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县主的头衔虽然只是一个虚名,没有实权,但眼下就很有用处了,只有身上有诰命的人可以上呈进宫觐见的帖子,不然平时只能由宫内下旨意来召见方可进入。
若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眼下要进宫那还需要通过李乐仪上呈觐见的帖子,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要耽误多少的时间。
李胜寒自是可以自由出入,他们两个也不能一块进宫,加之还有其他的打算,二人就暂且在胭脂馆分道扬镳。
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她让迎秋去给太子妃宋思佳递觐见的帖子。
这次觐见是极其突然的,所以她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若是宋思佳眼下在忙未能看见,她估计也不知道要等多少时候。
然而就在她没等多久之时,在宫门处就出现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伍月在马车上就听外面的侍卫纷纷行礼,恭敬唤道:“公主殿下。”
伍月随即下了马车,正好见到李欣在自己的马车之上,正掀开帘来往外看去,见到了伍月,神色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道:“我是来接你进宫的。”
公主的马车华贵雍容,内里也是花团锦簇,说来这也是伍月第一次上李欣的马车。
此次进宫跟上次进宫赴宴不同,随行的婢女尽数都要在外头等着,迎冬和百结也无法跟随入内,此番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去。
李欣原本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只是因为还有些隔阂在两人中间,所以她暂时没有出声,等到马车走出去小半截路,她方才忍不住出声道:“我听宫人说你给太子妃递了觐见的帖子,知晓你就在宫门口等着,便来接你进宫。”
伍月约莫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觐见的消息能传到李欣这里,比她想的要快,加上去年端阳盛典赵群芳那件衣裳的事,伍月基本可以确定李胜寒应该在皇宫里也有安排了人手,应该就是他的人知会了李欣,只是她惊讶的是李欣知晓后会亲自跑过来接她。
上次二人在定国公府一别,李欣也再没有来寻过她。
伍月想着以李欣的身份,大抵是从未被人这样直接地拂了脸面,若不是由着拿点阴差阳错的恩情,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愿再往来也正常不过。
“多谢六公主。”伍月低头道谢。
原先是想着去找了宋思佳再一块到永福宫里找赵皇后,不过眼下若是李欣在,倒不必大费周章的去东宫走一趟,宋思佳是太子的人,同赵皇后的冲突是当免则免,若非涉及到娇娘性命安危,她也不会麻烦宋思佳。
她道谢了又跟着道:“实不相瞒,公主殿下,我此番进宫是为了见皇后娘娘,能否劳烦公主殿下送我去永福宫,公主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殊宁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连累到你。”
李欣闻言就是一愣。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而后出声道:“先前还说若是我愿意把你当朋友,你很高兴,如今就要同我这样生分了么,我倒是记得我先前说了,若是来日你有一星半点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推拒。”
伍月抬眼,恰好见到她眸色盈盈,尽是雨过天晴之后的释然。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隐约觉得方才横在两人之间那层尴尬着的隔阂也随着这一笑消散在了空中。
李欣的确是想通了,原本只是找不到台阶下,又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李晓,似乎找伍月也没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以就拖到了现在:“真是可惜了……”
二皇兄很好,而且很喜欢你。
只是这句话李欣没有说下去。
伍月已经表达得这么清楚了,她这会还说这样的话,李晓的喜欢就太廉价了。
马车穿过长长的宫道,而后停了下来。
李欣身旁依旧跟着四个大宫女,一个白芍上次还给伍月带过路,伍月依稀对她还有印象。
白芍代表李欣进去求见赵皇后,不一会儿赵皇后身边的女官木槿就走了出来,说是皇后娘娘此刻不便见客,直接把李欣和伍月拒于门外了。
伍月来时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赵皇后能抓了娇娘走,这皇宫里又是她的地盘,现在任她怎么折腾也尽在掌握之中,原本就是请君入瓮,不为难她又如何能罢休呢?
李欣虽不知道伍月找赵皇后什么事,但赵皇后统领后宫,事务繁忙,她也不是一天无所事事谁来见都要见的,平日里李欣有事找她,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见上面,当下就想劝伍月先回去。
赵皇后这样正面对她宣战,伍月这时候也没有怯场示弱的道理,她从容淡笑道:“劳烦回禀皇后娘娘,我此番进宫,是有关赵家公子之事想同皇后娘娘亲自说明。”
对于美人行馆里的事,除却那些美人,当日伍月还有另外的底牌不曾亮出来。
本也是想以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同赵玉对峙之时,手上还能有些筹码,今日却不得不用了。
木槿一听赵玉之名,当即知晓事情严重,原本赵皇后还吩咐了让她好好刁难伍月一番,非教她在殿外吃苦头不可,结果伍月早洞悉了她的意图,直接上来就报了赵玉的名,她果然不敢耽搁,连忙就进去禀报了。
李欣听得莫名,但也隐约能感觉出来一丝弥漫在空中的火药味。
她禁不住拉住伍月问道:“你可不要跟皇后娘娘作对,你若是在她跟前犯了错处,我也保不住你。”
这事跟李欣没有关系,伍月也没想过拉她下水,她坦然看着李欣出了声:“公主殿下放心,我有分寸。”
李欣哪里放心得下来。
木槿去而复返,几乎是小跑着出来的,面色略白,可见方才赵皇后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她才会面露惶色。
而后就听她道:“县主,皇后娘娘有请。”
李欣本也想跟着进去,木槿却是拦下了她,“不好意思公主殿下,娘娘说了,只见县主一人。”
这话李欣自然不肯听,连忙就追着要跟进去,结果从里头倒是快步走出来一个人影,对着一张谄媚的笑脸,正是梁公公,他远远地就道:“公主殿下,娘娘让奴才来送你回宫。”
边说着也不管李欣如何横眉怒目,指着她旁边的几个宫女就道:“还不快送公主殿下回去……”
李欣被梁公公跟身边的一堆宫女缠得脱不开身,一转头来看,伍月早就被木槿带进去了,她转身便走,心下飞快思索着可以去找谁商量这事。
永福宫的大殿伍月是第二次来,摆设装置同之前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紫金香炉里燃着熏香,香气萦绕,屋外略带几分凉意,屋里却温暖如春。
赵皇后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一回没有李诉在旁碍手碍脚,伍月只身一人在她宫殿之中,要她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赵皇后走到这个位置上,束手束脚的顾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她铁了心要除了伍月,那些顾忌就不是顾忌了。
伍月跪下来给赵皇后行了一个大礼:“皇后娘娘万福。”
赵皇后笑着受了,却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伍月便也就一直跪着,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炷香的时间缓缓流逝而过,伍月还是维持着原样,就是赵皇后想要挑她的错,这会也挑不出来。
“起身吧。”赵皇后终于像施舍一般地开了口。
伍月起身,站得笔直,纵然赵皇后没有赐座,这副模样端的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伍月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屈辱来,反而多了几分坚韧不屈的傲气。
赵皇后心下冷哼了一声,这才开口道:“你方才说有赵公子之事想要禀报本宫,究竟是何重要的事?你可知道你扰了本宫休憩,若是此下胡言乱语,可不要怪本宫让人将你乱棍打死。”
伍月十分沉得住气,目光在殿上游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娇娘的身影,也不知道这会是被关在了何处。
“禀皇后娘娘,臣女在偶然机会之下得知了赵公子一件不可为人所知之事,心下十分惶恐,因着此事同三皇子和皇后娘娘都大有干系,所以这才扰了娘娘休息,还望娘娘息怒。”伍月态度淡定,不慌不忙地道。
倒是赵皇后因着这话失了几分镇定,连忙问道:“到底何事?”
察觉到赵皇后流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紧张,伍月眼里闪过轻微的笑意,而后才道:“皇后娘娘可曾知道赵府之内有一处美人行馆?”
赵皇后陡然就安静了下来,美目里是一片寒意,嘴角溢出的笑更是带了一种近乎冰冷的残酷:“那不过将行院子里随意收了几个女子罢了,哪有什么美人行馆。”
当日赵玉院子里的那些美人被一举揭出来,赵家可想而知如何震惊,这事连赵皇后自己也不知晓,正因为如此,赵家受到的打击才会那么突然,那么遂不及防,虽然后来极力压下去了,赵玉也不过是声名稍微受损,此后对外所言也是轻飘飘揭过,就是院子里收了几个女子而已。
伍月脸上说不出是怎么奇怪的神情,“若是只有几个女子,也就罢了,可那美人行馆里,可不单单是有美人这么简单,那里头有个藏书阁,娘娘知道吗?”
赵皇后的心瞬间如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当日美人行馆之事败露,赵玉才将此事说出来,赵皇后方才知道,其中李仲是知晓这个美人行馆所在的,这些美人对品性高洁的赵玉而言是个不小的把柄,但最致命的却是那个藏书阁,李仲这些年来大肆搜刮了不少的奇珍异宝,皆放置于那个藏书阁里,若是正经渠道得到的也就罢了,偏生还有许多是见不得光的,杀人夺宝这事李仲并没少干,虽然赵玉把烂摊子处理得很干净,但那些一件件的宝物就是证据,一旦现于人前,对李仲而言可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伍月又是怎么知晓的?
一想到伍月手上捏着李仲这么个致命的弱点,赵皇后强自镇定的神色禁不住覆上了几分扭曲。
光是凭着这一点,赵皇后就不能再留着她。
但是她这会不敢杀伍月了,她生怕还有另外的人知晓这藏书阁里的秘密,她今日孤身进宫,想必有了万全之策,说不定只要她一死,那藏书阁的事就会被爆出来。
伍月端详赵皇后的神色,知晓她这一步是走对了。
事实上她知道有个藏书阁,但具体里头放什么,赵玉藏得很严实,她在美人行馆这么多年,也只知道里面藏的是很重要的宝物,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些珍稀的名匠手册还有书籍图纸,都是赵玉从那里头拿出来的,而且有些是见不得光的。
前朝有位天赋异禀的画师,脾气古怪,公然辱骂先帝因此获罪入狱,然而赵将行却私下收着他的画卷,伍月便知道那里头大抵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止这些画卷,或许还有其他的。
美人行馆里防卫太严密了,李胜寒曾经借机窥探过一次,然而都进不了那藏宝阁,更别说美人行馆之事一过,伍月也不能确定赵玉有没有将那些东西转了个地方,原本是想着慢慢查清楚,这会也等不到那时候了,只能拿来赌一把。
赌赵皇后的心虚。
“那藏书阁里收着太妃画卷,三皇子甚至还将此画拿出来公然品头论足过一番,此乃大不敬之罪,殊宁心里惶恐,必须向皇后娘娘说明,免得来日因此此画出了祸事。”伍月义正言辞地开了口,十分诚恳。
倒是赵皇后因着这话一愣。
看样子伍月或许不明白那藏书阁里真正收着的东西是什么……
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若是她真的知晓那里头有什么东西,又怎么会跑来她面前说呢,而且赵玉那里的防守何等严密,她根本连赵府也进不去,更别说美人行馆里的藏书阁了。
太妃画卷被私藏原本就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还要拿出来,简直就是亵渎先人,这罪名的确是不小。
如若伍月真的只是知道这副画卷,那便最好不过。
她美目微勾,犹疑的目光在伍月身上起伏不定。
在还没确定伍月到底知道多少事,还有没有旁人知晓之前,果真是不能动她了。
她缓缓笑了:“此事还有谁人知晓?”
伍月低着头轻声应道:“殊宁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不曾同任何人提起,第一时间就来找皇后娘娘了。”
赵皇后挑了挑眉,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但她还是笑了:“此事本宫已然知晓,定会去查个分明,你是个聪明人,这番心意,本宫也看得清楚明白。”
铺垫得差不多了,伍月转而又道:“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殊宁的荣幸,殊宁还有一事想问,还望娘娘宽容。”
赵皇后岂会不知道伍月想要说的是什么事。
一介商女,她原本也没想到伍月会如此重视,甚至追进宫里,原先她抓了娇娘不过是听李仲所言,这胭脂小楼好像是伍月私下里敛财的产业,伍晨断了他的财路,他便礼尚往来断了她的财路,赵玉恰好又看上了娇娘手上的澡豆方子,赵皇后才出了个面将人抓了来。
伍月若是不来找她要人,这娇娘她自然有别的用处。
若是来找她要人,就让她有去无回。
偏偏这刻让伍月因着藏书阁的事占了先机,赵皇后就算手上拿捏着人,气势也落了半截。
当真可气!
“准了。”她咬咬牙,吐出话来。
“启禀皇后娘娘,京城里有一处胭脂坊,唤胭脂小楼,如今胭脂小楼开了分号,那胭脂小楼也改成了行馆,而那老板名为娇娘,人唤美娇娘,实不相瞒,此女是臣女惯用的美颜师,当日臣女无盐之貌,全赖娇娘妙手描妆,悉心帮扶,听闻今日被皇后娘娘传召进宫,不知所为何事?”伍月缓缓开口,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让赵皇后无端听出了几分质问的意味来。
她忍下心下不满,笑了笑道:“这美娇娘名满京城,一双巧手无人能及,瑶儿不只一次在本宫面前夸赞过她,本宫不过召她入宫问几句话而已。”
伍月微微笑着开口:“能得皇后娘娘青眼,那便是她的福气,臣女不过担心她一介商女,不懂礼数,皇后娘娘尊贵之姿,生怕她冒犯了娘娘。”
赵皇后眼里隐约抑着怒火:“伍小姐是在说本宫心胸狭隘吗?”
“臣女不敢。”伍月把头低得更低。“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心胸宽广,臣女相信娘娘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
赵皇后看着伍月,虽是笑着,那笑里却有无限的冷意。
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看着温婉大方,纯良无比,谁能料得到她的城府这般深,一句句听着明褒暗贬,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她没有几分招架之力。
赵皇后在后宫里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除了太皇太后之外还没人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而后对着木槿吩咐道:“既然伍小姐这般担心,那便将那名唤娇娘的商女带上来吧。”
伍月的神色一秉。
说了这么久,赵皇后终于肯将人放上来了。
不知道娇娘有没有受到为难……
木槿得了吩咐,很快就去传唤宫人将娇娘带上来。
娇娘今日里无故被带进了宫中,还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心里正是惶恐不安。
又听闻要见她的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一路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差点连走路都走不稳。
她历来在宫外,皇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物也就是听一听这样遥不可及的程度,更别说她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这平日里的高门大户都各种规矩礼数,何况是宫里,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商女,怎能不怕?
进永福宫时她始终低着头,对着赵皇后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她这才发现站在堂上的人,居然是伍月。
恍若溺水之人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娇娘一下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定了下来。
“民女娇娘,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娇娘跪了下来,极尽努力地磕头行了一个大礼。
赵皇后看都不曾正眼看她,只是出声说道:“本宫听说,这京城里,你可算是数一数二的美颜师,就是宫里的御用美颜师也未必能及,可是如此?”
娇娘吓得不轻,连忙回道:“民女微薄之力,岂敢托大,谣传罢了,三两技艺傍身,跟宫里的美颜师相比,那是万万比不上的。”
“哦?”赵皇后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外人所传你一双巧手能画无盐之女,技艺无双,都是假的了?本宫知晓你在京城里开馆授徒,美颜之道侃侃而谈,莫不是借着三两技艺在招摇撞骗?”
这话问得娇娘脸色惨白,几乎都要答不出话来。
她若是不谦虚,赵皇后就要说她自大,目中无人,眼下谦虚,赵皇后就说她没有真材实料招摇撞骗,怎么说可都是死啊。
伍月不紧不慢地出了声:“在娘娘天姿面前,就是再好的美颜师都无用武之地,娇娘她怎敢夸口,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呢,这天底下大抵没人能比得上娘娘的美颜之道,就是坊间也在传皇后娘娘驻颜有方,犹如二八。”
娇娘连忙跟着道:“是啊,皇后娘娘,民女巧手再怎么厉害,到了娘娘面前也都是雕虫小技。”
好话是谁都爱听的。
尤其是夸赞美貌的话,就算是赵皇后也不例外。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勾唇笑道:“罢了,本宫暂且相信你是有点本事的,便不多加计较了,说起来,先前京城里大热的桃花膏,也是出自你手研制出来的吗?”
娇娘点了点头:“正是民女。”
“那桃花膏虽然难等大雅之堂,但的确是不错的,本宫听闻你近日还研究了一个新的澡豆方子,是吗?”赵皇后又问道。
娇娘手上一抖,“是的,娘娘。”
赵皇后看了伍月一眼,这才对着娇娘缓缓笑道:“你这般年纪就能研制出这么多东西,沦为一介商女,倒是委屈了,本宫如今愿意开恩,给你一个机会留在宫里,为本宫做事,破例提拔你为御用美颜师,你看如何?”
这话一出,不仅是娇娘自己被惊到,伍月一瞬间也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