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完课后,顾芳洁的三名室友开开心心地结伴逛街去了,剩她一人来到第三视听教室参加音乐欣赏社的活动。
学校里关于音乐方面的社团特别多,有按乐器品种细分的,如钢琴社、吉他社、琵琶社等,也有按风格类型细分的,如古典派、摇滚派,民乐、西洋乐等。音乐欣赏社的名字听着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它的入社门槛最低,面试时社长不会要求你展示任何乐器技巧,也不会请你论述音乐方面的专业学问,他只问一句话:你热爱音乐吗?而你只要回答“热爱”就能进了,哪怕你说不懂音乐,想通过社团平台学习了解也能进。入社后的活动形式也很简单,每周三下午社长都会在视听教室里播放一段或流行或小众的音乐,大家边欣赏边抒发感想,肚里有货的可以积极发言,一窍不通的闭目倾听就行,即便随口分享些浅白见解也无人笑话,整个社团氛围非常轻松自在。
这对于从小到大除了死读书,身无所长的顾芳洁来说最合适不过了,特长技能和眼界阅历都需要金钱投入和时间成本,而她所在的家庭层次哪一样都耗不起。
“今天给大家准备了一段交响乐。”社长在台前边摆弄设备边介绍道,“相信大家对别的音乐家陌生,但对贝多芬不会陌生,对贝多芬别的曲子陌生,但对<命运交响曲>开头的四个音节不会陌生。”
底下响起了一片附议声,连坐在最后排的顾芳洁也点了点头,脑海里自动将那四个气势磅礴的音节演绎了一遍。
社长继续道:“其实贝多芬在创作这首曲子时双目已经失明了,所以曾有外国学者评论说‘<命运>的戏剧性导致它常被那些表演过火的浪漫派指挥家虐待,谨防以慢速用力敲出开头四个音节的蠢人,他们就像是驯兽师一样,控制住了整个乐队。’”
从这句话开始顾芳洁就听不明白了,接下去都是坐前排的明白人在自由对谈,讨论声中不时夹杂着几句流利纯正的英语,她下意识对其中一组特别好听的单词进行了小声模仿,刚念了两遍,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偷笑,同为计算机系的大二学长叶东亮向她竖起了大拇指道:“口语不错。”
顾芳洁不好意思地道:“哎,你快别取笑我了,我怎么能和这些个从小就有外教指导的学生比啊,差太多啦。”
叶东亮耸肩道:“我也一样啊,就连老家的老师都自带浓重口音,咱们又怎么学得好,说到底还是穷乡僻壤的师资力量没法和大城市相提并论啊。”
顾芳洁无奈一笑:“可不是嘛,好在政府一直在想办法改善教育环境的公平性,所以才出台了‘星火计划’帮咱们搭建了一座通往一线城市的桥梁。”
“星火计划”是国家对于贫困地区的高考倾斜政策,通过降低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给予来自农村、山区、郊县的优秀学子获得在大城市享受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顾芳洁与叶东亮都是这条政策的受益者,俩人又同读一个专业,所以很快在社团活动中成为了关系亲近的朋友。
“马上国庆长假了,你打算怎么过?”叶东亮问道,“兼职找到了吗?”
顾芳洁做了个“ok”的手势:“找到了,发四天传单,两天家教,晚上咖啡店勤工俭学,简直完美。”
和同类人交谈就是有默契,对方不会问多余的废话,比如回不回老家、去哪里游玩之类的,因为知晓彼此的经济能耐。
叶东亮想了下道:“四加二,那还多一天干什么?”
顾芳洁摊手道:“陪室友们玩耍,我总要社交的,还好有打工收入可以补贴,可以承受。”
叶东亮理解地笑了笑:“你现在的状态真是和去年的我一模一样,每天就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或者说是不敢停下来,因为咱们都靠不了家里,只能自己努力了。”
顾芳洁反问道:“学长呢,长假找了什么工作?”
“我嘛……”叶东亮停顿了会儿,换了话题道,“对了,听说10月8号你们大一新生要开一场师友见面会?”
顾芳洁道:“没错,不过学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辅导员也通知你们大二年级了?”
“不是。”叶东亮摇头道,“我是听一个经常在一起打球的哥们说的,他是大四生,编程老厉害了,还参加竞赛得过奖,目前在一家互联网企业跟项目,辅导员这回特意安排他给你们分享下专业学习的重点难点和企业实习心得。”
顾芳洁好奇问道:“哇,是哪位学长呀?我那天一定去找他取取经。”
叶东亮答道:“他叫吕建安,双口吕。我说你想找他取经何必凑着人多的时候……”他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笑道,“我给你开条捷径,把他单约出来聊也行。”
顾芳洁以为对方即刻就要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吕学长打电话,赶紧阻止道:“不用麻烦啦,我沙龙那天找他就行了。”
叶东亮点开了聊天软件界面,好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联系他,只是想给你看样东西。”他将一个公众号链接发到了顾芳洁的手机上,问道,“学妹听说过区块链技术吗?”
顾芳洁思索道:“好像前阵子在网上看到过一位知名企业家说这项技术会对未来发展造成重大改变什么的……但我没点进去细看。”
叶东亮道:“其实我那哥们目前就在实习单位参与一条公链项目的开发工作。”
顾芳洁钦佩道:“这位吕学长果然好厉害,还没毕业就有能力参与项目研发了,是我今后的学习榜样啊。”
叶东亮神秘一笑:“何止呢!这哥们除了专业能力强外运气也特别好,你知道他进入区块链行业后赚了多少钱了?”
顾芳洁随口猜测道:“好几千?”
叶东亮哼笑一声:“人家现在身价都上百万了!”
“上、上百万?”顾芳洁惊讶得都结巴了,“不可能吧,哪家公司的实习工资能开这么高?”
叶东亮解释道:“光靠编程技术怎么可能迅速实现财富累积,他是进入区块链行业后发现了一个投资之道,原来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在炒加密数字货币!”
顾芳洁不解道:“加密数字货币?这是什么?”
叶东亮说明道:“就是和区块链技术有关的,我刚发你的公众号里有详细解读,你有空可以看看。简单来说,这个行业前景无限,不少人通过炒币身价翻了百倍不止!”他说着慢慢露出了个富有深意的笑容,“不瞒你说,我跟在我哥们后面也已经赚了十几万了。”
顾芳洁这回连嘴巴都闭不上了:“你……赚了十几万?”
她一直以为对方和自己是同类,原来真正贫穷的只有自己。
“不可思议是吗?”叶东亮笑道,“我一般不和人说的,也就看在咱俩经历相同的份上才想着把这个赚钱渠道分享给你,老实说看你天天累死累活地打工何时是个头,不如跟着我一起炒币吧。”
这时前排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了,视听室里响起了《命运交响曲》的开头片段,四个熟悉的音节一下子冲进了顾芳洁的耳膜,她心如擂鼓,脱口问道:“怎么炒呀?”
叶东亮的回答随着激昂起伏的管弦乐变得更有感染力了:“简单,我当初投入的第一笔本金短短一周就翻了一倍,追加额度后两周又翻了三倍……其实我入币圈已经晚了,要是投的早的话估计都能凑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了,毕竟能在申市买房才叫真的立足呢!”
顾芳洁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追问道:“那要多少钱起投呀?”
叶东亮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万起吧。”
“一万?”顾芳洁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根本拿不出来……原来你的家境还是要比我好太多了。”
叶东亮苦笑道:“我是贷款的,论家境不会有人比我更惨了……我记得你爸是在镇里上班,你妈是在家务农吧?”
顾芳洁点了点头,叶东亮叹息道,“好歹你家人都很健康正常,而我妈……全靠我爸在照顾着。”
顾芳洁不由问道:“你妈身体不好吗?”
叶东亮抬眼看向了前方白幕,顿了片刻后说道:“她有精神病,放外边去会伤害别人,关家里又会伤害自己,她好起来时对我和我爸都很好,但发起病来就……”
他不再说下去,顾芳洁心里明白,也说不上什么安慰话,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
叶东亮晃了晃脑袋道:“不提这个了,反正学妹要想投资的话可以尝试贷款这个方法,学生办不了信用卡,但无抵押小额借贷公司还是有的。”
顾芳洁却想起了学校之前开过的安全讲座,其中就提到不要去碰私人贷款公司,因为利息太高,追债时手段也很凶恶,所以她忐忑不安地确认道:“炒币有风险吗?如果失败了怎么还钱?”
叶东亮一脸自信:“我个人很看好,因为这是个朝阳产业,整个行业呈上升趋势,就像股市曲线一样,正是往上冲的阶段,稳当着呢!”他补充道,“入场的大佬多的是,你我这点资金又算什么呀!”
顾芳洁听着很是心动,但也心慌得厉害,她眉头紧皱,双眼盯着手机上的公众号陷入了思想漩涡,音箱里传出的浑厚定音鼓声一下下撞击在颤抖的心房上。
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她突然迷信起来,否则学校这么大,社团这么多,自己怎么就认识了同命运的叶东亮,获知了这条诱人的发财信息……
不对!她随即又否认道,这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私人贷款太危险了,我已经贴在地平线上了,万一走错一步下地狱怎么办?我和别人不同,没有资本试错,也损失不起的……
叶东亮瞧她一脸凝重就知道对方一定在做自我斗争,他们都是苦出身的人,受惯了生活带来的摩擦和打击,渴望走出黑暗却也害怕前方道路太过明亮,没有向日葵的命也就不敢直面普照的阳光了。
俩人沉默地听完了这曲交响乐,叶东亮并不出言催促,只在离开时问了一句:“学妹,你觉得我们真的进入这繁华世界了吗?”
顾芳洁迷茫道:“难道我们不已经在申市最好的大学读书了吗?毕业后留下来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
叶东亮轻笑道:“学妹,你太天真了,从申大毕业又能代表什么,先不谈一线城市严苛的落户条件,就这里随便一套房子就价值上千万,你算过自己不吃不喝几年能买下来吗?”他叹息一声道,“普通的技术工作终究难有出头之日啊!”
顾芳洁表情彷徨、犹豫不决,叶东亮见状又安抚道:“学妹不用勉强自己做决定,总之我是尽了义气,今后你别说我不想着拉朋友一把就行了。”
顾芳洁扯了扯嘴角,真诚地回道:“谢谢学长,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