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ke a bird ,like a bird,like inland you can’t reach……”
言非白自办公桌后抬起头,皱了皱眉,乔暮的铃声还是那个叫冯萧的男人给她换的,而这个铃声今天下午已经响了三遍了。
自从乔暮生病以后,言非白已经和双方父母都打过招呼了,说自己过段时间会陪乔暮去国外散心,所以这段时间比较忙。
如果不是双方父母,那么会联系乔暮的,大概就是她的那几个“朋友”了。
言非白低下眼睑,手中的钢笔也越握越紧。与此同时,刚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手机铃声又再度响了起来,再不接,估计就会吵醒睡在里面小套间里的乔暮了。
“喂。”言非白按下接听键。
“你好,言总。”
是冯萧。
他喜欢乔暮,乔暮在他的咖啡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为了他,大中午地排队去买蛋糕。还有,他那个危险的背景,差点连累乔暮出事。
言非白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看来冯先生是特意找我的。”
电话对面的男人笑出声:“言总既然开门见山,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见一下乔暮。”
“我如果不同意呢?”
“想必言总的医生也说过吧,让乔暮多出去走一走,多见一些可以让她开心的人和事。”
两个人之间有几秒钟的静默,只听得见空气在话筒里的声音。
“言总难道是不希望乔暮恢复吗?”
言非白拿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然后又慢慢松开,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好,我同意。”
言非白狠狠地拉了拉领带,烦躁无比。
“咯吱——”
小套间的门打开了,乔暮边揉眼睛边走了出来。由于刚刚睡醒,衣服都没有穿好,宽松的针织衫将她一边的锁骨斜斜地露了出来,整个人带着一股纯真的诱惑。
言非白走近她,将她的衣服拉好,顺便帮她理了理长发,然后带她到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两秒才道:“乔暮,呆会儿,有个人想见你。”
乔暮侧身看向言非白,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言非白见状笑了起来,继而又轻叹一口气,自己以前,很少看见她这种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乔暮以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长大成熟了,成熟到自己无论用怎样的问题去刁难她,她都能够好好地笑,好好地处理回答。
“是冯萧,你记得吗?你以前……很喜欢他的。”言非白顿了顿,继续道,“他开了一家咖啡馆,你还在他哪里住过一个星期呢。”
“哦。”乔暮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他……等等,乔暮,你刚刚说什么?不是说‘嗯’是不是?你再说一遍好不好?”言非白欣喜若狂地抓住乔暮的双肩。
乔暮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于是再度点了点头。
“太好了!”言非白紧紧地拥住她。
虽然不是很明白面前的人在高兴什么,但仿佛是受到了他的感染,在言非白看不到的地方,乔暮也笑了。
“砰砰砰——”有敲门声响起,言非白轻轻地松开乔暮,乔暮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消失的笑意,整个人妩媚而又明亮,仿佛三月的阳光。情不自禁地,言非白吻在她的额头上。
等言非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乔暮正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额头的吻,代表祝福。”说刚说完,言非白便起身开了门。
“乔姐!”门一打开,提着大包小包的小艾便冲了进来,目标直指沙发上的乔暮,“乔姐,想死我了。”
“咳咳——”看着差点要被勒死的乔暮,言非白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言,言总。”小艾讪讪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太久没有看到乔姐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虽然乔姐每天都有到公司,但是……”
“不用解释了,我听得懂。”
乔暮虽然每天到公司,但是基本上是和自己同进同出,和其他同事之间基本上没有交际。而且,工作也暂时让其他人接手了,也难怪小艾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言总,乔姐是怎么了?”小艾看了看始终坐在沙发上不动的乔暮,有点担心地问道,“怎么好像……”
“乔暮生了点病人,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去公关部上班了。对了,我让你拿的东西你拿过来没有?”
“哦哦,拿过来了,乔姐平时喜欢穿的衣服和鞋子,我都拿过来了。”小艾将手里的东西一一交代清楚。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可是……
“言总,乔姐什么时候会回来?”
直到小艾出门了,她始终觉得刚刚那一幕是错觉吧,不然一向严厉无边的总经理,怎么会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用不了多久的。”
总经理办公室内。
“乔暮,我们穿这一套衣服好不好?”言非白举起一套蓝白交替的职业装。
摇头。
“不喜欢啊,那么这一套?”
继续摇头。
……
经过六次建议和否定之后,终于,言非白瘫坐在地毯上,指住衣柜道:“乔暮自己挑吧。”
乔暮挑了一套非常不乔暮的衣服,准确地说,那一套衣服是她住在冯萧那里时,冯萧给她买的。言非白今天让小艾将乔暮的衣服送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做一个小小的测试,可是,这个测试的结果,让他莫名的担心,他甚至,不想让乔暮去见冯萧。
因为有一个紧急会议,言非白不得不参加,于是让李闯陪同乔暮去。
会议中,言非白不停地看着手表。
“……不知道贵公司对这套方案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回音,坐在首位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这……”对方立刻看向坐在言非白旁边的人事部经理。
人事部经理立刻探过身,轻轻地道:“言总?言总?”
“……”言非白抬起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下次再讨论吧。”
“是。”
办公室里瞬间就空了下来,言非白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拉了拉领带,对着满窗满户的阳光。
果然风景很好。
这间办公室还是当年乔暮坚持要作为会议室,她当时的理由是什么?哦,是了,她当时说:“可以看见阳光的地方,谈判的结果总不会太坏。”
虽然当时觉得是悖论,可还是依了她——在小事上,他向来不介意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
不过现在看来,还真的是呢。每次进到这件会议室,都是满室阳光,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只是今天……
言非白再度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距离乔暮离开已经有五个小时了,五个小时……那个男人,会和乔暮说什么做什么?
“言总。”李闯轻轻地探身进来。
“什么事?”
“乔总的父母过来了,他们说打不通您的电话,此刻正在会议室。”
该死!
他不是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说乔暮和自己在外面出差吗,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
会议室了,乔正军一言不发,坐在他一旁的妻子黄秀玉则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你到底是怎么听说的?”乔正军狠狠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顿时“哐当”一声,差点翻倒在地,黄秀玉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扶。
“就……就是前两天我来盛鼎有……有点事,”黄秀玉看了眼丈夫,见他没什么大的反应这才继续道,“在大门口听见两名员工说非白和乔暮最近关系很好,就是乔暮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
“那个臭小子!”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言非白走了进来:“乔伯伯,阿姨。”
乔正军猛地站了起来:“乔暮呢?你个臭小子,你不是说乔暮和你出国了吗?”
“乔伯伯——”
“别叫我!”乔正军直接打断他,“乔暮呢?让乔暮出来见我,我知道她在公司。”
“乔伯伯,您坐,听我解释……”
乔正军坐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伯伯……”千万个借口在言非白的脑海里滑过,但是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道,“乔伯伯,乔暮生病了……大概不认得您了……。”
“什么?!”
冯萧的咖啡厅。
言非白,还真是厉害的男人,乔暮生病的消息被他瞒得严严实实,只有少量的几个人知道,但是自己打电话过去,表明已经知道乔暮病情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是深藏不露,还是强装镇定?但是无论哪一种情况,这个男人,都不简单。
冯萧原本就没有打算约乔暮在别的地方见面,既然要看乔暮的病情情况,还是乔暮在熟悉的地方最好,而且,今天他也很忙——每个星期有一天,会是他亲自调制咖啡,这一天,他的客人也会比较多。
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乔暮好奇地看着那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在柜台里忙进忙出。
“抱歉,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这个是我亲手调的哦,乔暮试试看。”
一杯精致的咖啡放在了乔暮的面前,是很可爱的动物头像,17岁左右的女高中生最喜欢的。
乔暮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天蓝色的衬衣,亚麻色的围裙,面上是很温暖的笑容,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拿起杯子,乔暮闻了一下,而后抬头看了看冯萧,冯萧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乔暮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将整杯咖啡喝光了。
“好喝吗?”
“嗯。”乔暮点了点头,带着浅浅的笑意,上嘴唇上还带一圈浅浅的咖啡泡沫。
“还真是诚实得可爱。”冯萧拿出纸巾,轻轻滴擦了擦她的嘴,然后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乔暮,如果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一直像现在这样,只是一杯咖啡就可以让你这么开心,你会不会……还要选择康复?
“老板。”前台,服务生朝冯萧叫道,微微地躬身,“实在是对不起,顾客点名想要老板亲手调制的咖啡。”
冯萧回过头,前台站了七八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看到他回头,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他也微微地颔首。
“乔暮乖,在这里等我哦。”冯萧起身,刚刚准备离开,却有一股小小的力量拉住了自己。是乔暮,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拉住冯萧的衣角,虽然力道不大,但也让人不忍挣脱。
半蹲下身,冯萧看着乔暮微微撅起的嘴,笑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然后拍了拍乔暮的脸颊:“原来你最开始的性格是这样的啊。”
站直身子,冯萧拉起乔暮,白色的瓷砖桌面上隐隐显出乔暮疑惑的脸:“既然不想我离开,那么帮我去调咖啡吧——像刚刚你喝的那种。”
“嗯。”点了点头。
吧台后面。
冯萧递给乔暮一件亚麻色的围裙:“换上。”
乔暮愣了几秒,虽然接过围裙,可表情还是很疑惑,她看了看冯萧,又看了看围裙。
“你还真是……不过下次乔暮要自己穿哦。”冯萧回头朝一名服务员道,“ada,有发圈吗?”
名叫ada的女生摇了摇头,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动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拆道:“恰好今天头发上绑了两根。”
“谢谢。”
冯萧先是将乔暮的头发高高地绑了一个马尾,然后再将围裙给她穿上。乔暮甩了甩自己的马尾,然后拉了拉围裙,仿佛有些不习惯。
“别动。”冯萧制止乔暮的动作,然后将她带到吧台后面,“我待会调制咖啡,你负责将咖啡放到这里。”冯萧指了指乔暮面前的吧台,“明白了吗?”
摇头。
“来,乔暮看我。”冯萧快速地调制了一杯“蓝光之爱”,然后将“蓝光之爱”小心翼翼地放在吧台上,马上就有服务生将咖啡拿走,送给了客人。
“明白了吗?”
“嗯。”乔暮点了点头,脑后的马尾跟着她的动作俏皮地跳了跳。
“真乖。”冯萧拍了拍她的发顶,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于是乔暮也笑了起来。
“哇……好温柔!”
“是啊,第一次看到露出这种表情呢。”
“真是过分,亏我还天天过来点老板特别调制的咖啡,居然已经有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
……
吧台前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半是羡慕半时妒忌。
一只手拉了拉冯萧的围裙,冯萧回头,看了看乔暮,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他刚刚调制的一杯“蓝光之爱”:“你想喝吗?”
摇头。
“……你想学?”
点头。
“很麻烦的,乔暮不一定学得会的,咱们学简单的好不好?”
摇头,这次还撅起了嘴。
“……待会烫到了不准哭哦。”
乔暮点了点头,笑了。
“还真是任性啊。”冯萧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开始手把手地教她调制“蓝光之爱”。
言非白站在玻璃窗外的时候,乔暮穿着工作服,正有模有样地给顾客送咖啡,橘色的灯光下,乔暮脸上的笑容真实而又生动。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笑容了?”
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道。言非白回过身,面前的冯萧穿着和乔暮同款的工作服,只是上面洒了大块的污渍,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英俊爆表的程度。
“冯萧,不,应该是肖风。”这个名字一出口,言非白明显地看见面前的人神情一滞,“当年乔暮就是因为你,才进的医院。”
冯萧朝咖啡馆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看向言非白,嘴角带着冷色:“我以为上次车祸的时候言总就知道了。”
言非白没有否认,眼里却满室探索的意味:“只是知道一点点——涉及到冯老板的资料,一旦查下去,便会被不明的人物或者机构阻扰。”
“是吗?”冯萧挑了挑眉,推开咖啡馆的门,“言总不进去吗?”
言非白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停了下来:“乔暮当年因为你家的事而重伤住院,我不在她身边,现在,我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是吗,那我替乔暮说声‘谢谢’了。”插在荷包里的手紧握成拳,冯萧站在门外,看着言非白走向乔暮,看着乔暮给他送上一杯“蓝光之爱”,看着言非白宠溺地捏了捏乔暮的脸。原来,即便在你的记忆不记得他,你的心却依旧记得他。
言非白载着乔暮,车子转了一个弯,很快地消失在了冯萧的视线中。
之所以这么快接回乔暮,是因为乔正军在盛鼎差点掀了他的办公室。
言非白知道乔暮从小就和乔父的关系不好,尤其是在乔母过世,乔父不到半年再娶之后。乔暮的高中大学都是寄宿,即便离家再近,她也很少回去。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父亲,她会有什么反应?
“乔暮,今天开心吗?”言非白看了一眼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乔暮。
“嗯。”
“你喜欢冯萧吗?他是你很好的朋友。”
“嗯!”这次点头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一股不知明的情绪从心底涌起,言非白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地抚了抚乔暮的发顶:“……你喜欢就好。”
虽然池立事先就和乔暮说过,乔暮可能不会记得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但是言非白没想过乔暮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
言非白和乔暮的家里。
言非白刚刚牵着乔暮的手站在门口,正准备掏钥匙的时候,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乔正军正和妻子站在门口。
“暮暮——”乔正军喊着女儿的小名,伸手想要去拉她。
乔暮却本能地抓住言非白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暮暮……我是爸爸,我是爸爸啊。”
“伯父。”言非白拉住乔正军,“我们进去再说吧。”
乔正军看着言非白身后的女儿,不得不点了点头。
等乔正军夫妻俩真正和言非白坐下来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接近十点了,因为乔暮一到家就不停地打着哈欠,言非白只有让她先去睡觉了,等一切搞定的时候已经就很晚了。
“伯父?”言非白再次放了一杯咖啡在乔正军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乔暮睡了?”乔正军回过神,往前倾了下身体。
“嗯。”
“想不到她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乔正军苦笑,一旁的妻子紧挨着他,闻言轻轻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伯父……”
“小白,伯父求你一件事。”乔正军突然坐正了身子,满脸严肃。
“您请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全力去做。”
“那好,我希望你能把乔暮还给我,我把女儿带回家治疗!”厚重的声音显示着主人的决心。
“不行!”言非白的眼神一暗,两个字同时脱口而出。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乔正军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好好的一个女儿为什么会病成这样?言非白,你别以为在我不知道,这些年暮暮跟着你并不开心!现在暮暮生病了,正好可以让她离开你!”
是这样吗?原来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这样的吗?乔暮生病是因为自己,以前对乔暮不好的人也是自己,所以现在,现实来惩罚自己了吗?可是求求你,不要把乔暮带离自己身边,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有一种人很少哭,即便是从几岁开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哭,尤其是当他长成大人,被坚硬的现实磨砺得连痛感都没有了的时候,更是连眼泪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言非白深吸一口气,而后,跪在了乔正军的面前。乔正军夫妻一惊,他的妻子立刻上前想要扶起亚非白:“孩子,你快起来,快起来……”
言非白低着头,死死地盯住地毯,只有一句话:“伯父,我不可能把乔暮给您。”
不是“我不可能让您带走乔暮”,而是“我不可能把乔暮给您”。
乔正军先是一怒,恨恨地站了起来,却终究只是一声长叹,跌坐在沙发上。老人看向乔暮房间所在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我一直都亏欠她,从小就亏欠她,自从……她妈走了之后,她甚至连我的面都不见了。”
言非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其实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们言家。”乔正军仿佛一下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疲惫地苦笑道,“乔暮不肯收我的钱,如果不是言家,她怕是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不管你怎么对她,终究……”乔正军一声长叹,“也是你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
“不……”言非白抓着地毯的手越发的用力,不,乔暮她,因为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中……
“非白,我希望你能答应乔伯伯,如果,”乔正军仿佛难以启齿似的,犹豫了两秒才道,“如果乔暮说想回家了,你不能阻止我带走她。”
言非白抬起头,眼里满是惶惑,最终却是归于平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言非白看向窗外,时间已经不早了,不知道乔暮在冯萧那边怎么样了。
“like a bird, like a bird, like inland you can't reach……”
乔暮的手机第三遍响起,冯萧终于接了起来。
“你当初不是嫌这个铃声吵吗?”冯萧伸手拨乱了乔暮的头,不过这丫头居然难得地没有乱,发质还真是好,这么拨弄还这么滑顺。
“言非白,乔暮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冯萧按下接听键,对着乔暮的手机道。
“啊?”电话对面,言非白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不准碰她!”
“她的头发都可以做洗发水的广告了,所以我实在是很好奇,你给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冯萧边摸边说。
“我说过了,不、准、碰、她!”言非白一字一顿。
“你知不知道乔暮有幽闭空间恐惧症。”冯萧却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什么?”
“果然是不知道。”
“你说清楚。”
乔暮端了两杯咖啡,放到冯萧的面前,冯萧指了指右边那边,乔暮于是笑着拿起了右边的那杯。
“乔暮这次生病,应该是幽闭空间恐惧症和那场火一起作用下的结果,不然单单只是一场火,你以为她会病得这么重?”
言非白突然想起了那一场大停电,乔暮一个人被困子盛鼎的楼顶,然后就生病了……那个时候,也是幽闭空间恐惧症发作了?难怪,难怪她在家里,房门从来不关,有一次,他还开玩笑地说如果房间门不管,有人偷窥怎么办,她也只是笑了笑。不,不止是房间门,她办公室的门也很少关的。
难道起因是乔暮十一岁那年,她被同学关到那间闹鬼的厕所,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之后,落下的这个毛病?
“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不过言非白,乔暮现在这种现状,很不好。”
……
结束完和冯萧的通话之后,言非白觉得自己站直地力气都没有了,冯萧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乔暮现在这种现状,很不好。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是我以前专门钻研过这一块。像乔暮这种病人,如果她现在表现得很消极,很不开心,那么恢复正常的可能性比较大。相反,如果像现在这样,把以前隐藏的性格都表现出来,对喜欢的人,相信依赖,对喜欢的东西和食物,会有很大的兴趣,这说明……在乔暮的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恢复。
“打个比方来说,当两个人迷失在大海的浓雾中,只有想回去的人才看得见陆地,而不想回去的人,则会去向陆地相反地的深海方向。言非白,乔暮现在就是第二种情况。”
……
第二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
去他妈的第二种情况!!!
言非白狠狠地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整个人瘫坐在办公椅上。
“言总……”李闯听到响动,敲门进来。
“出去……”
“言总……”
“出去!”
他以为乔暮的情况在慢慢好转。她相信他,依赖他,甚至只记得他,他以为这种情况很好。她会向他撒娇,会懒在他的办公室里睡觉,会拒绝不喜欢吃的食物。在他身边,她不再是那个成熟坚持,对他所有的举动都毫不在意,让他毫无办法的乔暮,而是心中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小的乔暮。
几分钟之前,冯萧和他的对话在言非白的耳旁继续响起。
“如果,我一定要她醒来呢?”电话中,言非白咬紧牙根。
“好的一方面,她会记起所有的一切,包括,”冯萧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和你的分手。”
“坏的一方面呢?”
“我猜应该是……完全忘记你吧——不知道对她而言,算不算是好事。”
忘了他?
忘了他?
言非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乔暮有可能会忘了自己。从她出生起,他就一直在她身边,他们认识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的岁月,不知道有多少是交织在一起的,他们是彼此生活和岁月的见证,不管是高兴、开心,还是悲伤、失望,这二十五年,他们从未真正地离开过彼此,可是现在,她居然可能忘记自己?
电话的另一端,冯萧看着坐在窗户旁边的女人,她正在专心地研究着面前的咖啡——说是专心,也只是不停地喝而已。大概是感觉到了冯萧的目光,她抬起头,冲冯萧甜甜地一笑,上嘴唇还带着一圈乳白色的泡沫。
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暖暖地打在了她的身上,让冯萧有一种纯真而心疼的感觉,仿佛十七岁时的校园,自己暗恋的女生对着别的男生笑一样。
拿起纸巾,冯萧动作温柔地擦过乔暮嘴上的白色泡沫。
与此同时,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着今天的头条新闻。但是,这条新闻的主人公竟是“鬼才”沈昊,他声称,只要盛鼎的总经理同意其未婚妻作为他mv的女主角,自己就同意和盛鼎合作。
沈昊并没有说明,但是网友猜测,多半是和上次a市的地标竞争案有关,只是无论谁和沈昊合作,都只会是只赚不赔的声音,为什么盛鼎会不同意。
冯萧看着屏幕上沈昊的脸,脸色沉了下来。想起来几天前,自己和沈昊的一次电话。
“冯总,你的请求我答应,但是,我希望能以我的方式来。”
“你的方式?”冯萧反问。
“是的。”沈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如果她活到现在的话,说不定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冯萧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
“放心,让乔暮康复,在这个大目的上,我们是一致的。”
“……好,我同意。”
与此同时,盛鼎办公室,言非白关掉了电视,将手中的遥控器丢到了沙发上,站在窗户旁边看向外面。
李闯敲开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向来遇事都波澜不惊的总经理,居然少有地露出了疲态。
“言总……”李闯小心翼翼地开口。
站在窗前的人没有回头,只是略带沙哑地道:“有事?”
“是董事会……”
言非白冷笑,董事会,不用听他都知道那群人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为了盛鼎,“建议”乔暮拍那支mv而已。
盛鼎顶楼。
会议厅里一片肃穆,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言总?”终于,财务部黄经理小心翼翼地道,“为什么乔总没有来参加会议……”
“啪”的一声,金色的签字笔仿似无意地掉在白色的桌面上,黄经理整个身子一抖,看了一眼自家boss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噤声了。
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笔,金色的笔身在桌面上发出“兹兹”的声音。
言非白靠在椅背上,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异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言宗南时便已在的老董事颤颤巍巍地道:“言总,沈昊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不如趁热打铁,争取到那个项目。”
“是啊,严总。”
“沈昊的知名度太高,影响力太大,万一我们拒绝……”
……
言非白往后一靠,目光看向前方,热闹非凡的会议厅立刻下来。
几秒钟之后,他站起身,平静地道:“三天之内,找到能够让代替沈昊的人选。”
“言总!”“言总!”
没再言语,言非白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纷纷走出了会议厅。几个老董事相互对了一下眼色,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的就出去了。
冯萧按照约定将乔暮送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晚了。
明亮的车灯照得院子里的花摇曳生姿,空气中一股暗香扑鼻,分外吸引人。
乔暮正准备下车,冯萧喊住她,从后座上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披在乔暮的肩上。虽然没有说谢谢,但是乔暮轻轻地冲他笑了笑。
言非白站在没有开灯的窗户口,透过路灯看着门口这一幕感人的十八里相送。
钥匙笨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言非白等了快一分钟,钥匙叮叮当当的声音依旧还在门外响着。叹了一口气,言非白放下手中的水杯,走过去打开了门。乔暮正手拿一把钥匙,弯腰对着门锁,这时门却被打开了,她由不得吓了一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朦胧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几分迷糊,几分放心。
越过乔暮的肩膀,言非白看着非得等乔暮进屋才肯走的冯萧,察觉到言非白的目光,对方闪了闪车灯,然后离开了。
言非白甚至想过,如果乔暮一辈子就这样在他身边也好,粘着他,依赖他,永远都在长不大的15岁。他们之间,没有过去,没有仇恨,没有乔伯母,没有叶晨夕,没有简清,也没有冯萧,他们之间有无限可能。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彼此的父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看着她出生,陪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肉球变成今天明媚的样子。他们可以和天下任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从最开始小心翼翼地牵手,到后来相互簇拥着醒来,共同经历着从吵架到和好的甜蜜过程。
乔暮疑惑地推了推言非白,好看的眉毛蹙在了一起,言非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动。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乔暮修长的指尖,顿时,一股暖意顺着手指往上爬,慢慢地到了心底。
最开始,他们是情侣的那几年,每次牵手几乎都是这种方式,只是不同的,是乔暮握住自己的指尖。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种牵手方式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乔暮,你看今天的月光这么亮,我们在院子里坐一下好吗?”
今天大概正好是十五,圆满的月亮温柔地挂在天空,照着满院的花影一丛深一丛浅。空气中,沁人心脾的香仿佛能贯通人的五脏,让人闻之欲醉。
“嗯。”乔暮用力地点了点头。
言非白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到底,有些旧习惯还是改不了的,不过也幸好,幸好这些他熟知的旧习惯还在。
随地在门廊上铺了一层毛毯,又给两人拿了两件厚衣服,言非白拥着乔暮靠坐在了一起。
这个花圃,当年他送她的时候,她眼里若有似无的星光,似乎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一般。而当时,他只不过是愧疚而已。而既然两个人已有婚约,做一些让“未婚妻”高兴的事情,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后来,“盛鼎”越做越大,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这花圃渐渐的,也都是母亲或者工人在照顾了。他们只是每日早出晚归的时候,似乎能嗅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暗香,可是只是这样,也已经让乔暮很开心了。
是他忘了,乔暮本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将乔暮抱至身前,裹紧她身上的外套,下巴顶在她的头上,一双手更是牢牢地抱住她,恐她沾染了一丝一毫的凉意。
只是院子里月光正好,似一匹会流动的白色银缎,又遇花意正浓,越发得显得满庭华芳,暗袖盈香了。乔暮哪里坐得住,在言非白的怀里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没一刻安生。
鼻息里,满是乔暮身上充满阳光的青草香。微微一动时,便有丝丝发梢扫过言非白的眼、脸、鼻,带着他已久违的亲昵和温暖。
将脸埋到乔暮的肩上,言非白深吸一口气,模糊地道:“……乔暮,我们永远都这样,好不好?”
怀里的人却没听到他的话,目光尤自追随着院里的花影浮动。
抬起头,言非白任由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乔暮身上,似是感觉到了沉重,乔暮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言非白笑出声,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只是浅浅地环住她,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朦胧的月光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似是度了一层银色的光。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一切似乎都停留在什么都未曾发生的十几岁。彼此青春年少,毫无芥蒂,是一场篮球比赛中,自己进一个球,就能够开心得相互拥抱的亲近。
那时候,时光真好。
原来自己找了一生的东西,竟离自己这么近。
“乔暮,你是怎么认识冯萧的?”
自然不会有回答,言非白也没有当真说等待她的回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怀里人的气息,然后顺着乔暮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看得正好的一株菊花,月光清冷,却香气逼人。
当他意识到乔暮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乔暮陪他吃饭,陪他看电影,甚至生日也陪他到凌晨。
他不是不嫉妒的。
“你为了他和我吵架,为了他喝酒,为了他晚归,你知道哪天我有多生气吗?”言非白按住乔暮想要去摘花的身子,“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不守约的?所以你才会不在意我的预约,让其他人陪你吃饭吧。”言非白蹭了一下乔暮光滑细腻的脸颊,眼眸里的光渐渐地黯了下去。
“乔暮,冯萧说你患有空间恐惧症……”言非白将眼脸埋在了乔暮的肩头,声音微微地颤抖“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你身边……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不是?所以你才慢慢慢慢地不需要我,才在我面的前永远都笑得大方得体,才让我离你越来越远。”
被抱住的身体微微地挣扎着,乔暮的目光始终看向那株看得正好粉菊。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乔伯母的死,甚至晨夕的死,明明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却都将它们藏在心里。乔暮,我和晨夕,在你出院前的分手了。”言非白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个,但是面对懵懂如孩童的乔暮,心底好多压抑好多年,在平时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往事轻易地就讲出了口。
忆起往事,他的嘴角终是带上了浅浅的笑意:“你相信吗,是晨夕甩的我,她说……我喜欢的不是她。当年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可是她说分手的时候,我却没有太难过的感觉,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我们还可以作为普通朋友相处。乔暮,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后来,就发生了那场火灾……”言非白抱住乔暮的双臂微微用力,当年那种可怕的情景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我没有救下你母亲,而你……我……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冲进去救你,乔暮,乔暮……”
有温热的湿意从乔暮的颈项进入到她的皮肤,她想要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但身上的大掌仿佛看穿了她的用意,死活都不松手。好半天,身后人继续道。
“乔阿姨的死,晨夕的死,你的自杀……”拥住乔暮的双臂越来越用力,言非白话语间里的萧索仿佛冬雪降至的落叶,一旦不小心的踩上去,满心满肺地冰凉,“所以,我逃了,我逃到了国外,我在国外念大学,认识新的朋友,交了新的女友,我的白天很热闹,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热,很热……仿佛十七年前的那场火就在我的面前,就连那股灼人的热浪都是一摸一样,而你,就躺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每天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场仿佛永远扑不灭的大火,乔阿姨、晨夕,还有躺在医院里悄无声息的你,乔暮,我当年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呢?如果我当时冲进去,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那么害怕,甚至在冰冷的医院里躺了300多个日日夜夜……
“乔暮,对不起。”言非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进乔暮的十指间,怀里人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院子里的花上,任由他将自己扣得死紧。
这样亲密,这样丝毫没有隔阂的牵手方式,这么多年了,却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即便是回国后,他们既是同事,又是未婚夫妻,更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十指相扣的时刻,在外面面的亲密,仿佛是落在冬日冰面上的五彩羽毛,好看,却终归只剩下一个倒影。
“我不喜欢你做新闻,我不喜欢你冒险,我不喜欢再一次听到你重伤的消息,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想你过得简单轻松一点。”轻轻地摩挲着掌中的小手,言非白苦笑:“冯萧,我很嫉妒他,不仅是他,还是有简清,还有那些所有企图接近你的人,我恨不得你变得小小的,小到我可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可是我又很害怕,我们之间,隔着乔爱意,隔着晨夕,甚至隔着我和你……”
有温热的泪落进乔暮的发里,她却似未发觉,只是偎在言非白怀里,聚精会神地盯着院子里的花。
“乔暮,我爱你,可是,我从来没真正地让你明白过我的心意。”用脸颊摩挲着乔暮的发,言非白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可同时,我又很恨自己,我明明就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你……我只敢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你,守着你。我多希望你永远能像现在这样,我们之间没有乔阿姨和晨夕,没有那五年的分别,我们没有那么沉重的过去,只有将来……”
“乔暮,乔暮,乔暮……”
这一声声的喃喃自语就响在乔暮的耳边,仿佛压抑多年的悲欢离合尽在这三个字里面,缠绵悱恻,却又诸多的无可奈何。
月光如上好的银缎,深深浅浅地洒在暗香不断的红绿上,拥住怀里的人,仿佛,自己拥着的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