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李万悦捎来的信,内里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字迹工整有加,又带了几丝刚劲力度,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出自李万悦的手笔。
李万悦自小就在靖南关长大,三头两头地钻在军营里,若不是贾氏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就算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那也不能一个字都不认得,逼着她学了几年,今时今日只怕大字不识一个,她那双手拿起刀剑来舞得精彩利落,就连伍月也觉得她天生就不该被束之高阁,躲在后宅里绣花写字画花样,也因此在拿笔这一方面,她的确没有天赋。
字是认得,也会写,但写得实在……差强人意。
李万逸倒是随了李乐飞,不仅武功好,字也练得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擅长,但都会那么一点点皮毛,说起来秦王府对男子要求苛刻严厉,对女儿家稍显纵容,在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况下李万悦自己是不敢给伍月写信的,就是写了让李乐飞看见了也就直接扣下了免得她丢人现眼,后来李万悦就找李万逸帮她写,不过李万逸嫌她鸡毛蒜皮小事说一堆,写的信件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后来也就不帮她写了,以致后来他们偶尔捎点东西来,也就当作问候了。
所以李万悦这回有信来,伍月也没有想到。
李万逸的自己苍劲豪放,不拘小节,不过下笔力度不足,还不够大气,但眼前的信件,自己斯文有加,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他的手。
其实也不难想出是谁代的笔,眼下靖南关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无非就是二皇子李晓。
也不知道李万悦是怎么个能耐,居然能叫的李晓给她代笔。
信很长,但大部分的确都是些日常琐碎的小事,比如她刚回到靖南关,因为李乐飞吩咐了她跟大哥要照拂着李晓,李晓这厮又铁了心要要从最低做起,累得她也要陪同在侧,伍月猜想其实她是想说李晓的坏话,但李晓负责代笔,她自己不好说,只说了“甚是心累”云云,这么温和的话怎么想也不是李万悦的风格,不过伍月大概能感受到李万悦这种悲愤之心。
信写到最后就有些扯了,说是李乐飞都觉得李晓到了此地之后一定受不了苦,结果他挨下来了,李乐飞还夸奖了他之类的。
伍月觉得这几句话应该是李晓自己强加上去的,李万悦就是想夸人也绝对不会当着李晓的面夸,还让他写在信上。
伍月又从头看完了信,脸上含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靖南关边境之地苦寒,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远离了权利和争斗之心的秦王府一家,那种豁达和自在,李晓这么大人了就没做过几件像样的事,跟着去靖南关这个决定却是无比正确,天高皇帝远,如果李晓自己以后也想通透了,走得远远的做个亲王,倒也是一件好事。
迎秋很久没看见伍月这样开心的笑了,忍不住就道:“小姐看起来真高兴。”
伍月抿着唇,淡笑着道:“万悦表姐很久不曾给我写信了,自然是高兴的。”
大抵是因为身处漩涡中心,能高兴的事情已然不多了,对这么一点点小小的事都会觉得异常雀跃吧。
收到李万悦的这一封信,伍月总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有了希望。
所重视的人一个个都平安高兴地生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小姐要回信吗?”迎秋问道。
“回。”伍月出声。
得了吩咐,迎秋连忙就退下去帮伍月准备纸笔。
等到纸笔呈上来备好,伍月挽了袖子正要提笔,同心又进了屋来禀报道:“小姐,太子殿下和六公主来了。”
笔尖才刚染了墨,这会也没了用武之地。
伍月有些无奈地吩咐迎秋先将东西收起来,而后梳妆整齐准备出去见客。
好不容易今日这样高兴,不曾想这会又要面临糟心的局面。
李欣倒也没什么,李诉比较麻烦。
事实上伍月对李诉的心情一直特别复杂,上辈子因为各种原因,李诉从头都是自私地冷眼旁观的态度,最后他登基将伍薇封了贵妃,以至于伍薇对她和伍晨赶尽杀绝,伍月那时候心里未曾对他就没有恨。
但是重生以后,她很尽量地让自己不要主观地带着上辈子的心情来对待任何一个人,更何况这辈子李诉跟她可真是一点仇恨都没有,伍薇也没娶,赵东益也作死了,大家本就谁也没欠谁,但是一方面又想着李诉或者就是未来的皇帝顾忌颇多,她也难免有些尴尬,怕做的过了真的惹怒了李诉,偏偏事情找上来的时候,又容不得她坐以待毙。
总归一句话,赵东益这个事,如果她不反击,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现在李诉来兴师问罪,她也没有办法。
秋高气爽的天际,伍月着人设了待客席坐在园林边上的亭子里,林子里的树四季常青,此刻依旧郁郁葱葱,亭子边上又恰有几颗落英缤纷,平添了几分诗意,燃起茶炉,茶香袅袅,再惬意不过。
李诉看这做派,心想这伍月倒真会装模作样。
在他面前卖弄这些没用的小把戏,莫不是以为姿态摆得足够就以为他不会算账了吗?
李欣看起来倒是挺高兴,不过她在李诉面前不敢太放肆,只得不住往前张望寻找伍月的身影。
“让太子殿下和六公主久等了。”伍月从林中走来,声音映在在这满园秋色,别样的清脆悦耳。
李欣看到伍月,眼前就是一亮,不等李诉说什么,她就开了口:“不碍事,原本就是我们没有事先打过招呼就跑上来了。”
伍月低眉浅笑,站在前方恭恭敬敬地对李诉笑。
李诉心下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坐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伍月对着他恪守的礼数越来越足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陌生,李诉忽然有种感觉,那些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总有一日会消散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以后伍月对着他,无非就是对着一个位高权重的陌生人一样,淡漠有礼,却没有半分的情意,哪一种情意都不会有。
帝王之路走的本来就是这么一条路,谁也不能交心,谁都不会交心,就算是感情最好的李晓,也放弃了依仗他的这点情分去了靖南关,他又怎么会以为伍月是个例外呢?
热茶入喉,带了几分苦涩。
李欣已经自顾自地同伍月说起了话:“上次的事情过后,父皇生怕我再出事,是以不准我出宫,所以拖到今日才来找你,我想着吧,无论如何要当面跟你说句多谢才能安心,若不是你那日让百结回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及时派人赶到,不然百结也未必能护住公主你。”伍月微笑着道。
“都要谢,太子哥哥我谢过了,你也要谢。”李欣端起茶杯:“就这样吧,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伍月也跟着端起了茶杯。
李欣抬着头许诺道:“我今日把话放这里,以后谁跟你过不去,就等同于跟我做对,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绝对不会有半分推辞。”
伍月一听这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自然知道李欣不是在说笑,但是真的不曾想到李欣会因着这件事对她心生感激,还许了这么重的一个承诺。
喝了茶她才放下茶杯,就听李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说来我也想知道,你那天怎会派百结去找六妹,难道你早就知道六妹要出事吗?”
伍月早就想好了解释,慢慢地对着李诉解释道:“说起来惭愧,这不过是偶然发现的,宫里守卫森严,太子殿下知道我的婢女怎么都不可能自在地在宫里行走,我不过是想让百结去问问她何时回席罢了,不曾想听见了赵群芳在密谋想要报复之事,当时我又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带走了,百结也是怕情势紧急,所以决定先救公主。”
对外宣布的都是赵群芳是始作俑者,当着李欣的面她自然只能这么解释。
李诉听完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意味。
李欣不想再说这件事,直接就绕了话题:“对了,殊宁,你知道吗,二皇兄来信了,今日信刚送入宫中,你一定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吧。”
伍月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李欣。
看来李欣还在误会着啊……
真是头疼。
“六公主,你估计误会了什么……”
伍月才开口,立马就被李欣打断了,“没事,太子哥哥不是外人,他对二皇兄可好了,二皇兄的事也不必瞒着他。”
李诉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了下来,然而李欣完全感受不到。
伍月心想,若是李欣知道那先前共同求娶的事,估计说不出这话来……
“二皇兄说他很好,你这下可以放心了。”李欣继续说下去。
伍月更觉得无言以对了。
她都没有担心过,又何来放心一说,她有些苦笑不得地回道:“我跟二皇子……”
李诉忽然起了身,甩了甩长袖说道:“六妹,你不是带了礼物来要送给殊宁吗?”
李欣没有眼力见,连忙道:“对对对,我差点忘记了。”她也连忙起了身,“送礼的人跟在后头,这会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殊宁,我去看一眼,一会再回来同你说。”
伍月笑着应了。
气氛上里的压迫力更重了些许,随着李欣一走,伍月却是清楚,方才的和颜悦色都是假象,这会要应付的李诉,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