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枝打了个寒颤,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推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不正经。”
学生们都在训练,这时四下并没有人,沈岸喉结上下一滚,低头亲了一下她:“以前太绅士,让你误以为我吃素了。”
江有枝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瞪他一眼,然后从包里找出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口红印子——快擦一下。”
沈岸接过纸擦了擦唇角:“还是你上次那个味道比较好。”
江有枝:“……”这个时候装死还来得及么?
走过这条通道就来到前面的教学楼,沈岸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也不闹她了,二人并肩走向校门。
这里围着几个人,隐隐传来小声的抽泣声。
看到沈岸,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是黄礼冶:“三哥……好像是上次那个团伙头目的母亲。”
江有枝一怔,抬眼去看沈岸。
他的身后是那片蔚蓝色的天空,阳光落在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线。听到黄礼冶的话,沈岸微微蹙眉,并没有立刻开口。
而那一头,一位少数民族的老妇人正在地上长跪不起,不断在说着什么,语气带着哀求,但是她说的是家乡话,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听不懂。黄礼冶在苗寨待得就,听懂了一些,大概是说,她是仡引的母亲,儿子犯了事儿要被处决,她想替儿子赎罪。
“这些人,平时作恶多端,遭难的却是父母。”黄礼冶有些愤懑,“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赶过来,说想用她的命去换儿子一年的延期处决。”
“法律哪里允许这样的事儿?”江有枝惊讶之外,又有些心疼。
“当然是没道理的。”黄礼冶抓了一下头发,“但是她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啊。”
这位老妇人其实跟几人也有过交集,平时做了饭会给他们送过来几份,还教他们怎么驱赶蚊虫,处理热疾。
也许是看到沈岸过来了,老妇人的情绪激动起来,往前扑了一下,就要磕头。
沈岸立刻蹲下来扶住老人的肩膀,苗寨的方言说得并不算流畅,但也可以交流:“阿婆,这件事儿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我家娃儿啊,他其实本性是善良的。他从前会给我和他老汉儿做饭,生病了跑了十里地给我们去求药,还很疼他媳妇儿,要什么给什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都怪我和他老汉儿没教好啊——”老妇人说着,眼中湿热,老泪纵横。
沈岸抿了一下唇:“您先起来。”
“你也有阿妈老汉儿,对不对?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娃儿。”老妇人没有动,“他媳妇儿还怀着身孕,等着他回家啊……”
沈岸低眸,也没有再坚持,而是单膝跪下和她平视,静静地看着老妇人的眼睛:“对,他是您儿子,也是一个姑娘的丈夫。同样,其他人也有父母,也有子孙,也有丈夫。因为他做的生意和勾当,十几二十个人在毒-品的折磨中死去,十几二十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和丈夫。他的罪,并不仅仅是一颗子弹可以解决的。”
老妇人低垂下眼睛,沉默了。
沈岸略一沉吟,又道:“我知道您心疼儿子,但是如果这个社会都以情来治理,那么永远不可能有清白的一天。”
老妇人捂住嘴巴,不停抽噎,沈岸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时候,从旁边跳出来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小孩儿。哥哥叫喜娃儿,妹妹叫云妞,牵着手一蹦一跳,两双眼睛亮晶晶的,对周围的东西充满着好奇。
“欸,是那个吃饭和小孩儿坐一桌的姐姐!”喜娃儿伸手一指。
他在学校里学了普通话,虽然不那么标准,但是很清亮一声,所有的眼睛都带着友善的笑意朝江有枝看过来。
江有枝:“……”
大型社死现场,刚还想打招呼来着,现在看来不如保持沉默。
“姐姐好!”云妞也跟着哥哥走过来,声音甜甜的。
江有枝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你们好。你们真的来北京了呀?”
“我让婆婆带着我们过来的,我们来看仡引叔叔!”喜娃儿说道。
在场的人纷纷相视一眼。
黄礼冶蹲下去跟小男孩说:“想不想摸一摸真-枪?”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听到这里,喜娃儿立刻眼前一亮,答道:“想!”
“来吧。”黄礼冶用右手把小男孩儿抱了起来,左手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学校里走,“叔叔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几人给老妇人准备了椅子,倒上温热的茶水,经过沈岸的一番话,她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了很多,只是在不停流眼泪。
江有枝想了想,坐在老妇人身边,轻轻唱起曾经在花山节上,玲子教给她唱的芦笙小调。
因为记不清楚歌词,江有枝只能根据那个调调哼上几句,老妇人却抬头向她看过来,声音缓慢而苍老:“姑娘……你也去过我的家乡?”
“嗯。”江有枝笑着点头,“我还把它画下来了呢。”
“哦哦,我记起来了,你是他们说的那个美术家。”
“算不上美术家,只是喜欢画画。”江有枝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打开,找出自己画作的照片,放到老妇人面前,“看。”
画面中,是洗碧的天空下一片颜色各异的花海,装饰了各种绣花片的民族服装,还有姿容明艳的苗寨姑娘,盛大而灵动。
老妇人看着手机中的画像,忍不住开口赞叹:“……好看。”
“很多人都把云南称为梦想的归处,因为那边的山水很干净。”江有枝的声音柔柔的,像三月的春风,好像可以让人平静下来。
老妇人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好像……是有这么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后来就忘记了呢。
“我听说那里的山上还有神明。”江有枝轻轻笑了笑,眉眼一弯,“我还去拜过呢,很灵验的。”
老妇人睁开眼睛,也跟着莞尔:“那是我们的山神,庇佑了我们很多年。”
“哈哈哈,山上还有好几种野菜,我记得有一种叫‘宝塔菜’的,特别好吃,但是太难找了,一般人家找到了都不卖的。”江有枝说着,有点嘴馋地吞了口唾沫。
她笑起来,老妇人就跟着笑,几句过去后,老妇人沉默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有枝把手轻轻搭在老妇人苍老的手背上,说:“婆婆,我听说,人死后,总会魂归故里。本来生老病死就是人之常情,您既然已经对自己放下了,为什么还要吊着别人的生死放不下呢?”
老妇人透过浑浊的眼澜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终究还是开口:“姑娘,神明会祝福你。”
“嗯,”江有枝眸子灿灿的,“我也会敬畏神明。”
老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走后,江有枝坐上沈岸的副驾驶。
她低头去系安全带,抬起头的时候,正落入他黑曜石一般清澈而深邃的眼。
“三哥?”
“小枝——”他侧过身子虚虚揽住她的肩膀,低声,“我好喜欢你啊。”
江有枝也跟着笑了:“我也是,好喜欢你啊。”
第70章 江岸70 是你的福气
天边下起了鹅毛大雪。
满地银装素裹, 建筑物和车顶盖上了厚厚的丝绒,环卫工人在凌晨路灯还没灭的时候就已经往柏油马路上撒了盐巴,雪的凝固点降低, 化成混杂着尘埃和小石子的积水。
沈家过年一直很有年味, 早早地腌制好了腊八蒜,做了饺子和汤圆,热腾腾的水蒸气从厨房里冒出来。中餐多油多烟,远远地就能闻见面粉经过蒸腾和清煮而散发出的香气,还有用麻酱、小米辣、蒜蓉混杂在一起的酱料,勺子一拌匀, 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江有枝是牵着江未敛一起过来的,这个小男孩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到了场内也躲在江有枝身后,不愿意叫人。
“都四岁了吧?怎么这么怕生呢。”戚因莱端过来几碗热好的蒸饺摆在桌上, 问道。
“他很怕人。”江有枝叹了口气,“也不愿意跟其他同龄的小朋友们相处。”
一群同龄的小朋友凑在一起玩仙女棒,江未敛就坐在边上, 也不吵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玩拼图。拼了一会儿,他从座位上滑下来, “蹬蹬”跑到江有枝的面前,从兜里掏出一把剥好的花生果仁,声音带着稚气:“姐姐, 吃花生。”
江有枝摸了一下他的头, 莞尔:“你让戚姐姐也吃。”
江未敛犹豫了一下,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好像在央求。
江有枝吃了一个饺子, 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小男孩就又转向戚因莱,声音软软的,扯了一下戚因莱的衣袖:“戚姐姐,吃花生。”
“哎哟,好乖。”戚因莱从他手里接过花生,问道,“你拼的图案是什么呀?”
江未敛说:“是爸爸的照片。”
戚因莱低头看了看他,又抬起头去看江有枝,二人相视一眼,还是江有枝转了话题:“小敛,过来吃饺子吧。你吃什么酱料?”
“谢谢姐姐,我可以自己调酱料。”
“你这孩子都还没有桌子高呢,”江有枝拿了个空碗,问,“麻酱要不要?”
“要的,只要麻酱就好。”
江有枝就把一些饺子分出来放到一个空盘子里,和酱料一起放在凳子上:“不能吃多噢。”
她的视线看向江未敛,却见小男孩儿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怎么啦?”江有枝轻笑。
江未敛蠕了蠕唇,犹豫片刻,然后说:“吴妈说,你脾气很坏。”
江有枝:“……咳。”
一旁的戚因莱捂着胸口大笑起来:“江有枝你也有今天啊。”
江有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问道:“那你觉得呢?”
江未敛就站在她的脚边,皱着眉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跟你说了,你可以不打我吗?”
江有枝:“……”
戚因莱已经快笑翻了:“你姐姐会吃人的,你还是不要说了。”
“没事儿,你直说就好。”江有枝做了一次深呼吸,保持住笑容。
江未敛就挠了一下头,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姐姐是我的亲姐姐。”
两个姑娘都愣了一下,戚因莱往江有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眸里有光点闪动,缓缓蹲下身来,给了小男孩一个拥抱。
这个孩子身边只剩下了半个亲人,所以他才那样小心翼翼。
江有枝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是她可以做的却很少,因为这并不是他们造成的结果。
“小枝丫头!”沈故拄着拐杖走出来,面上带着笑意,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递过来,“这是爷爷给你的。”
都二十三岁了还收红包,江有枝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来道:“谢谢爷爷,以后不用给啦,应该是我孝敬您才对。”
沈故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眼角和眉梢都带着孩童一般的笑意:“哪儿能呢,每年都给,不给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完,沈故微微蹲下来,望着旁边的小男孩,也递过去一个红包:“小朋友,新年快乐。”
江未敛立刻抬头去看江有枝,见她点了一下头,才伸手把红包接过来,一脸老成的样子:“谢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