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骑在虎兄身上,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驰骋,身后跟着奔腾的虎弟。她在追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他骑着骏马,一路不回头地朝着远方奔去。那个影子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草天一线处。她停了下来,环顾四处,突然之间发现四周除了草丛,一个人也没有,连虎兄虎弟夜消失了。突然之间,她觉得背上一凉,不由得叫了起来。
十一夜大汗淋漓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象牙雕制的胡床上,一个白发苍苍、身着异服的老妪正端着药罐子和纱布,给自己换药。房间四周装饰华美,缀着金丝的虎皮挂饰随处可见,充满着浮夸艳丽的异域风格。
"吓死我了,中原的姑娘们嗓门这么大。"听到十一夜的惊叫,老妪一哆嗦,差点把药碗打翻。她手脚熟练地将换下的带血纱布扔到一边,又给她端上了一碗药汤。"喝吧,姑娘。"
十一夜迷茫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谁救了我?"
老妪絮絮叨叨地道:"这是我们少主在镐京的私邸,是他救你回来的。你刚来的时候浑身湿淋淋挂着水草,背心那儿还有个血洞呢。我按着少主的吩咐,用虎骨龙筋蛇玉膏和藏雪莲给你敷伤口,你才能好的这么快呢。姑娘你身体素质很惊人啊,一般人受这么重的伤也要昏迷几个星期,你几天就醒了。不过这里面也有我阿勒婆的一半功劳,只要再这样好好调养几个月,你的伤就能痊愈了。"
十一夜忍着后背钻心般的疼痛,道:"你们少主是谁?"
阿勒婆露出骄傲的神情:"他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永不落的海东青,苍漠王最疼爱的儿子,犬戎少主赫连昌意。"
"犬戎?"十一夜一激动,咳嗽不已。
阿勒婆放下手里的药碗,拍着她的背,道:"姑娘,不要这么激动。我们少主可是爱憎分明的人,虽然犬戎和西周王朝一直过不去,但是西周朝的老百姓里面也有好人的不是,既然是少主救回来的人,我们肯定是以礼相待。"
十一夜平息了咳嗽,感激地道:"多谢婆婆。"
阿勒婆笑眯眯地道:"哎。我们少主出去办事去了,等他回来了会来见你的。你这段时间就在这儿好好疗伤吧。绿珠,姑娘醒了,过来伺候着吧。"
"来了。"伴随着一个慵懒却充满魅惑的珠玉之声,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袅袅走了过来。她的眼眸碧绿如泉水,直可勾魂。
绿珠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充满着敌意:"请问姑娘大名?"
"十一夜。"
"十一夜?中原里面姓十一的很少见呢,西周朝里面有姓姬的,姓姒的,姓周,姓沈什么的,那都是大户人家。像这种随便的姓氏,应该也不是出身高贵的人家吧。"绿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咄咄逼人。
阿勒婆见状嗔道:"绿珠,不可对客人无理。对着真主发誓,你可要好生看护着姑娘。我还有事,这儿就交给你了。"绿珠笑眯眯地应允了,转过头对着十一夜却又是面罩寒霜。
十一夜不以为忤,淡然道:"确实是。这个名字是随便取的,我是涿候城流民之女。"
见她这么坦然,绿珠倒有些意外。她挨着十一夜的床边坐下,看着她的面具,好奇道:"十一夜姑娘,为何你要戴着面具,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怕歹人惦记上么?"一边说,一边自主主张动手把她面具掀了下来。
虽然绿珠无礼嚣张,但十一夜对她却是没有厌烦之情,因此也就不动弹,任由她把面具从自己脸上取下。
那绿珠看到她的脸,哎呀一声,目光却是柔和了不少,而且把话题也岔开去:"阿勒婆给你煮的药汤,每隔三个时辰都要喝,我给你端来。"说罢,匆匆起身。
看来绿珠是个喜怒于行的姑娘。看着她的反应,十一夜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望向床尾那光滑如镜的象牙尾柱子,只见那柱子上倒映出来的是一张坑坑洼洼触目惊心的脸,她自己的脸。她不由地伸手摸了摸,那疙疙瘩瘩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努力回忆着,那天她被小男孩刺杀之后,被墨扔到了桥下小河里。那张栎阳的人皮面具,大概是在水里泡久了自己掉了吧。也是,人皮面具最多使用几个月就要变形脱落。想到过去诸多遭遇,她突然百感交集,放声大笑起来。
她笑自己可悲,戴着美人的面具,终究摆脱不了丑女的人生;她笑自己可怜,对别人怜悯,别人下手可不留情;她笑自己可耻,爱慕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影子,对方却将自己视为棋子。昨日种种昨日去,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过去那爱令智昏的十一夜了!
绿珠闻声赶来,看到她大笑不止,不由地担心地问道:"十一夜,你没事吧,中邪了?"
十一夜停住了笑,望向她,目光明亮清澈:"绿珠,你暗地里爱慕着你们少主吧?"
绿珠略有一丝慌乱,脸上飞过一朵红晕,矢口否认道:"怎么会,你又没见过我和我家少主,怎么能知道。"
十一夜道:"如果是你的,一定要争取;如果不是你的,趁早放弃吧。"
绿珠脱口而出:"你怎知他不是我的?"一言既出,马上就意识到失言了,悻悻地放下汤碗,带着愠色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