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意思是?"十一夜有些迟疑。
"前几天在林中,我被几个来自探丸郎的杀手埋伏。这些杀手,一击不成会伺机再下手,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在他们下次行动之前杀了他们。十一夜,你武功高明,应该能完成任务吧?"姬满的语气不容置疑。
十一夜心情复杂,诚然,她一早知道姬满带自己进宫不是因为看上了她,而是把她当作一柄利刃,在必要的时候悄无声息插进敌人的心脏。然而,当这一刻到来之时,她还是有些酸楚。十年前,在月夜下突然闯入她的洞穴的那个少年姬满,大概是回不来了。
"能。"十一夜简短地回答道。
"那就好。我一直相信你。"姬满欣慰地道。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嘱咐道:"一定要小心行事。百里,带她去准备吧。"说罢,重新坐在了青玉案前,开始翻起了书。
匆匆一见,简短几句对话后,十一夜离开了姬满的书房。
今夜月明星稀,空中时不时有灿烂的烟火升空,爆出火树银花。街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纷纷到路边摆摊,吆喝着卖各种香囊、烟火和脂粉香盒。十一夜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上元节,阖家团圆的日子。爹娘还有虎兄此刻还在涿候手里,这件事之后,是时候回一趟涿候城了。
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十一夜拐进了一座虽然旧但是很整洁的小四合院。隔着溪边半垂的杨柳,透过窗户的烛光,十一夜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笑嘻嘻地逗蛐蛐儿。旁边一个青年男子背对着她坐着,正在水盆里洗着手。他身着夜行衣,背影清瘦,不远处的方桌上放着一把刀,刀柄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看便知训练有素。
十一夜隐在树丛里,耐心等待。以前在青莽森原的时候,她经常蹲守在草丛中,一蹲就是几个时辰,为了逮兔子和小动物果腹。是以,她悄无声息地等到了月牙半斜。那小男孩玩了半晌,意兴阑珊,回到里屋睡觉去了。男子静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往院子走去。
这是绝佳的时机。但是一旦到了要做决定的关键时刻,十一夜发现自己动摇了。探丸郎一个个杀人如囊中取物,绝没有手里干净的,都是沾满鲜血之徒,倒也是死不足惜。但是,如果她杀了他,那个小男孩就没有人照顾了。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那男子貌似转身要回屋了。十一夜当机立断,飞身向前。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那男子猛然转身,月光瞬间洒落在他脸上。
"墨?"
"十一夜?"
两人同时叫出了声。
十一夜荡剑回身,生生收住了招式。
墨是她在涿候城的同僚,两人曾经一起受过剑师的指点,算是半个师兄妹。当初,墨叛逃出涿候城,十一夜奉命追拿他。一路风餐露宿追了两三个月,最后在一个稻草堆旁发现了他,奄奄一息地躺着,两只快饿疯了的野狗龇牙咧嘴地在他周围绕圈。十一夜心生恻隐,赶走了野狗,给他留下一包馒头和银两。回到涿候城的十一夜,自然受到了惩罚,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她没有想到,几年后,两人会在此地,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两人相顾无言,墨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十一夜,无奈地笑道:"看来我们各为其主了。"
十一夜慢慢垂下剑尖:"我也没想到。墨,你离开涿候城后过得好吗?"
墨淡淡地道:"也还好。我当初离开涿候城,是因为没有自由。我们在涿候眼里,只是一颗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一把把砍钝了就可以扔掉的刀,所以我想出去。但是出去后才发现,天地之大,其实哪里都没有自由。如果你不够强大,不够有钱有权,你一生都受制于人,一生都活在牢笼里。你呢,你是因为谁而来?"
十一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墨叹了口气,道:"我们最近只接了一笔活儿,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活儿,做完这笔,拿到的酬金可以一生无忧了。你现在是三公子姬满的手下吧。"
"不错。"
墨看着十一夜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起来:"十一夜,我也不想每次见面都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但是~"
十一夜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冰凉和刺痛,低头一看,胸口处居然冒出了一把刀尖,殷红的鲜血顺着尖口一滴一滴往下流。
那小男孩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十一夜身后,他目露寒光,以和年龄明显不符的力道和身手,猛然拔出了尖刀,鲜血四溅。
若无其事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他冷冷地道:"我也是探丸郎。女人,作为一个来杀人的杀手,你废话太多了。"
十一夜的眼前开始模糊,身子软绵绵的,墨带着歉意的脸庞和院落里影影绰绰的树影开始在眼前重叠,"十一夜,抱歉,你还是心太软了。"
身子像浮在半空中,飘飘忽忽,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爆炸的烟火和邻家孩童欢快的叫喊声仿佛远在天边。意识就像狂风中的风筝一样飘忽不定,离十一夜越来越远,想抓也抓不住。她努力睁着眼睛,看到的只是那夜幕下的稀疏星空,越来越黑,越来越浓。在最后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一双墨蓝的眸子,仿若明亮的星星,温柔而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