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李诉微挑起一边的眉头,目光如带着刺,堪堪地落在了伍月身上。
话一出口就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
伍月语气坚定:“我不能代表任何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二皇子无心争斗,其他皇子年纪尚幼,势力也不为畏惧,唯有三皇子能与太子殿下抗衡,在你们之间,我定然毫无疑问地选择太子殿下你。”
李诉竟然觉得后面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顺耳。
他好笑地看着她,出声道:“眼下这里就你我二人,我姑且当你在说玩笑话,不同你计较。”他顿了半刻,“不过到底你从前也喊我一声太子表哥,念着这点旧情,你那个请求,我可以答应。”
伍月目光盈盈,忽然就绽开了笑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里传出来的喜悦,李诉从未见伍月这样笑过,从前他没留意过她,是喜是悲都不曾在意,可自从他注意到她,她总好像戴着一层面具,所有的真实情绪都不曾表达过出来,可见这会伍月的确是因为他这句微不足道的话高兴至极。
人是最不可信的。
白纸黑字按了手印都能反悔的事,更何况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就没想过他来日就翻脸不认账吗?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李欣带着送礼的宫人走了过来。
李诉见她过来,随即起了身道:“我还有事忙,就先走了。”
李欣脚步一顿,脱口而出:“这么快?”
“事务繁多,耽误不得。”李诉摸了摸李欣的头:“我让林祥全留下来等你,父皇那边我会同他交代,你可以多留一会。”
李欣在宫里长大,对各种人情世故都十分敏感,自然也分得清楚谁是可以肆无忌惮疯闹的人,李诉面上看着对她好,固然也有那么一点的手足之情,但这一点其实微不足道,李欣若是做得过了,李诉翻脸起来也绝对不会留情。
李诉能百忙之中抽个空跟她来定国公府已经是破天荒的不容易了,李欣哪里还敢要求更多?
李欣悄悄掀起眼来看伍月,见她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想来李诉跟她的确没什么关系,也放心了不少。
她其实有那么一点小私心。
伍月现在于她有救命之恩,李欣先前若是还存在那么一点玩闹的意思,现在也都没了,是真心的希望伍月好,以后还想帮她跟李晓在一起,就算做不了什么,到时候去求求父皇和皇祖母开恩,多个人说话总是好的。
但是她曾经听说伍月对李诉有那么点意思,还想过嫁给李诉做太子妃。
她还是想确定一下。
眼下看来,的确是外人夸大其词了。
喜欢是藏不住的,会从一个人的眼神里悄悄流露出来,她就看过李晓看着伍月的眼神,总是忽地一下就好像燃起了火苗,比看见谁都高兴。
等到送走了李诉,李欣兴高采烈地给伍月说自己带来的礼物之时。
伍月却是拉着她,十分认真而严肃地开口道:“公主殿下,虽然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让你产生了误会,但就着这个机会我还是想清清楚楚地同你说明白,我和二皇子,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子,如果公主殿下愿意同我交朋友,我很高兴,但你若是怀着其他的目的,那我只能跟公主殿下说声抱歉了。”
李欣瞬间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心事,听伍月这么一说,就有些着急:“难道你不喜欢我二皇兄吗?”
“喜欢啊。”伍月毫不犹豫地说道:“可是我喜欢二皇子,跟喜欢我弟弟的心情,是一样吗?公主殿下你可以理解吗?”
李欣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理解。
李晓比伍月还要年长,怎么就变成了弟弟?
“我的意思是,我所谓的喜欢,并不是如你想象的想要同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伍月用尽量婉转的语气继续道:“我以后也不可能嫁给他。”
她说的这么清楚直白,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李欣再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了。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伍月是大家闺秀,害羞不好意思承认,毕竟传出去可能对名声不好,而且她身上有两年不议亲的旨意在,顾忌太多,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估计要惹祸上身,这才诸多遮掩。
这就好比如自己原本坚信无比的事情一下子被崩塌推翻了,不管是心情还是情绪上,一时片刻都有些缓不过来,以致于李欣看着伍月,还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以为自己会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这一刻却觉得很可惜,无尽的可惜。
若是伍月能当她皇嫂多好啊。
“所以……你不可能当我的皇嫂了吗?”李欣哑着声音问。
“不会。”伍月声音轻轻的,却很温柔,“你以后会有其他的皇嫂,我相信二皇子和仪妃娘娘的眼光定然不差,她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就跟太子妃那样好,你喜欢太子妃吗?”
李欣想了想宋思佳。
她待人处事面面俱到,就没有让人讨厌起来的地方。
就连赵皇后要拿捏她也无处下手。
与其说喜欢,李欣觉得她更多的还是佩服,毕竟她才进宫多久,就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稳了脚步,太厉害了,所以她点了点头。
“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把我跟二皇子两人放在一起了,于他于我都不好,于你未来的二皇嫂也不好,毕竟她要是知道了,以后心里就有疙瘩,难免会不舒服,你一定希望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对吗?”伍月眯了眼笑,语气软得好似在哄人。
李欣似乎听进去了,又没有听进去。
不过她眼下倒没有了呆下去的心情,是以找了托词就起身准备离开。
伍月起身去送她,二人一路无言。
皇宫里出来的人心性都比常人要坚韧上几分,所以伍月倒是不担心李欣会钻牛角尖里出不来,她只要自己去想清楚了,就又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原先李欣只是寻她的乐子,伍月也就没在意那么多。
但现在她的心境变了,因着被救之事对她或许产生了更多的信赖和感激,伍月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跟她说个清楚明白,免得来日因此出了事端。
李欣回了宫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郁结得难受。
兜兜转转就跑去了原先李晓的寝宫。
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算眼下主人不在,内里一应事务都不曾停歇,守着的宫人依旧尽忠职守,燃着的香炉里依然飘散着好闻的香气。
她就在外院的凉亭里坐下,宫女沏好茶水端了上来,放在她的面前。
茶香是熟悉的味道。
不用喝她都知道是君山银针。
这是李晓宫里唯一备着的茶叶,他只喝这种茶叶,当然李欣从前倒是看不出来他有多喜欢,他自己也说了入口略苦,还有几分嫌弃的意思,不过就是因为仪妃娘娘给他送了过来,他一直就懒得换就不换了。
去了别的地方别人给他泡别的茶他也照样喝,也会觉得别的茶比君山银针好喝,有一阵子换了其他茶叶,他又感觉不太顺口,又换回来了。
李晓自小就是很难转过弯来的人,一条路直走到底,你要说他是喜欢吧,其实也说不上喜欢还有些嫌弃,但就是喝不下其他的茶了。
当时李晓对她说,他根本不喜欢伍月的时候,李欣第一时间就想起他宫里的君山银针。
说喜欢吧,好像也不是,缺点一数能数出一大筐来,可要是出了事,他又紧张兮兮的,转过头来又嫌弃人家嫌弃得紧……
其实早就看不上其他人了。
听伍月斩钉截铁地说她绝对不会嫁给李晓的时候,李欣就有点难过。
她忽然不知道李晓远走靖南关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决定。
当初要是留下来,好好地守着,也许这个人守到最后就是他的了。
可是他若是不走,又有什么能力好好地守着这个人呢?
七月下旬,伍晨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大理寺,过起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这一回定国公府的府里就更加安静了。
外头水深火热的斗着,伍月在后宅院里却是难得的安宁。
她终于可以暂时空出些时间来做自己的事了。
娇娘在京城里开的胭脂馆已经是第五家了,学徒遍布,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在胭脂水粉这方面上的造诣她不如娇娘那般精通,也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在其他方面上她倒是有些新的主意。
在美人行馆的时候看的那些书册图集的确很多都是名师之手,她先前画的衣裳和配饰图样也大多在那些图样上面衍生而来,其实她更想自己设计出来全新的花样子。
不过之前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好的想法。
一辈子能烦恼的事情太多,重活一世,她难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画图样的日子大多枯燥乏味,更多时候一开始觉得画得很是合心意的图样,最后成品的时候总会感觉各种不满意,就在不断丢弃和摸索之中,一张图样到最后成形,花费的时日也不少。
最后是李乐仪看伍月一天天闷在屋里担心她闷坏了,借着中秋晚宴要制新衣的事让她出了房门。
伍月拖了两日才出门,前阵子翻出去年端阳盛典赵皇后赏赐下来的那把轻羽面扇出来,她自己画了一个锦扇的花样,刚好让人赶制出来,拿到手的时候十分满意,便想着顺便给娇娘送去。
秋夜寒凉,轻罗小扇上坠着流苏银珠,反而带着几分灵动。
她才出门不久,很快就明显感觉到今日大街上的气氛不同寻常。
似乎比以往的时候都要冷清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巡逻的护卫似乎多了起来。
伍月这阵子虽然躲在房里,但对外头的事还是不时过问一下,不过在深宅之中能知道的消息有限,市井之言也不能尽信,所以大多事情她也只是听了个大概。
如今京城里虽然开了五家胭脂馆,但原先的胭脂小楼却已经闭门不待外客了,这处地方就成了娇娘自己研制胭脂水粉各样妆容的地方。
知道伍月要来,娇娘早就备着茶水等着了。
西街以往行人也不少,并非是伍月的错觉,她这一次到胭脂小楼,路上的人的确少了许多。
一路进了屋子,伍月解着身上的披风,出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路上的人少了很多,倒是多了不少官兵护卫。”
娇娘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好似是昨夜里哪个大户遭了贼人,今日正在搜捕呢,闹得人心惶惶的,都怕被当成贼人抓了去。”
一般的世家大户遭了贼,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
除非这家遭窃的大户并非寻常人家,起码在朝为官,官职还在京兆尹之上,不然天子脚下还有谁能劳得动京兆尹大动干戈扰了民众,一个不好就要被御史弹劾。
那这就有趣了。
伍月今早出门还真没听说朝中哪个官员家里出了事的。
那么这个遭贼是不是真的,也有待考证。
娇娘就算是开了几家胭脂馆,本质上也是个与世无争的小老百姓,伍月也没有问下去,解了披风同娇娘坐了下来,茶水糕点已经备好,娇娘兴高采烈拉着伍月就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近来研制出了新的东西,将澡豆合制香料,调配而成的新的澡豆方子,不仅可以除污去垢,还可以让肤质白皙细腻,更能芬芳怡人。”
伍月一下子就定住了,好像脑海里瞬间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澡豆的出现一并跳了出来。
“澡……豆?”她忍不住吐出话来。
娇娘不明所以,只是愣愣地问道:“澡豆……有什么问题吗?”
伍月连忙回过神来,安慰一笑:“没问题,我只是觉得这澡豆的出现定然会又成为大热罢了。”
不止成为大热,还会进入宫中。
但却不是现在。
伍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靖南关地处西南边境,比邻南诏国,南诏国接连吐蕃,是为盟国,一直对靖唐虎视眈眈,然而近些年来因为吐蕃之蛮,南诏与之结盟渐生裂缝,南诏隐约还有归唐之意,对此吐蕃自然不可能放之任之。
朝堂上知道南诏有归顺之意,特意派遣了来使去了南诏,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吐蕃派了来使入京,还送来了一位公主,意为和亲,当时赵将行就将娇娘新研制的澡豆上呈,皇帝十分高兴,还重重地赏赐了一番。
澡豆的出现,也许就意味着吐蕃来使送来公主。
伍月依稀还记得,当日李胜寒到秦王府里是为了跟李乐仪商议敌国奸细之事。
这些一星半点的猜测联系起来,伍月不得不怀疑当时所说的敌国奸细就是吐蕃派来的。
朝廷派遣官员出使南诏,吐蕃混进京城是来探听消息的。
而那天故意出手引起李乐飞怀疑,想拖住李乐飞回靖南关的脚步,说不定就是吐蕃想要趁此机会对南诏做点什么,怕李乐飞回去坏事。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眼皮突突地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把那羽扇留给娇娘,伍月没有多加逗留就离开了。
眼下京城脚下不同寻常的严防,绝对另有内情。
一路回了府上,伍月连忙派人送信去给伍晨。
这事他那里或许会有些眉目。
虽然知道大理寺里事务繁忙,但这信硬是到天即将黑下来才有了回音。
伍晨自己没有回来,想来是被各种事情绊住了抽不开身。
但他还是简单地回复了信件跟伍月说了大概的事。
她猜测的不假,先前混进京城里的的确是吐蕃奸细,他们潜伏在京城里蠢蠢欲动,来意不良。
今日满城戒严的确是在抓贼。
昨夜里鸿胪寺失窃,丢的是南诏送来的密信,此时南诏和吐蕃还是合盟,这封南诏送来的投诚密信落入了吐蕃手中,很快就会成为吐蕃对南诏发难的理由。
伍月看完了信件,虽然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但看起来却不是特别着急。
应该是还有一些不方便写在信上的事没有说清楚。
伍晨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李胜寒。
可伍月分明记得,先前李胜寒入秦王府找李乐飞,为的正是这敌国奸细的事。
迎秋正端着茶盏进了屋子,一个不稳,茶盏忽地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地上四分五裂地碎开来。
茶水在地上慢慢化开,如同笼罩在她心头上的不安,越扩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