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叔。”
“忱叔!手还好吗?”
谢忱回村的那天,谢尽华和柯余声都表示了关心。要不是他给柯余声凶恶老丈人的印象太深,柯余声恨不得仔仔细细去看看这双操劳已久的手……不过他家谢先生的手还看不够呢。
谢忱举着包了纱布的手,动着手指头,展示给他们看,“挺好的。哎,你们买的过两天的票啊?”
“嗯。早几天回去,怕拖到十一回不去。”公务效率这件事,有时候是挺尴尬的。
“嗐,不至于。没事,你俩先回去,我就再呆一阵。你们不是把小金托付给我了,这几天我还可以找她聊聊。”
谢尽华把温热的茶水递给谢忱,“嗯。您回来的时候帮忙带着她。”
谢忱呷口茶,咂么半晌,“不能白给你们带人啊……那你们俩明天陪我爬个山,就后头这山。”
柯余声一怔,“哈?忱叔突然想锻炼身体吗?”
“案子那边负责整理,我是工伤,有假。也算是锻炼身体,看看风景。明天早点上山,别磨蹭,都陪我来,啊。”谢忱的心情似乎不错。
真是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过案子妥了,秋高气爽,爬爬山也好,明天似乎是个大晴天,没什么风,适合爬山。
柯余声希望他的小身板别拖后腿。好在这山看起来不难爬,撑死了俩小时就能到顶嘛。
第二天很晴朗。前几天的阴云迷雾似乎一下子都散开了。
天空是干净的蓝色,薄薄的云像是撕开的纯白棉絮,零零散散地漂浮在万米高空中。偶尔有飞行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投下一个渺小的身影。
阳光自东北方投射入林,整座山林层次分明。山上的树依旧是翠绿的模样,和北方的秋日不同。温暖的光线丝丝缕缕,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得青青草叶上的露水光芒璀璨。
泥土是湿润的,爬着黛色的青苔,饱含着浓郁的山野气息。
三个人各自背着小包上了山。
路还算好走,虽然没有风景区那种栈道,到底也铺了一段石子,至少踩上去不打滑,就鞋底薄的话会有点硌得慌。
“忱叔,你以前经常爬山吗?”
“不多。队里组织活动的时候爬过几次,其实山爬多了,大同小异。”
“那今天怎么有兴致爬呢?”
谢忱瞅了一眼柯余声,看他脑门子上冒层薄汗,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没走几步就这样,体格不行。
“因为这里是尽华的家乡啊。”他转过头,向山下望去,“这是村子吧,嗯,那个像是张远志他们家。可惜了啊,张远志也被记过,毕竟隐瞒不报,他妻子也在看守所旁边住宾馆,总是去找他。”
“那……林姨呢?”谢尽华问道。
“她想争取宽大处理,但因为她也是知情不报,甚至是主观作案,具体怎么判,听那边的。哎,来这一趟,真没想到还牵涉到这么多。”
“许庆……会怎样?”
“都老年痴呆不认识人了,挺不了几年。嘶,我总是怀疑许年昌和许庆关系很不好,你说韩铎他到底知道些啥?”谢忱摸着下巴。
“既然他不愿意说,也不用猜测。这葫芦是真有用,留着就好。”
“嗯……尽华,你现在的记忆怎么样?”
谢尽华脚步一顿,“事实上,韩铎上次讲的时候,很多记忆都串联起来了。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说美好,大概只有谢叔,韩铎,还有青兰姐。还有一点点父亲和母亲的影子。”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快到山顶了。
谢忱举起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又往前跑两步,眺望群山……像是再找什么。
“忱叔是在找……信号塔?”
叫柯余声猜着了。
谢忱左顾右盼地找信号塔,把手机捧得老高,还不满意,干脆往边上的大石头上爬去。
这石头看起来挺高,不过游人的足迹还挺明显,只要没有青苔,倒不难爬上去。
“哎,这边4g信号好点,可以打视频吧!”谢忱笑逐颜开,自顾自地说着,“坏喽,都九点了,得赶紧打!”
视频?谢尽华一怔,突然想起来之前张远志貌似说过,山上有两格4g信号,该不会……
“喂?珞珞,还没睡吧!”谢忱豪迈的声音猛然响起。谢尽华和柯余声忍不住往上看去。珞珞?是珞姐吗?
“没睡呢……你这是在哪儿爬山呢?”手机里传来了温和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年轻,却暖暖的。
“看看,这是尽华家边上的山。之前和你说来我来这边办案,你又没记住,下回给记小本本!来,尽华,小柯,过来!”谢忱稳稳地站在上头,摄像头环视了一整圈,他突然召唤起下面的俩人。
谢尽华还好,应了一声,准备往上爬,却看柯余声摸着下巴,一脸为难的模样,不由走过去扯扯他袖子。这一幕恰好被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
谢忱小声说:“看着没,可亲了。”
“有点高。”柯余声咽口口水,有点腿软。
“咋的,认怂啊?”谢忱笑嘻嘻地说。
“上回救谢先生跳太高,砸下去的时候撞着了,我有点心理阴影……”柯余声微微哭丧着脸,那眉眼竟显得楚楚可怜。
“没事,我扶着你。”谢尽华主动拉住他胳膊,把他往石头旁边带。
柯余声深深吸气,一咬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一口气爬到谢忱所在的位置。那上面正是个平台,站仨人绰绰有余。
“这是尽华男朋友小柯,柯余声,明年给你带过去看看,你现在可是丈母娘了!”谢忱的摄像头对了过来,柯余声赶紧招招手,嗓子还有点哽,没说出来话。
珞姐一头栗色短发,颇有些中性的魅力。她面貌看起来三四十岁,很精明的模样,正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靠在床边。她笑起来很好听:“哎哟,我可没那么老!我今年十八!来,近点近点,这小伙,长得挺不错啊。”
“珞姐好!”柯余声揪着刚上来的谢尽华的袖子,被风吹得晃悠悠。他还是有点慌啊,不过谢先生在,自己可不能怂。
“好,明年来找我们玩啊,我再仔细考察你。来来来,尽华也靠近点。唉,这脸真是更有男人味了!”她夸着,忽然看到谢尽华的脸上也有了充满温度的笑意。
“珞姐,明年我们去看你。”他拽着柯余声,“一起去。”
珞姐正高兴得花枝乱颤,那边突然传来清冷的男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珈珞,还在打电话,是谢忱?早点休息!”
谢忱瞬间拉下脸,不满道:“你哥又多事。不过确实,你那边时间晚了,快睡觉吧。”
“好嘞,马上就休息!”珞姐喊了一嗓子,转过来对谢忱柔声道,“等你来啊!那我先睡了,你……保重身体。还有,你手受伤了,记得别碰水。”
谢忱心里蓦地涌上股暖流。他还没跟她说自己手的事,对方已经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
“没事,皮肉伤,快好了。晚安,珞珞。”
三个人挥挥手,谢忱这才挂断视频。
“珞姐好年轻啊……”柯余声感叹道。
“她和我差不多大……那边差了十二个小时,她又睡得早。唉,视频打完了,我们回去吧。”谢忱把手机收起来。
“所以忱叔……你是为了打4g视频才爬山的吗……”
谢忱耸耸肩,“对啊。”
柯余声在谢尽华的帮助下成功爬下巨石,尽管他的腿还有点抖。
“谢叔,还在村里的话,我有点事想嘱咐。一个是关注下秀秀,也就是小金的受害者朋友,还有其他受害者家庭,容易被二次伤害,别让一些人乱传消息。还有就是……对新来的村主任和福利院院长,稍微查一查,别有问题。”
谢忱爽朗地笑了:“那当然。”
“我们和村小校长谈过,明年九月,余声给资助电脑,拉宽带,我们也会过来支教一段时间,也算是,能帮多少是多少。”谢尽华顺便把明年的计划也汇报了。
谢忱不怀好意地看着柯余声,“好,决定是你俩做的。小柯,受得了不?”
“死不了,没事!有谢先生!”柯余声腰板挺得笔直。
“谢叔,还有一件事……应该和案件关系不大。老张说这里很多人自杀,偷偷办丧,多数是久病缠身的老人和赤贫的家庭。我不能确定是真的自杀还是家庭不堪重负后的决定。吴姨这边,她和老吴,二儿子,家中确实贫寒,二老又生病,吴浩果回来,恐怕也很难改变。劳烦您多吹吹耳边风,让上头考虑考虑贫困家庭的养老带来的非自然死亡问题。”
谢忱慢慢收敛了笑容,良久,叹口气道:“我尽力。你提的可是个社会性的大难题,要是没什么结果,你也别有什么愧疚。”
“我只是……想给这个村子留下点什么。我知道我们的能力都很有限,但只要努力了,心里能好受些。”谢尽华偏过头,看柯余声。
柯余声抓紧他的手,笃定道:“你想做的,我会陪你做下去。忱叔也是。”
临行前,谢尽华又去拜访了吴姨和郑辉。
对于吴姨,他简单地安慰两句。吴姨的丈夫身体不好,还在沉睡。
“唉,你女朋友呢?”吴姨问他。
“她啊,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柯余声随口扯谎,抢了一句。
“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有空也回来看看吧。谢谢你们……这些水果你们拿着,路上吃。”
他们拜访郑辉的时候,郑辉直发愣。“你真的……是警察啊……”
“算是吧。”谢尽华苦笑。
他们在村子里的最后一顿饭还是在韩铎的店里吃的。
“多谢韩先生之前留给谢叔的葫芦。您先前说渡劫……”
韩铎的面相似乎比以前又苍老些许。他淡淡道:“为所当为,心中无悔。祝几位此行顺利。”
人家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多问。
“我回去了,我还会再回来。我希望这里能变得更好。”谢尽华站在村口凝望半晌,终于转过身。
“走,我开车送你去车站。”谢忱撤掉了手上的纱布,换成了创可贴。开车对他来说是刻进骨子里的——区区手伤,没影响!
秋日的风景逐渐变得荒凉而熟悉。只是在彻底光秃秃之前,还有一段金黄与火红,漫山遍野,像是迎接着回来的人。
火车缓缓地驶进站台,就像是暌违许久的人重回时的近乡情怯。人们拿着大包小包,来去匆匆。
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干燥寒冷的空气,一如过往的秋冬季风,□□着人们的皮肤。也许相比出生的地方,自己更愿意管这个地方叫家。
他们背着包,拉着箱子,缓缓走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前是一座桥,跨越了湍急的河水。大河东去,大浪淘沙。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天还没有这么冷。”谢尽华紧紧衣领。
“后来我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游荡,失去了我背包中的全部——我在见到老大之前,把它们都倒进了这条河里,包括我的身份证,还有录取通知书,只随身带了五十块钱。是那个人告诉我的,包里所有的东西到了那就都要被查,一旦发现破绽,就会被杀。我很害怕,我不想被杀,我看着河水吞噬了我那张通知书,我好像……就麻木了,已经预见到未来与它无缘,我突然想活下去,就像是在村子里一样。”
谢尽华低声说着,轻轻攥着柯余声的手。
“在村子里活下去……是你的潜意识吗?”
“该来的都会来,只要我能活下去,能在困境中隐忍到最后,我总能逃出去的。因为谢叔不会放弃我。”谢尽华的唇角微微扬起。
“他真的是个很棒的老父亲。”柯余声由衷赞叹。
“我一直当他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在狱里的时候,他请了很多的律师和心理医生。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发生,可是唯二能证明这件事的糊涂警察和卧底都死在了枪战中。只有他总是过来,隔着玻璃,告诉我,有他在,没人会欺负我。”
柯余声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都说造化弄人,让人吃尽苦头。好在谢先生苦尽甘来,现在也不用怕被人欺负。虽然我……唉,乃是文弱书生啊。喏,要吃糖葫芦吗?”
“来一根吧。”谢尽华舔舔嘴唇,“你若是文弱书生,却又如何能从苦难中爬出来?你啊,倒让我想起荒漠里的梭梭树。对,就是手机森林里,积累绿色能量可以兑换的那种。”
“哎?谢先生也会玩?”柯余声走到小贩身边,挑选起糖葫芦。
“是萌萌他们先玩儿的,花一分钟收集一下,就能种树防风沙,挺有意义。”
“挺不错的,还算是挺新鲜的游戏。回头还可以去沙漠里看看自己那棵树……来一根,就这个吧,糖多的!”柯余声挑中一串糖片最均匀、最多的糖葫芦,扫码付了五块钱,“扫码支付也能得能量,回头谢先生来拿我的吧。”
“这倒不必。”谢尽华失笑,和柯余声往前走着,“你先吃。”
“唉?谢先生到底喜不喜欢吃?”柯余声举着糖葫芦,疑惑了。
“说不上多喜欢,但是是你买的。”
“我买什么,谢先生都喜欢吗?”似乎是预感到谢尽华语气中的爱意,也不推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轻轻咬下一颗糖葫芦,咔哧咔哧地咀嚼起来。
“那可不一定。不过,人类天性喜欢甜味,会让人上瘾。”谢尽华慢慢说着,沿着大桥往前走。
柯余声囫囵吞枣似的咽下糖葫芦,故意问:“谢先生,那我甜吗?”
谢尽华识趣得很,抹抹嘴角,“让我尝尝。”
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在那亮晶晶地闪着糖浆的嘴唇上嘬了一口。风有些大,柯余声的卷毛轻扫过他的额头。
“现在的我,好像有了谢叔那种心情。”
“心情?大白菜被猪拱的心情吗?”柯余声忽然笑起来。
谢尽华也笑:“是他和珞姐互相打闹又互相扶持的感觉。我经常想,到底爱情是种怎样的感觉。到最后,应该就是他们那样吧。好像很平淡,偶尔拌拌嘴,但骨子里都是对她的想念,做什么都有兴味。”
柯余声认真地想了想,忽地停了脚步,凑到谢尽华的耳边说:“爱情啊,就是我对谢先生的气息欲罢不能,在一起能心情愉悦无法自拔。我也不羡慕生死相依,最好别碰上那些危险事儿!所以谢先生,我想做你的软肋,你就服个软,别去掺和那些危险任务了——除非真的需要,也让我……能帮上你。因为……我爱你呀。”
耳边的嗓音微微沙哑,暖暖的,让人的眉眼也温柔似水。
“你怎么那么甜,连说话都是甜的,还是……我太嗜甜如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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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编辑的有话说总是会消失啊就很气。不记得之前写的啥了。)
这本会逐渐渗透些下一本的角色。
10.28写完第二卷的20章,是一整个多线的大案。主线是拐卖,但想渗透一些贫穷的“穷病”。还有很多边缘人群,其实并不遥远,却比想象的更严重。
第三卷会有快乐的糖。人生太难,我要嗑糖。
2020.11.6
12月9号本章更新后,再给我10天……不超过14天,发布第51章。我争取第三卷也隔日更吧……看屯稿,年底真的忙,眼睛要瞎。
2020.11.16
第三卷大概好多糖,20号开更,先定隔日,没稿我就再拖拖(?)我被我自己甜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嗨。一直看的亲们可以随意评一评,感谢大家还能看下来。卷三设定了几个案子,还是比较日常化,生活+谈情说爱为主。
2020.12.5
第二卷最后一章发布前夕,看着囤稿还有想调的大纲,有点慌。日常回看感到嫌弃,果然长篇各种容易崩。
20号,等我。努力甜起来!
202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