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晴嘴上说得漂亮，心里清楚周逸一个未成年人不可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考虑问题太过想当然，现实生活中到处充满阻碍，哪有这么容易如人所愿的？她说这些场面话不过是想让一身正气的“小督查”明白自己爱莫能助的心情，避免再与他发生一些无谓的口舌之争罢了。
    她算了下，此时距离项目结束还剩一个多月，目标学生们多少取得了些良性改变，对学校和机构都能所有交代。而且下个月将进入争分夺秒的高考倒计时阶段，学生们忙于冲刺无暇分心，她大可以给自己放个假，躲在独间办公室里写写文书材料，轻松悠闲地度过项目末期。
    方晚晴很会给自己创造偷懒机会，但如今的“上善”早已不像一年前那么清闲，“五一”劳动节过后，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的她接到了喻真的工作电话。
    喻理事在电话里宣布了一则好消息，说机构今年提交的“市场公益项目”竞标书终于成功中标了。新项目里，“上善”将首次以青少年社工的角色对格志高中的学生们开展助学服务，还会运用到多种专业的工作方法。为了争取到校方的理解与支持，喻理事打算近期与范开城一起来学校开展一次交流会，一方面对“申展”项目的执行过程进行总结评估，另一方面向校领导宣传下社会工作的思想理念，详细介绍新项目的服务目标与设计构思。
    除此外，本市的“社会工作者管理协会”将于五月上中旬开展继续教育培训活动，喻真将深造名额给予了方晚晴，让她脱产一周去学习，加强业务能力，为接下去的新项目做准备。
    方晚晴立即听出理事想要提前收尾“申展”项目的意思，她重新算了下，原本惬意的五月安排注定要泡汤，等到本周五与校方开完交流总结会后她就要离开学校了。
    今天是周一，那还剩下四天。
    方晚晴放下电话后不由苦叹了一声，虽说有项目接就有钱赚，但这份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可比一般的行政事务辛苦得多，加上喻真如此看重她，送她培训、委她负责，把她视作机构中坚力量，导致她如陀螺般旋转不停，明明心中对此工作不感兴趣，却不得不冲在前方。
    真是好生无奈啊。
    初夏的暖风带着花朵的芬芳抚慰着心里发苦的方晚晴，她虽觉得这份工作耗费精力、不愿多想，但人在情景中难免会产生责任与情感，她不自觉地对天真无邪的目标学生们上了心。
    周二这天是“文艺展”比赛的名次揭晓日，她记挂着江远风的作品成绩，一早就打开官网查阅获奖名单。但令人遗憾的是，江同学的名字并未出现在“视觉传达类设计”的榜单上，他落选了。
    担忧目标学生情绪的方晚晴决定在离校前做好“申展”项目的最后一次安抚工作。放学时，她在途径操场与校门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观察江远风是否会和往常一样与同学们一起打篮球。如果对方照例出现在球场上她便可以安心离开，也无需上前特意与他谈及名次话题，避免再次挫伤学生的自尊心；如果对方埋头直冲校门，她就立即拦下，给予耐心开导。
    随着离校高峰来临，一大波年轻稚嫩的面孔令方晚晴感到目不暇接，着装统一的学生似乎都长成了一个样，晃动着模糊的五官成群结队地经过她的眼前。不一会儿，她开始发觉自己的人脸识别系统失灵了。
    方晚晴努力睁着眼睛分辨，突然前方眼花缭乱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瞬间看清楚了人流中的周逸。
    没有多想，她逆向而行，挤到他身侧问道：“你今天不打篮球吗？”
    周围摩肩接踵的推力使得她踉跄不止，周逸见状连忙虚虚揽过她的肩膀带她转移到了附近的空地上。
    “江远风呢？他今天也不打吗？”方晚晴继续问道。
    周逸答道：“我不知道，今天我要去书店买书就不打篮球了，也没问过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晚晴摇了摇头，她不想透露太多，省得对方再发表些有的没的：“没事，那我回家了，你也快去买书吧。”
    她转身欲走，这时美丽动人的吴映雪同学从后方跑上来，气呼呼地道：“周逸，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刚刚被人踩了好几脚。”她发丝微乱，白跑鞋上留着好几道黑印子，应是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横向穿出来的。她看到方晚晴点头问候道，“方老师好。”
    方晚晴亲切一笑，想到这两名学生确实有一起回家的习惯，便回头调侃起周逸道：“既然要送女孩子回家就得照顾周到，你这护花使者当得不称职啊。”
    周逸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走到吴映雪身边说了句：“走吧。”
    他脚下不停，大步流星地向校门口走去，吴映雪连忙跟上，同时小声抱怨道：“你走慢点啊！”
    方晚晴见状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年纪的男生果然还学不会体贴女生，只懂自己装酷。她又往操场方向看了眼，未发现江远风的人影，于是决定利用明天的体育课机会再与对方好好谈谈。
    这周的体育课恰巧是高三年级毕业前的最后一堂，方晚晴在活动过程中体察到了学生们隐藏在欢笑打闹中的不舍情绪，不禁勾起她当年与同学们分别时的离愁回忆。
    高中时期是约束外表个性的最后阶段，等到终于脱下统一校服的那一天，谁又真舍得扔掉呢？
    集体活动结束后，方晚晴准备去找江远风聊天，却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找过来了。
    “方老师，我的作品卖版权了。”江远风笑道，“被一家杂志社看中了。”
    “版权？”方晚晴一愣，她想起自己的确漏查了版权专栏，回过神来舒心地道，“恭喜了，是个好消息啊。”
    江远风摸了摸头发：“可惜没有被评上前三，有点丢脸。”
    方晚晴笑道：“你毕竟还小，与一群大学生比肯定缺少优势。”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明年再比，肯定能获奖，老师对你有信心。”
    江远风点了点头：“谢谢方老师。”
    方晚晴不由松了口气，立即将反复酝酿的安慰话抛之脑后，看来这次比赛也不是全无收获，她换了种轻快的口吻问道：“是哪家杂志？我到时候买本来捧场。”
    江远风刚想回答，突听“啪”的一声，一个篮球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滚来，他回头一看，见周逸站在球场边挥着手道：“抱歉，手滑了。”
    江远风不可思议地道：“你好像每节体育课都会手滑，而且滑得离谱。”他比划了下宽广的间距，“你这手滑病不仅有固定发作时间还愈发严重了啊。”
    周逸讪笑着跑过来，江远风捡起球顺手仍进了他的怀里，同时继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对方晚晴续道：“老师不必特地去买，我早想过要送一本给你。”
    方晚晴吃惊道：“你送我？那我一定好好收藏。”她开起玩笑道，“顺便签个名吧，说不定更有收藏价值。”
    江远风爽朗地道：“老师别取笑我了，不过签名倒真是小事一桩。”
    俩人相视一笑，气氛愉快，周逸抠了下手中的篮球，闷闷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方晚晴不答，做出了赶人的动作：“快去玩吧，珍惜最后的体育课，别瞎磨蹭了。”
    江远风已说完了想说的话，干脆地向球场走去。周逸疑问重重，但没人为他解答，只得抱着球跟上。
    “你们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话？”进入对战前，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江远风不答，虽说他与周逸打球时默契十足，但对方对他的志愿选择、艺术态度颇有微词，他不想重复这些无可解的矛盾话题。于是他眼明手快地截下飞经眼前的篮球并朝禁区快速突破，用行动回避好友的发问。
    周逸见状自觉跑到合理位置给他接应，俩人很快投入到了激烈的攻防战中。
    江远风以为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后对方便会忘记这个小插曲，但他显然低估了周逸的好奇心。下课后，他听对方别别扭扭地再次追问道：“你为什么要送方老师东西？”
    江远风佩服他的执着心理，简单回了四个字：“尊师重道。”
    周逸微皱眉头：“那你怎么不送别的老师？”
    江远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送别的老师？”
    周逸又问：“你到底要送什么？”
    江远风道：“你猜呢？”
    周逸用手肘顶了下他，催促道：“快说，别卖关子了。”
    江远风吐了口气，解释道：“我提交的‘文艺展’作品被一家杂志社买了版权，而我的设计主题是受方老师指导的，所以打算送一本感谢她。”
    他静等周逸发表新一轮的理想见解，不过对方这回居然不再劝说他了，而是道：“想法不错，确实有纪念价值，我也为你高兴。”
    江远风稀奇道：“真心话？你终于想明白了？”
    周逸正色道：“我还是为你感到可惜，但我只能理解你，除非我能提供让你接受的解决方法，不然光动嘴皮子有什么用。”
    江远风开怀一笑，周逸曾委婉表示过要以经济形式给予他资助，但被他坚定地谢绝了。他知道对方是出于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施舍看轻的意思，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接受：“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周逸挑眉道：“听者有份，不如你也送我一本吧。”
    江远风嫌弃道：“自己去买，以示对我作品的诚意。”
    周逸耸了耸肩：“小气鬼，那你总该告诉我是哪家杂志吧，不然我怎么买？”
    江远风笑道：“<创潮>周刊，貌似女生们挺喜欢看的。”他得意地说道，“他们公司的简经理联系我时还夸我有天赋，只比第三名差了一点点，说我未来可期。”
    周逸眨了眨眼睛：“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