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军区某医院高级疗养病房内。
贺云山因为上次被自己的侄子气得心绞病发作,已经在这间医院里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一直都患有心绞痛的毛病,这种病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拿过去,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注意情绪的保持,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很深的人,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把自己的情绪直截了当的表达出来而已。
但此时此刻,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叠书面材料,他的心绞痛又隐隐有了要发作的迹象,哪怕是现在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都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要被气死。
这份材料,是刚刚军委的一名领导以探病的名义过来的时候,私底下递给他的。
而材料的来源,据说是东北军区总司令和润中的女婿,那个叫做吴良的明星。
材料并不多,只是一些关于音乐联赛的私下调查,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关于中兴通讯冠名音乐联赛的事,而这件事里牵扯到了贺云山的女儿和侄子,其中有一笔超过六千万的巨大金额。
六千万呐!
贺云山虽然身居高位,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对金钱有着巨大欲望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收过一些灰色的金钱,但即使是他,也没有一次性拿到过这么大一笔贿赂!
而更令他愤怒的是,不仅仅是因为这六千万巨款,而是他的女婿找他的侄儿办事,竟然还要给钱!
要知道,他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而根据某些不可明言、只能意会的规则,他的女儿,是没办法继承他的事业的,所以他从小就把所有的希望放到了自己的这个侄儿身上,他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为他遮风挡雨,对他呵护备至,只希望他能成长起来之后,接过自己的大旗,把贺家继续兴旺发达的期望继承下去。
但没想到,他为这个侄儿付出了那么多,可是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找他办事,居然还要给他好处才行!
狼心狗肺,这个词简直已经不足以形容贺公梓此时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了!
当然,贺云山并不知道,这份资料经过了某些人很巧妙地裁剪,其中他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也拿到了好处的事,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看到了那个让自己付出巨大心血的侄儿,已经彻底被金钱蒙蔽住了眼睛,连亲情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样的人,以后自己真要是把事业交给他,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把自己这个大伯也打入死地之中?
贺云山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倦涌上心头,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费尽了心血,付出了那么多代价,难道培养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去,去把那臭小子给我叫来!”贺云山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对自己的警卫员吩咐道。
警卫员应声而去,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贺公梓一身脂粉气的出现在了他的病床边上。
问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香水味道,贺云山只觉得心头更加烦躁,大白天的,这个混蛋就满身的女人香水味,他就不知道一点儿廉耻吗?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贺云山淡淡的把那叠资料丢到了贺公梓面前,神色中有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
贺公梓莫名其妙的拿起那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由红转白。
“妈的,这个臭婆娘!”他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可是在寂静的病房里,这声音毫无阻碍的钻进了贺云山的耳朵里。
“够了!”贺云山一声大喝:“我现在要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贺公梓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要知道,他大伯以前可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呵斥他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事情变得十分严重了。
“大伯,其实这都是堂姐的主意。”贺公梓可不敢把这么大的事全都往自己身上背,他觉得把堂姐这个“共犯”招出来,或许就能分担一部分贺云山的怒火,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堂姐找到了我这里,我没办法才……”
“堂姐?”贺云山突然语气阴冷地打断了他,面无表情的问到:“所以这件事,完全是你堂姐的责任,那六千万,也都被你堂姐和你堂姐夫给拿走了?”
“呃……”贺公梓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六千万,他堂姐倒是拿走了一半,可还有三千万,却是完完全全落到了他手里,他也不能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但这事儿,他能直接向他大伯解释吗?
所以贺公梓一时间犹豫了起来,开始考虑怎么把六千万的事情交代清楚。
但他的沉默,落在贺云山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意义了。
“混蛋!”贺云山心里忍不住狂怒着骂道:“老子这些年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你,这些感情难道连六千万都不值?”
更可恶的是,这些事他完全是背地里瞒着自己去做的,这些年,他到底瞒着自己做了多少事,谁能说得清楚?
“你知道这些资料是谁给我的吗?”贺云山突然绕开了六千万的话题,朝贺公子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谁?”贺公子一头雾水,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吗?
“是军委的人。”贺云山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笑道:“你可真行啊,连军委都知道你做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军委?”贺公子彻底愣住了。
这件事又和军委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开始,军委居然会对他这样的权二代感兴趣了?
“怎么会是军委?”他不解的问到:“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贺云山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份资料,是和润中的女婿交给军委的。”
“和润中的女婿?”贺公子把这几个字咀嚼了好几遍,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和润中的女婿,不就是那个吴良吗?
好啊,早就知道,肯定是这小子在暗地里搞鬼!
一股怒火顿时冲遍了他全身,他愤愤地叫到:“我就知道是那个姓吴的在搞鬼,大伯,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把那个臭小子处理掉!”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但蓦然间,贺云山的声音如春雷绽放般在病房里响起来:
“够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他气愤地大骂道:“这件事连军委都知道了,你还想怎么处理掉?有本事,你能把军委那帮人一起处理掉吗?”
贺公梓被他这么一吼,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再也不敢乱动了。
开玩笑,在国内,谁敢说动得了军委的人?
别说是他不行,就连贺云山,就连国家主席来了,恐怕都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妈的,那个姓吴的可真毒,居然把这件事闹到了军委那里,那现在该怎么办?
贺公梓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贺云山,过去他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都有这个大伯在背后替他遮风挡雨,所以他下意识地把这个大伯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但他哪里知道,这一次就连他的“救命稻草”都对他感到失望了。
“我知道他们要什么。”贺云山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侄儿。
他心里很郁闷,说实话,他真的对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绝望了,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要彻底放弃他,可是考虑到他是贺家唯一的一根“独苗”,贺家想要传宗接代,还必须得指望他,所以他只能悻悻的收回那些冲动的想法,重新调整了一下思绪,对他缓缓教育到。
“你这次确实让我失望了。”他继续对贺公梓说道:“我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件事,都能被你搞成这样,唉……”
“伯父……”贺公梓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身颤抖着望向他最“亲爱”的靠山。
“算了,你退出吧。”贺云山蓦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对贺公梓说道。
“什么?”贺公梓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伯父!”他试图辩解道:“我并没有把事情完全搞砸,我还是做了很多有用的事的……”
正在这时候,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艹!”贺公梓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拿出手机直接按了关机。
但没过一会儿,他的一名跟班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对贺公梓大叫到:“贺少,不好了,出了大事……”
贺公梓转过脸去,双眼血红的盯着他。
那跟班吓了一跳,连忙告歉,转身就准备离开。
“慢着!”但这时贺云山叫住了他,不疾不徐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跟班看了一眼贺公梓,又看了一眼贺云山,很明显,他对贺云山的忌惮要更多一些。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费力的解释到:“刚刚,刚刚……”
“刚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贺公梓不耐烦的教训他到。
那跟班缩了缩脖子,连忙说道:“刚刚办公室那边打来电话,说有一家公司宣布要退出音乐联赛。”
“什么?”贺公梓仿佛鸡鸣一般的声音在安静地病房里蓦然响起:“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贺云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变得更冷了,用饶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了贺公梓一眼。
那跟班见贺云山没什么表示,只得无奈的提起了音量,用小心翼翼地声音回答道:“他们说,联赛有黑幕,裁判的判罚完全不公平,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联盟的针对,所以不想玩儿了……”
“……”贺公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特别狰狞,就像是庙里供奉的那些怒目圆睁的菩萨似的。
但贺云山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声。
“好啊,好啊。”他用明显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说道:“这就是你当初信誓旦旦跟我说的政绩?我的好侄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贺公梓冷静了下来,一股恐慌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他心底蔓延。
他从来没听到伯父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这说明什么?
是不是说明伯父对他已经彻底失望,开始准备想要放弃他了?
一想到如果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靠山,自己有可能面临的局面,贺公梓顿时感到由心底涌出来的一股彻底的寒意。
“不是的伯父,您听我解释。”他连忙比手画脚的说道:“那家公司之前就一直在闹,已经被联盟惩罚过一次,他们现在只是在蓄意报复而已……”
“是吗?”贺云山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只是对那个跟班问到:“那家公司是怎么说的,上新闻了吗?”
“是的。”那名跟班面对比他的老大还要高好几十个级别的“大佬”,哪里敢有半点儿隐瞒,赶紧唯唯诺诺地回答道:“他们是单方面宣布的,而且已经直接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哐当!”贺公梓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跌落下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家公司居然直接通过新闻媒体发布了这条消息,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而且这下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艹尼玛的!”贺公梓心里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呻吟。
……
与此同时,在吴良的家里。
“哦,乖孙子,来让外公抱抱,外公抱抱……”满脸胡渣的和润中,在自己外孙面前仿佛一个老顽童似的,一边崭露出从未有过的嬉笑面容,一边心肝儿宝贝一样把吴与同抱在怀里逗弄。
可怜的小家伙,被他的胡须炸得哇哇大叫。
“爸,你把他弄疼了!”和路雪听到儿子的大叫声,就像心里头被割了一块肉似的那么疼,连声抱怨自己的老爸,同时把孩子从他怀里抢了过来。
“小孩子嘛,就是要从小锻炼才行……”和润中一边强行争辩,一边想要保住自己抱孩子的权利,但可惜,怀里的那个小家伙明显更倾向于回到母亲的怀抱,于是在他竭力的抵抗下,这个“硬朗型”的外公最终还是败退了。
“唉,臭小子!”和润中也没生气,呵呵笑着用宠溺的目光目送着乖孙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眼睛里满是几十年来极其罕见的温柔。
“岳父。”这时吴良从楼上走了下来,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有回信了?”和润中看到了吴良眼里的喜悦,立刻浑身一震,用严肃却不失高兴地语气问他。
“嗯。”吴良点点头,一握拳头说道:“刚才贺云山的警卫员打电话来,说他约我明天去见面。”
“嗯。”和润中同样回了一个字,不过意义却和吴良的毫不相同,这里面,更多的是赞叹和感慨。
“没想到啊!”他突然唏嘘的叹了一声,说道:“贺云山一世英名,最后却差点儿栽在了这个不成器的侄儿身上,这狗东西……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爸!”这时旁边的和路雪却不满的哼了一声,娇俏着训斥道:“孩子还在这儿呢,不要说脏话!”
“哦?哦哦哦!”和润中连忙拼命地点头,同时又把那张老脸凑到了吴与同的面前:“宝贝乖孙,外公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啊?哦哦哦,乖乖乖,来,让外公再抱抱……”
吴与同干脆利落地一个转身,扑进了老妈的怀里,对面前这个胡须拉碴的“外公”毫无兴趣。
和润中一张老脸立刻垮了下来,空气中似乎有一只乌鸦在呱呱的尴尬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