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吃完饭后照例去打篮球,方晚晴跟到体育馆里找了一圈没看见李菁巧,然后在阶梯教室里发现她正在伏案睡觉。
连心上人耍帅的球赛都放弃观赏了,看来是真的累了。
方晚晴坐在讲台上静等着,末排的李菁巧一动不动地睡了一个中午,直到自习课响铃时才悠悠转醒。她慢慢走到最后一排将一脸迷糊的李同学带去了隔壁音乐教室里谈话。
“老师发现你这两天精神不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方晚晴关心地问道。
李菁巧身高超过1米7,但身姿并不挺拔,她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我昨晚复习得太晚了。”
方晚晴知道她在说谎,轻轻拉着她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面站着难免让人紧张,放松的姿势更容易说出心里话。
“遇到困难的事情可以告诉老师。”方晚晴柔声说着,“老师比你更有办法。”
李菁巧抿了抿嘴唇,坚持说自己是因为刷题睡晚了。方晚晴耐心开导了几句仍无法让她说实话,最后只得将她送回教室里继续上自习。
看来关系建立得不够深,目标学生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方晚晴摇头想着,再等几天看看吧。
之后的两天李菁巧的精神似乎有所恢复,上课时不再瞌睡了。方晚晴刚松一口气,却不想当天下午又出现了新状况。
她当时正坐在讲台前看小说书,末排的李菁巧突然慌里慌张地跑上来向她请假回家。方晚晴看学生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将她拉到走廊上轻声问了缘由,但李菁巧不愿说明,向她礼貌道别后背起书包心急如焚地跑走了。
方晚晴又将周逸叫出教室,问道:“李菁巧怎么了,你知道吗?”
周逸答道:“她刚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提到了奶奶,具体不清楚。”
假期里的自习课纪律宽松,学生在上课时可保持手机开机状态,只要让它静音就行了。
方晚晴想起李菁巧家里确实有个年迈多病的奶奶,想必是老人家犯病了。她心里有数地点头道:“恩,你去自习吧。”她进教室前又说了句,“我也准备回家了,你……自便吧。”
李菁巧不在她是肯定要走人的,至于周逸要不要留校自习就是他的自由了。
周逸想了想道:“哎,那我也回去了。”
自从答应教导李菁巧后,周围几个同学遇到难题也都会拿来问他,他这个小老师当得几乎没有停歇过,是该给自己放半天假休息下了。
两人就此离开了学校。隔天,他们发现李菁巧并没有来补课。
午饭时,周逸坐在方晚晴面前道:“李菁巧到底什么情况,她说想考一本,但凭她又睡觉又缺课的样子怎么可能考得上。”
方晚晴吃了口番茄炒蛋,道:“等她来了我会做她的思想工作。”
周逸问道:“是不是她奶奶出了什么事?”
方晚晴边咀嚼边道:“她奶奶年纪大了,确实身体不太好。”
周逸叹了口气,低头吃起了饭。
接下去的两天,李菁巧仍然没有来学校。方晚晴为了省事直接背着包去到食堂吃饭,她打算吃完后就回家了。
周逸端着饭盒坐到她对面问道:“李菁巧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天不来。”
方晚晴道:“我电话联系过她,说是想在家里复习两天,休息调剂下。”
周逸不可思议地道:“她这水平还不来听老师上课,考一本很玄啊。”
方晚晴道:“我建议过她多来学校,但她有自己的想法。”
周逸皱起眉头道:“她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会不会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方晚晴飞速吃完盘里的饭菜,起身道:“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周逸见她今天吃饭的速度特别快,不由露出了惊呆了的表情。
方晚晴将吃完的饭盒放到指定回收处后便快步离开了。
二月上旬是申市最后的寒冷天,等过了春节天气就会逐渐缓和起来。方晚晴很怕冷,她到了室外就戴起帽子、缠起围巾,全副武装地抵抗冷空气侵袭。不过她没有带手套的习惯,因为做事不方便,所以更喜欢将手插在口袋里保暖。
北风呼啸天里谁也没有心情漫步街头,她步履匆匆地向车站走去。
“她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会不会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周逸的问话又出现在了脑海里,她在公交站台上等车时感到了心烦意乱。
她心里明白,李菁巧离一本分数线还有差距,却在现阶段放弃补课,还放弃了心上人的教导机会,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为此做过努力,在学校时主动找过对方面谈,也在第一时间通过电话联系慰问过对方,她费劲口舌、送去关怀,但对方并不领情,始终将她拒之门外。
周逸刚才的提议没有错,如果想要突破她与目标学生的这层屏障,最好的办法就是加深接触,直接去到对方家里了解情况。
但她犹豫了。说实话,她不太愿意这么做。
方晚晴给自己划定的服务地点只局限在学校里,她希望能通过与学生的自然接触产生亦师亦友的信任感情,然后在思想上加以开导,帮助他们改善心理问题,就如她对待谢婉婷的处理方式一样。
可是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谢婉婷是容易接触的,所以她轻易成功了,而李菁巧自我封闭得厉害,她无法简单地让对方敞开心扉。这也与她俩不同的家庭环境有关,谢婉婷的母亲虽然给她造成一定的压力,但本质上是爱她的,她的内心是温暖的;但李菁巧的父亲明显是给家庭带来了破坏与伤害,她时刻处在恶意中,心灵创伤很深。
方晚晴当初在听丁蕊老师描述时就能想象出一些糟糕的画面。嗜赌成性、屡教不改的父亲,吵翻天的家庭人际关系,哭泣自责又无力改变的母亲,体弱多病、颤颤巍巍的老人家还有在这恶劣环境中成长的李菁巧。
她退缩了,认为自己承受不起目标学生整个家庭的困难与压力。如果她去家访了,那她的服务人数就从1人变成了4人,她一点不想接触对方家里的丑陋琐事。
前方摇摇晃晃开进来一辆公交,方晚晴跟着人流慢慢上了车,在靠窗位置坐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把这份公益工作想得太简单了。
她之前在机构只要处理数据表格、写写报告,做最基础的行政工作,一点没有困难。即便现在接手了助学项目她也以为只要与学生谈谈心、利用阅历经验开导他们就行了。毕竟对方都是一群小兔崽子,她比他们大了十岁,还会搞不定吗?
但李菁巧的案例告诉她,抚慰人的工作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人的心里疙瘩有时就像冰山一角,想要融化它必须要扒开对方的全部历史与经历,从身心信仰、家庭背景、性格遭遇等各个方面去瓦解,付出的精力是无限巨大的。
这让喜欢拿支画笔沉浸在自己小小世界里的方晚晴感到不适应了。
她清晰认识到自己带有点冷眼旁观世间的凉薄天性。她画高山流水鸟语花香,画为赋新词强说愁,画所有让她感到自由自在的东西,偶尔也愿意耐下性子听人说说心中烦恼并给之建议,但这些从没有进过她的心。
她本身的热情有限,不想参与他人苦楚,也给不了他人太多温暖。她就像块鹅卵石永远待在小溪一角静止不动,无论上面的风云如何变化,她既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发生任何形态变化,自有一番隔绝所有的独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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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李菁巧依然没有来上课。
这回周逸翘了补课直接去到方晚晴办公室对她说道:“我们要不去李菁巧家里了解下情况?我接触她的这段时间里能感受到她很要读书的,也想考个好大学,她的基础不差,努力一把是可以考上的。”
方晚晴静静听着,她看向周逸,少年人的眼睛里透着率真、光明与纯粹。她微微一笑道:“我正有此意。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现在回去好好上课。”
周逸道:“没必要,课上说得我都会,我和你一起去吧。”
方晚晴伸手关着窗户道:“那你就早点回家休息。”
周逸听出她并没有想带着自己的意思,强调道:“我也是项目志愿者,应该可以一起行动吧。”
方晚晴关好窗户又关了电源,拿起包向门外走去:“你的志愿者工作就是帮助她学习,她的家庭状况并不在你的关心范围内。”
周逸随她一起出了办公室,追问道:“为什么?你有什么想法计划为何就是不愿告诉我。”
方晚晴边锁门边道:“目标学生有她的个人隐私,我是老师可以去做了解,你是她的同辈,人家未必想让你知道。”她锁完门向楼下走去,加重语气又说了句,“别跟着我,保护好目标学生的个人隐私也是我的职责之一,你别越界了。”
周逸听她这么一说只得停下脚步,目送她独自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