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二人出门,柳淑玉还递过来大包小包,叮嘱戚因莱要好好吃饭。
“嗯,谢谢阿姨。”戚因莱有点不好意思。
柳淑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是我们家燕子高攀了你。”
戚因莱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柳淑玉还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我们知道啦,阿姨再见!”戚因莱招了招手。
他们接下来照例来到市立医院住院部,拉开移动门,看见沈岸坐在窗户边上正在剥橙子。
背后是橘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发丝上,描绘出一个清晰的黑色轮廓。
“燕子?因莱?”病床那边儿传来江有枝的声音。
“嗯嗯。”戚因莱走过去,“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每次过来第一句就是这问这个。”
病床上,江有枝靠在床边,目光没有聚焦,但是面色红润,笑起来露出几颗贝齿。
估计是因为久卧在床又伙食丰富的缘故,她看起来反倒胖了一点儿。
楼下有商店放起了新年快乐歌,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几人稍微寒暄几句,戚因莱和陈延彻走后,江有枝侧过头问沈岸:“还有多久到八点?”
“还有三十分钟。”沈岸的声音淡淡的。
黑暗中,她渐渐地已经学会了根据声音的方向和轻重来判断人所在的位置。
比如说现在沈岸应该在整理窗台上的花草,给它们修剪或者换药。
“我还想吃一块软曲奇,你就帮我拿一块儿吧,过了八点我就不能吃东西了。”
沈岸笑道:“今天吃了几块了?”
“这个软曲奇你到底是在哪里买的啊?就告诉我吧~”江有枝跟他说话很少用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了,相当于必杀技,回回管用。
沈岸轻哂:“说了你买不到。”
“你做的?”江有枝试探着问。
沈岸就轻轻笑了笑:“这个软曲奇比较特殊,我只给病人和小朋友吃。”
江有枝就皱眉嗔道:“我是病人。”
“病人今天的分量已经吃完了。”沈岸走过去,把一块削好的苹果塞到她的嘴里,“多补充点维生素。”
江有枝的眼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医生判定应该是视觉传输神经周围的血管被淤血堵住,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甘甜的汁水在嘴巴里蔓延开来,江有枝刚吞下去,沈岸就又送到嘴边。
这一个月的时间,沈岸足足把她喂胖了十斤。
他带过来的好吃的太多,有的时候是各种甜品,有的时候是几道杭帮菜,味道非常好,江有枝都怀疑他是不是私自聘请了一个大厨。
“明天我还要吃西湖醋鱼。”她已经可以很娴熟地抓住他的袖子。
然而这次他动作微微倾了一下,江有枝抓到他的手臂,可以明显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看到她直接弹开的模样,沈岸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这道菜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只做给我的女朋友吃。”
她眼前的世界并不完全一片漆黑,而是可以稍微感受到光线的明暗,没开灯的情况下也可以辨认出黑夜和白天。
但是他看不清沈岸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话音刚落,江有枝就低头不说话了。
沈岸用一旁的餐巾纸擦拭了一下手部,收起目光,站起身。
江有枝连忙拉住他:“软曲奇呀。”
“这个也限制了,只给我女朋友吃。”
江有枝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泛红起来,干脆钻到被子里不说话。
她蒙着头不说话,以为沈岸走了,却突然听到耳边很近的地方传来他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枝枝,你就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江有枝吸了吸鼻子,直接装死。
沈岸见她没有抗拒,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从前没有想过会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儿,喜欢到每天夜里一闭眼都是她。
江有枝感觉不到他在那里,从被窝里探出一个脑袋,声音闷闷地:“你不回部队了吗?”
“我向总部申请把我调回京都了。”
“为什么呀?”
“为了追你。”
江有枝又缩回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一只雪白的蚕蛹似的。
耳边她能听出沈岸均匀的呼吸声,没等他说话,江有枝就先开口:“你可以帮我把画架摆好吗?我想画画。”
她明显就是在逃避,但是沈岸没有拒绝,而是起身去摆好她的画架,夹上画布,然后把她带到椅子上坐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那天江有枝在医院里,眼神空洞,整个人在发抖。
她曾经跟她说过一句话,画家的命根是眼睛。
她那样喜欢画画,可是看不见了。
江有枝没有哭闹,只是仅仅攥着他的袖口:“你把灯打开,我再看看。我还得认颜料的。”
明明是那样平静的声音,没有带着哭腔,可是沈岸的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疼。
“三哥,我求求你了,你把灯再打亮一点,说不定我就看见了的。”她一遍一遍地哀求,泪水从眼眶中流下来,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事实上,他已经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却不敢告诉她。
“眼药水呢?我滴几滴就好了……”江有枝松开他的袖子,双手往周围探了一下,脚步一踩空,却跌进他的怀里。
她想推开他,沈岸却紧紧拥住她没有松手。
“小枝——”他声音沙哑。
“我不能看不见啊,我还要画画。”江有枝哽咽起来。
她的情绪逐渐失控,沈岸就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帮她把画架摆好。
江有枝手中握着画笔,听到沈岸清冽低沉的声音:“你伸手试试,看看这个距离合不合适。”
笔刷触碰到画纸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可是我看不到。”
静默了一会儿,江有枝听到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颜料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侧过耳朵去听,却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一字一顿,很让人心安:
“我做你的眼睛。”
这很简单的六个字,好像烂漫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
江有枝轻声问:“……三哥。”
“嗯,”沈岸点头,“要什么颜色?”
江有枝想了想:“赤红……你看得见吗,颜料上显示的是英文‘crimson’。”
沈岸很快把颜料找出来:“要加水吗?”
“不加水,加白料。”
“多少比例?”
“三分白七分红。”
沈岸点头,把颜料在盘子上调均匀,用画笔蘸上,递给她。
江有枝先用手指测量了一下画布的距离,然后落笔。
“还要什么颜色?”
“明黄,青绿,赭石,墨蓝,纯白。”
沈岸照做,很快装满了调色盘,一个画完了把笔递过去,一个蘸取颜料。
虽然很慢,但是渐渐地,一幅画跃然纸上。
沈岸记得那幅画,是傍晚的夕阳下,余晖点点,广阔的原野上生出大片大片的野山花。
由于她当时不能很细致地画出形态,沈岸只能辨认出灿烂的明黄色。
他甚至不敢去问一句——这片花海,是蝴蝶兰吗?
回忆中的夕阳和现实逐渐交织,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江有枝坐在椅子上,她面前是北京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的夜色。
“今天画什么呢?”沈岸的声音听起来带着许些愉悦的情愫。
“嗯……”江有枝犹豫。
沈岸就低低笑了笑:“还没想好画什么对不对?”
直接被人拆穿,江有枝有些报赧。
沈岸就蹲下来和她平视,尽管她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光。
“江有枝,接下来的话我应该只会说一次。”他们时间的距离只有十五分钟,近得可以听得清彼此的鼻息。
江有枝往后缩了一下,却被沈岸握住手腕。
他的声音清晰而低沉,对她说:“我挺混蛋的,以前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爱,那段你出国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思考,我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每次清晨起来都会想,集训的时候想,甚至入梦的时候也在想——很荒谬,是不是?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是我思考完却用了三年。”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配拥有爱的人,就像你听到的那些,我爸妈并不恩爱。我爸可以常年都住在边境放假也不回家,那一院子的梅花也不是为我妈栽种的,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他的战友。我妈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她有狂躁症,发病的时候会打人,摔东西,甚至伤害自己。但是她也有很多时间是清醒的,清醒的时候也会偶尔问我几句,冷不冷或者饿不饿。”
“我没有父母,后来一直跟着爷爷长大。我也没有很亲近的人,因为那时候的我总是觉得至亲的离开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情,所以不如不要去接触,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我那时候抗拒你,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对其他的女孩儿都没有印象,只是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