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笙坐在地板上,背靠床捂着脸,闻肆站在玄关,隐没在阴暗处。他们僵持着,冷战着,沉默着……
这一次,谁也没有开口先低头服软,时间如流沙般,不停流逝,房间朝阳,窗帘敞开着,光照从床尾缓缓移动,不停变幻着位置,直至缩回地上。
“铃铃铃铃”房间电话打破了平静,祁笙抬起头,撑着床沿,挪着身子靠近床头,接了电话。
“您好,已经两点了,请问您还续住吗?若是续住,麻烦来前台续交押金。”前台小姐甜美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话毕,等了一会,没人回答,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您好,请问您在听吗?”
祁笙习惯性看向手腕,却发现手表已经被他亲手戴在闻肆手上,他闭了闭眼,嗓音很低,很沉,“续住,我待会下来。”
他这个状态,无法回方家,很容易被祁燕梅他们看穿,闻肆租的房子,他也去不了,关系降到了冰点,他们开口一说话,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好的,再见。”
“嘟嘟嘟——”电话已被挂断,祁笙还怔愣地把话筒捏在手里,祁笙以为闻肆还和五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错了,不但错了,还大错特错。
他开始学会逼着自己就范,软硬兼施,甚至,连基本的尊重,他都不屑于给。
“闻肆,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祁笙很累,他在国外,为了尽快毕业,连续熬好几天的夜把论文赶出来,都没有现在这样累。
脑子也转不动了,全凭舌头在动,问的话,也是他懒得再琢磨,懒得和闻肆讲道理,干脆直白的问。
“我就想你别走,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更多更好。”闻肆神情恍惚,眼见祁笙被他逼得走入绝望的地步,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别无他法,他走过去,半跪在祁笙面前,伸手摸向他的脸,哀求道,“祁笙,你留下来吧,对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不想你离开我,我看不见你,我会疯的,我煎熬了五年,每一天都很难熬。”
他抵着祁笙的额头,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浓郁悲伤,“这五年,真的很煎熬,你就当我发疯吧,两年多太长了,我真的等不了,我也不想再继续等,我不想和你度过这一个月甜甜蜜蜜的日子后,再放手让你离开,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霸道也罢,我就想留下你,想让你陪伴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闻肆,你……你给我点时间,你让我考虑考虑,成吗?”祁笙不自觉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心内百味交杂,闻肆从未令他像今天这么为难过,即使知道这一天迟早要面对,但祁笙并不想现在去纠结这些,可是闻肆不放过他,也不准备放过他。
他觉得,今天要是不给闻肆一个答案,闻肆一定会发疯的,至于发疯的后果,他不知道是否能承受得住。
“需要多久?一天两天。祁笙,你不想要留下来的,我知道,你只是故意拖延时间,敷衍我。”闻肆强行掐着他下巴,使他不得不对上闻肆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他吐出的气息喷洒在祁笙唇上,“我现在就要你的答案。”
闻肆手劲很大,他从未这么粗鲁地对待过祁笙,祁笙忍着下巴疼痛酸涩,冷冷回道,“不知道。”
祁笙也恼了,他的闻肆不该是这副狰狞逼迫的面孔,但一想到那都是因为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祁笙又软下心肠,“我不知道,我需要时间考虑,你给我点时间。”
闻肆也缓和了语气,柔化了五官,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好,明天早上,你给我一个答案,我不希望是你拒绝我的答案。”
“你、”祁笙目光如利剑冰冷地射向闻肆,却又在他这副凄切迫忍的模样中败下阵来。“闻肆,你这样逼我,有意思吗?”
“我没有逼你,只让你做个决定而已。”
他们都在互相较劲,等着对方先低头。
“闻肆,你先回藤市去,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我们分开冷静冷静。”祁笙反感他们此刻这样,剑拔弩张的,暗中较着劲,强行逼迫对方低头,妥协,不似亲密无间的爱人,更似见面分外眼红的仇人。
闻肆不敢置信地盯着祁笙,倏地红了眼圈,哽咽道,“你这是在赶我走,你要赶我走?”
祁笙抬手想摸摸他头发,抬到一半,又烦躁地垂下,撇过头不去看他,涩声道,“没人赶你,我需要一个人清静,好好想想。”
闻肆抬手擦了一下眼泪,经过泪水洗涤过的双瞳漆黑无比,倔强又固执,他哑声道,“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别想甩开我。”
祁笙盯着他,讥讽道,“好啊,那你跟我出国,那剩下的两年多,我们不用分开,更不用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何时才能见上一面,我在哪你在哪,我不会甩开你,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聊天,散步,做饭,上床。”
闻肆摇摇头,食指轻轻抵着他的唇,好听的声线里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诱惑,似恶魔般透着诡魅,“祁笙,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啊,你只要留在国内,我们还可以偶尔回到这里,难道你不想回你父母的房子里,回忆以前的时光吗?将房子打扫干净,住上几晚,我们就当度假一般,在你家做饭,聊天看电视,还可以在你小时候住的卧室里肆无忌惮的□□,你不想这样吗?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在你小时候睡的卧室里和你做尽一切亲密的事情,这样很快活,不是么。”
“我不想。”祁笙抿着唇,垂着薄薄的眼睑,低眉顺眼地叫闻肆身体发热,可下一句,又叫他,浑身发冷,“闻肆,和你上床确实很舒服,可我有比跟你上床更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就只想着这些,我们根本不合适,你去找个性伴侣更合适。”
闻肆脸色惨白一片,眼神死寂,充斥着灰败之色,他没想到祁笙说话会这么狠毒,犹如掺渗着毒药的蜜糖,叫他心甘情愿吞下,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着,却还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觉得……”他轻轻开口,轻若浮毛,“你觉得我这么想留下你,只是想着和你上床,祁笙,如果真的要是这样,我是不是得当着你姑姑他们的面,给你一笔不菲的嫖资,毕竟你的身体确实很合我的心意。”
“你……”祁笙气结。“你逼着我留下,就不怕我会恨你吗?”
“祁笙,我只想你选择我,想你心里只能容纳我一个人的存在,去他妈的学业任务,你能不能就想着我一个人,就像我一样。”
祁笙第一次被人给逼到了悬崖峭壁处,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是华丽的囚笼,无论走哪一步,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祁笙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凡事看得很开。
不然也不会在高一高二那两年,任由诋毁他的声音飞满校园每一处,就连当面指责他懦弱、窝囊的男生,他也视若无睹,不予计较。
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大概也就是现在,被闻肆逼得,狼狈不堪,进退维谷。
四目相对,无疑,充满了浓烈的火气味。
下一秒,无论谁先开口,只怕都会是点燃炸弹的引信。
闻肆全身紧绷着,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毕现,胸口跌宕起伏,他的外表看起来是那么的坚不可摧,可脆弱的心脏被祁笙操控着,只要祁笙再说上一句伤害他的话,他的心脏就自动切断了身体输送血液的血管,而停了心跳,宣告了死亡。
也许从他们重新相遇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
那几天太顺利了,先是老爷子同意,再是闻肆父母点头,两家见面吃饭,一切顺利地不可思议,让祁笙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题,就是第一关,通过了,后面还会有无数关卡,通不过,只能另一个愿意妥协,藏起委屈,磕磕绊绊走下去。
祁笙觉得这样咄咄逼人的闻肆很不对劲,他从不会这样逼迫自己,也不舍得。但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祁笙觉得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闻肆的事情。
祁笙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垂下的眼皮撩起看了一眼闻肆,复又垂下,浓密鸦黑的眼帘轻轻发颤,夹杂着股动人心魄的柔弱,祁笙先服软了,置在身侧的两只手抬起环住了闻肆的肩膀,停留在他肩胛骨位置,把脸埋进了他颈窝,“闻肆,我该拿你怎么办?”
闻肆颤着手搭上他后颈,抚摸着,摩挲着,略带喑哑的乞求说,“祁笙,我知道你肯定生我气了,你可不可以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原谅我。为我留下了,好不好,祁笙。求求你。”
“好。”
闻肆身体震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出幻觉来了,急急捧着祁笙的脸确认,目光探求线索般,在他脸上寻找着说谎痕迹,“你答应我了吗?”
“嗯,我没法拒绝你。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全答应你。”回国刚见他的那会,后悔高三那年没有好好待他好一点,更好一点。若是这次不管不顾地离开,将来又要后悔。祁笙怕闻肆以为自己是在说赌气的话,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真的,我不离开你了。”
闻肆揉着他后颈的手,如焊铁般,牢牢扣着他,加深了这个吻,不停索取着,似要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吻毕,闻肆抵着祁笙的额头,幽深的眼眸直视祁笙恍若琉璃般的眼睛,那里无一丝说谎的痕迹,闻肆不得不信,祁笙说不离开他的话的真实性。
祁笙靠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任由他打量,安抚性地揉捏他后背,嘴角微勾,“你看到你想要的了吗?”
那语调似调侃,似戏谑,闻肆不禁躲闪着视线,满屋子打量,就是不再看祁笙一眼。
这次改为祁笙捧着他脸,面向自己,神情严肃,闻肆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认真的话,不由得捏紧拳头,严阵以待。祁笙却抓着他手摸向自己肚子,“我饿了。”
闻肆,“……”
他不知该哭笑不得,还是该配合地说他也饿了。
但对方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直接命令道,“我点些吃的,你出去买点水果吧,顺便去楼下续交押金。对了,我还想吃甑糕,枣泥的。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
闻肆将人拉起来坐到床上,一言不发地去拿了钱包和房卡,深深地望了一眼笑意吟吟的祁笙,带上门离开。
“呼!”祁笙闭着眼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呼出了胸腔内的一口浊气,手指无意间触到了闻肆的手机,他若有所思地睁开眼,望向那个手机,用指纹解了锁,调出闻放的号码。
凝白的指尖犹豫再三,最终播出了这个号码。
随即起身去了浴室,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失焦的眼珠盯着某一处发怔。
“又有什么事要请我帮忙?还是你不想干片警的工作了。”闻放看起来很忙,文件翻页声不断。
“是我,祁笙。”
闻肆收起了对待弟弟时的那份漫不经心,正经了几分,“嗯?是有什么事吗?”
组织成的话临出口,有太多要问,祁笙挑了最关键的问出口,“闻肆他,为什么会很排斥出国之类的话题?”
若是不排斥,闻肆也不会同他争吵几次越发抗拒,从来先妥协先低头的那个人,就是闻肆。一向都是他在哪,闻肆就跟到哪,唯有这件事,他一反常态。
“你们吵架了吗?”
“对,吵了两次。一次比一次严重。”
得到答案的闻放蹙了蹙眉心,放下手头文件,站起来走向了落地窗,望着脚下如蝼蚁般来来往往的人与车,心绪繁乱,像是一团凌乱的毛线不知哪才是头的方向,他叹了口气,“祁笙,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就会被送出国进行精英贵族式教育。从我爸我妈那一代开始,就做了这样的安排,我爸妈自然也希望我和小肆也不例外,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妈买了房子,专门选了精通语言的司机和保姆陪我去了英国,后来我上了初中,我爸妈又把刚满五周岁的小肆送过来,我那时候正面临初三毕业,各种课程考核必须拿满分,早出晚归的,能和小肆见面的机会不多。”
所以,他连自己弟弟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闻肆又是个性格倔强的孩子,受欺负了就与对方打架,闻肆虽然年纪小,但打起架可不含糊,对方怕他,不敢正面来。
有一次放学,那群外国小孩子使坏,扒光了闻肆,将他锁在了学校的雕塑室里,保姆眼见天黑了,都不见人,司机也在学校门口接不到人,情急之下联系了闻放,闻放找了学校负责人,一起在偌大空荡的校区找了大半夜,闻放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漆黑夜幕下的校园,处处死寂,树影婆娑风一吹便沙沙作响,犹如阴魂掠过般,诡魅不可言。
他很难想象,这么晚,独身一人的小肆该有多害怕。他的小肆一定无助地蜷缩在某个角落,期盼哥哥找到他。想到这,闻放像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他心急如焚,揪着负责人的衣领让他报警。
负责人不敢怠慢,立刻报了警,辖区警方全部出动,翻遍了校区,闻放才在偏僻安静的满是惨白惟妙惟肖的人像的雕塑室,找到了瑟瑟发抖,躲在黑暗处的闻肆,灵动璀璨的星眸已经黯淡无光,满是泪。
闻放心疼地用毛毯裹住他,稍一触碰,对方就如同落入陷进濒临崩溃的小动物,发狂地踢打闻放,小小的拳头好几次砸到了闻放的脸颊,但他依旧耐心的抱着闻肆低声哄,等他彻底疲惫不堪的沉沉睡去。
尽管学校惩罚了几个捉弄闻肆的学生,但对闻肆的伤害已经造成,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一回学校便又哭又闹的情绪极不稳定,喊着要回家,闻复文夫妻连忙赶到国外,把人接回家,还安排了心理医生辅导,刻意抹去他那段记忆,等他彻底与平时无异,闻肆才被重新安排上学。
闻复文不敢再把人送入所谓的贵族学校,而是选择了管理严格的重点学校,再打好招呼,送入重点学校的重点班。
闻肆懒得交朋友,也没有要好的同学。偶尔有同学示好,他也仅做到点头之交。
“即使抹去了那段记忆,但他还是很怕黑,怕过于安静的环境,更怕人像雕塑。他不喜欢交朋友,乖巧听话,暑假寒假都乖乖在家里待着,几个亲戚家的孩子找他玩,他宁愿把玩具让给他们,也不愿意和人家一起玩耍。心理医生说,人的记忆可以抹去,但潜意识里排斥是身体做出的自我保护,小肆可能会一直这样。我妈那时候,天天哭,后悔把他送出国。”
“我送了他一只宠物,他天天抱着,连吃饭睡觉也要一起,我妈觉得不卫生,就规定他吃饭睡觉的时候,必须分开。他连挣扎反抗都没有,吃饭睡觉都不再抱着。”
“七岁的时候,我带他去嘉州玩,他遇上了你,然后一直惦记着,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你亲近。真的很奇怪,他经历过那件事后,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唯独会把自己喜欢吃的巧克力送给你,十七岁,他重新遇到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祁笙,不管我弟弟说得多难听,请你看在他那么爱你的份上,多多包容他吧。”
“我从没见他这样对过谁,他把他的七情六欲,皆交付与你 。我不求你等同付出,但请你多多迁就他。”
闻放想挂了电话,私心地又想让祁笙知道他弟弟这五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从来不曾体会到这样的感情,也无从体会,“祁笙,你是他唯一不会放手的东西,虽然我这样形容很不恰当。小时候,他喜欢什么东西抓着不放的时候,只要我爸我妈一劝,他便会放手。一年前,他背着我们去找爷爷说了你的事,我爸知道的时候斥责他是不是疯了,一点后果不顾忌。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正常过。”
“你走后,他没有和我爸妈吵过一次架,也不和我爸妈闹别扭,还像以前那样。但他真的不正常,我爸安排的大学不去上,偷偷报了警校,毕业之后公司不去,去做了片警,又苦又累,夜间值班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空荡荡静得可怕的办公室也不害怕,你说他是不是不正常。”
是啊,他说过,他怕鬼怕黑怕安静,更怕他离开,他一离开,那些就排在后面了。
祁笙满嘴苦涩地挂了电话,抹了把脸,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背抵在墙上缓缓滑落在地。
他大学辅修过心理学,他能明白那经历给闻肆带来多大的伤害。
他想,幸好他事先发现了闻肆的不对劲,若是无意间把他伤害得更彻底,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刻,祁笙才明白,比起闻肆,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弃,他可以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