    除非一种,你对他/她还有念想。
    梁昭听到这,恨不得把嘴里裹了生蛋液的鲜和牛吐出来,“少来了。濮小姐,你是最最清楚我的,吃回头草这种事你ok我绝不。”
    乖乖,这下轮到濮素郁闷,“不要内涵我,求求,你就当没听见这事。”
    “那太难了。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尤其关于好友的做/爱细节。”
    “啊啊啊啊,梁昭,你把我杀了吧!”
    “所以,究竟戴套没?”
    “戴……不是,这事还没完了?!”
    破镜重圆到底浪漫在哪?值得一个个文艺创作者前仆后继,一首首情歌苦大仇深。在亲历者濮素看来,不仅毫无美感,还很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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