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是人,总会有这样的时候:下次有时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或者下次有机会再来解决这件事情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二天,当言非白正在主持高层会议的时候,突然秘书闯了进来:“言,言总,不好,出事了。”
是乔暮。
黄兆兴将乔暮锁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并且说言非白非要至他与死路的话,他就和乔暮一起同归于尽。
乔暮不相信黄兆兴是盛鼎的内鬼,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黄兆兴,自己像老师一样的人居然将集团的内部资料泄露了出去,同时也是不想在例会上和言非白碰面,所以一到公司,便去了黄兆兴的办公室,试图想赶在言非白之前将事情弄清楚,看有什么补救方法没有。
可是,她错了,她一进黄兆兴的办公室便闻到了一股汽油味,等她本能地想出去的时候,门已经锁住了,黄兆兴正站在门口。厚重的黑眼圈和眼睛里面的血丝显示他可能一夜未睡,乱七八糟的头发,皱皱巴巴的西装,都显示着黄兆兴正处于极端偏激的状态。
“黄伯伯……”
“我就知道你一早会过来的。”黄兆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拿着打火机的右手有些颤抖,“对不起,乔暮,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黄伯伯,您冷静一点。”乔暮试探让他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汽油的味道,只要打火机一着,后果将不堪设想。乔暮的手指紧握成拳头,尖利的指甲恨恨地戳进了双手手心。十岁那年的记忆在她面前若隐若现,她似乎听到了妈妈在喊她的声音……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黄兆兴胡乱挥动着双手,脸上的表情恐惧而又绝望,“谁都知道‘内鬼’的名号传出来的后果会是怎样!以后哪家公司还会要我!没有钱的话,小杰,小杰的病怎么办?言非白既然做得这么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黄伯伯,只要您放下打火机,您的事情我去和非白谈。”乔暮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勉强地劝解着黄兆兴。火,大片大片的火,当年带走母亲的那场火!背部的伤痕有着细微的疼痛,但慢慢的,那股疼痛感变成了火吻时的灼伤感。
幻觉,乔暮,一切只是幻觉。乔暮死死地咬住唇,脸色苍白一片。
“不!我要自己和他谈!你,坐到办公桌后!”黄兆兴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待乔暮坐定,立刻拿出绳索将她捆在椅背上,然后拨通了内线电话:“让言非白一个人来我的办公室……乔暮在我这里,告诉他,如果不想后悔的话就赶快过来!”
很奇怪,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乔暮反而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同黄兆兴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哦,是了,黄伯伯笑得很和蔼,对冷伯伯说:“这就是非白的那个宝贝丫头?”
冷伯伯在一旁笑着点头。
可是,黄伯伯,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言非白的“宝贝丫头”,从来都不是,所以,你想绑架我威胁言飞白,让他答应你的要求,应该会很难的……
言非白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乔暮被捆绑坐在办公桌后,毫无血色,黄兆兴拿着打火机站在她的身旁,一脸癫狂,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道……
“言非白,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顾乔暮的死活了!”黄兆兴哈哈大笑。
“你想怎么样?”言非白皱眉,他的目光从乔暮身上一扫而过,落到了黄兆兴那张骇人的脸上。
“很简单,对于你来说,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不要对外宣布我是‘内鬼’的消息,我会辞职,‘盛鼎’的资料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不行。”言非白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道。
黄兆兴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快,尤其是他的女人还在自己手上的情况下。
心里最后一点希望被这两个字压垮了,黄兆兴仿佛看到了以后灰暗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钱,儿子小杰只能在病床上一天天的等死,直到他再也叫不出爸爸,直到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儿子,他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不行,这些人不让他好过,他也绝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黄兆兴双手拿着手里的打火机,大拇指颤抖着,按下去,只要按下去,按下去,这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威胁,没有挣扎……
“按啊,你怎么不按?”言非白走了进来,并且随手关上了门。保安已经将大部分员工疏散出了盛鼎,现在整层楼,加上门外的人,顶多就十来个人。
“你……你不要过来!”黄兆兴后退几步,直到乔暮旁边。
“按下去,一切都解脱了,你的工作,包括,”言非白顿了一顿,“你的儿子。”
“小杰……”黄兆兴的嘴唇翕动着,拿着火机的手也不停地颤抖。
“黄伯伯,看在您是盛鼎老员工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言非白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让你偷取盛鼎资料的是谁?”
“我……”
乔暮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上衣的衣角,背部的灼烧感越来越真实,真实到她已经觉得有一股火苗顺着她的背部往上爬,脖子,耳朵,脸颊……不行,忍住,在言非白问出幕后黑手出来,自己一定要忍住。
言非白不经意地瞟向乔暮,眼神一暗,放在膝盖的无指慢慢地握成了拳,随后又随意地松开:“我会付小杰所有的医疗费用——一个名字换你儿子的生命,划算吧。”
黄兆兴明显犹豫了,拿着打火机的手也慢慢、慢慢地往下落,突然,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凶狠无比,拿着打火机退到乔暮身边。
言非白脸色一滞,站了起来。
“啪——”黄兆兴按着了打火机,在乔暮面前左右晃动着:“乔暮,不要怪伯伯,伯伯也是没有办法……”
乔暮忍住那股越来越接近心脏的恐惧感,她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着“救命”,四周的声音和图像在慢慢地消失,她凭借着最后的意志力倒,不让自己倒下去,因为,只要自己一倒下去,黄伯伯,就一定不会被放过了……
“黄兆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戾气。
“怎么?心疼了?”仿佛终于抓到了敌人的弱点,黄兆兴哈哈大笑。
“放下打火机!”言非白一步一步地逼近。
随着他的动作,黄兆兴手里的打火机也越放越低……双方都在赌,堵对方的底线到底是在哪里。黄兆兴的筹码是乔暮,言非白的筹码是小杰。
只剩下绝望的人是很恐怖的,尤其是性格冲动的人,因此,当言非白距离黄兆兴只有两米时,他勒住乔暮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下打火机。”
“……对不起,乔暮。”黄兆兴在乔暮耳边叹息似的道,然后“啪”的一声,将打火机点着,丢在了地上。
火苗落地便着,瞬间便连成了大片噬人的红,整个房间的温度高得吓人,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火,好大的火……”乔暮呆愣地坐在椅子上,她想逃,可是有什么的东西压在她的腿上,她动都动不了。不远处,母亲正朝她爬来……
“滚开!”言非白在着火的第一时间踢倒了黄兆兴,抢到了乔暮身边,同时朝着门外冷声道,“还不快进来灭火。”
“是……是!言总!”门外的保全还未对办公室瞬间起火的状态反映过来,听到言非白的声音,便立刻拿着灭火装置跳了进去。他们接到命令躲在门外,谁知里面竟真的起了大火。
“乔暮,乔暮!”言非白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她眼神里的浑浊让他突然有点不安。他只是想问出黄兆兴背后的主使者,哪知道黄兆兴软硬不吃,甚至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不过,他也作了完全的准备,保全已经上来了,这场火很快就可以灭掉了。
乔暮却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只是一脸惊恐,不停地喊着火。
言非白的心顿时钝钝的一疼,他蹲在乔暮面前,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火已经熄了,乖,你看,已经没有了。”
然而乔暮却只是嘴角翕动着:“火,好大的火,妈妈救我……”
言非白愣住了,他抬起头,眼里的神色看不分明:“乔暮?”
不要两分钟,办公室的火已经熄灭殆尽,只是大块大块的漆黑,显示着这里刚刚经历着异常骇人的火灾。
“言总,那黄……黄经理……”保全怯怯地道,总经理的脸色好难看,可是他们真的已经很快了。
“……放了他,不要报警。”
“是。”
乔暮疯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乔暮缩进了一个自己的世界里,变得很小很小,她被困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出不来。
言家私宅里。
言非白的死党之一,全国顶尖的神经科医生池立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乔暮,示意言飞白出去谈。言非白帮乔暮整了整被角,而后看了她一眼,这才带上门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情况很严重?”言非白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水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目前来看,是的。”池立严肃地点了点头,“当年的火灾对乔暮的伤害太大,虽然她很少说,但是背部受伤,在医院里躺了一年是事实,另外,她的母亲也在过灾中过世了……今天的火宅是诱因,让她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场景里。”
池立抬起头:“非白,乔暮对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心怀愧疚?”
言非白闻言抬起头,眼神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楚:“怎么说?”
“当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测。”池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被困在某个时间段,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能忘怀,根据乔暮这个情况,多半是她对母亲的死亡感到愧疚,当然,也有害怕的成分在里面。”
“……那如何让她恢复正常?”
池立翘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非白,乔暮已经有前期精神失常的症状了……”看着对面的男人放在膝盖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池立的嘴角有了深深的笑意,“所以我建议最好是住院治疗,这样对……”
“不可能!”言非白打断他的话,站起身子,“我不会送乔暮去医院的!”
“那就送她回她父母家。”
“不行。”
“言非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照顾她?”池立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也说,在乔暮出事之前,她刚刚像你提出过分手,而你,也没有否认。”
言非白痛苦地埋下头:“如果我不是一心想要抓出幕后黑手,黄兆兴也不会绝望地拿乔暮来威胁我,更不会想要放火同归于尽……”
“非白,不是你的错。”池立拍了拍言非白的肩,继续道,“可是你工作这么忙,怎么照顾她。要知道,对付这种病人,最重要的就是细致入微的照顾和关心,你必须注意她每时每刻的情绪,当她需要你的时候,你要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我会照顾好她的,直到她康复。”言非白抬起头,目光黑暗,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她康复之后呢?继续之前的分手?非白,乔暮这个情况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知道。”
池立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站起身子,“我还是建议进行催眠治疗,找出她的心结,才能让她彻底走出来。”
“可是你也说过或许会有副作用。”言非白拿出一支烟想要点上,可是由于手在颤抖,半天都点不着。
“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池立拿过言非白手中的打火机,帮他点上,“回来的,说不定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乔暮,但是,也有可能大出你的意料之外。况且,即便有副作用,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
是吗?即便有副作用,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吗?
“什么副作用?”
“这我可说不准。
池立直到很多年之后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言非白的表情,那个在商场上从来不直到惧怕为何物的男人,居然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了“担心”和“恐惧”的表情。
“非白,事情怎么发展我们都不知道,乔暮这个样子可能只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可是,如果她始终把自己关起来,那么,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一辈子。你考虑好。”池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言家。
言非白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事情,怎么会成这样。他当时,真的只是想吓一吓黄兆兴,让他供出幕后的主使而已,他不直到会伤害到乔暮,更没有想到乔暮对当年那场大火的后遗症居然一直都在,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妈!妈!”
卧室里,乔暮的尖叫声突然地响起,打破了言非白的沉思。言飞白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卧室。
乔暮整披散着一头黑发胆怯地缩在床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双手紧紧地将被子抱在胸前,嘴里喃喃自语:“妈,妈……”
言非白感觉心口一阵钝痛,他缓缓地迈步上前,坐在床边,伸手将乔暮轻轻地拥进怀里:“乔暮……”
怀里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愣,而后猛地推开他,再度缩回到床脚,远远地打量了他几秒钟,不确定地道:“小白?”
小白?这是从小到大乔暮对自己的昵称,自从十五岁那年,自己明确表示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傻,像一只狗的名字时,乔暮就再也没有喊过自己小白了,想不到乔暮一直都记得。
“是,是我。”言非白沙哑地开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拥挤在他的喉咙口了,让他的鼻子酸酸的。
“小白!”确定是他之后,乔暮猛地扑了过来。言非白的身体受到冲劲,稳了一秒,这才搂住怀里的人。
“妈……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能救到她……”
言非白反复地着说着这三个子,胸前有一大片的湿润感,怀里的人,是在哭吧。这么多年以来,乔暮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每当言非白回头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管自己多么过分,她也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乔暮哭了有半个小时才慢慢地停下来,由于哭得太狠,还不停地抽泣。言非白用纸巾帮她擦着眼泪,拇指心疼地划过她红肿的眼,轻叹一口气,言非白揽乔暮入怀,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发顶上,大掌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人,起先还时不时抽泣一两声,过了一会儿,便发了均匀的呼吸声。
言非白用额头试了试乔暮额上的温度,将她轻轻地放平到床上,仔细地盖上了被子。放在台灯上开关上的手指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没有没有按下。
盛鼎集团的员工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言总经理和乔经理的感情似乎有了质的飞跃。从很久以前起,他们两个人虽然就是未婚夫妻,但是貌合神离的感觉比较重,但是最近,言总和乔总天天同进同出,而且乔经理好像女人了很多,非常依赖言总经理,言总经理也非常宠溺她,而且,言总经理最近也没有传出什么绯闻了。
当然,还是有少数人知道内情的。
盛鼎19楼,总裁办公室。
池立蹲在乔暮面前,和颜悦色地道:“乔暮,最近有没有做噩梦啊?”
乔暮看了看眼前的人,往言非白身边靠了靠,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那都是梦而已。”
乔暮侧过头,看了看言非白,见言非白点头,这才跟着对池立点了点头。
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池立没好气地白了言非白一眼:“你们家这丫头防备心也太重吧?”
“防备心重,这样才不容易被拐。”
言非白拉起乔暮,温柔地对她道:“隔壁房间有电视和电脑,去玩吧。”
“嗯。”乔暮看了他一眼,迈步便想走,但脚步一顿,手心被人拉住了,她疑惑地回头。
言非白将刚刚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递给她:“看电视的时候盖在身上,不要着凉了。”
乔暮点了点头,进去了里面的小房间,不一会儿,便有电视的声音响起。
“她还是不说话?”池立看着言非白,他的目光直到乔暮进去之后才转回。
“嗯。”言非白皱着眉头坐到办公桌后,“除了第一天晚上叫了‘妈妈’和……”
“和什么?”这小子的脸居然难得的红脸了,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小白……”言非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小白?”池立愣了两秒,哈哈大笑,“小白?小白!哈哈……”
“小声一点。”言非白看向乔暮所在的房间,幸好那边没有什么反应。
笑完了,池立严肃地对言非白道:“不开口就说明病人……”
“乔暮。”
“什么?”
“不是病人,是乔暮。”言非白执拗地道。
池立看着言非白,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明乔暮还是走不出她母亲的死亡,她对母亲的死亡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你最好多陪陪她,不要让她一个人,试着让她说话,多做一些能够引起她情绪变化的事情,最好是她平时经常去的地方,也可以多见一些她平常喜欢的人。”
“这样她就可以恢复了?”
池立拍了拍言非白的肩,只留下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套间的小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再也没有乔暮的笑声掺杂期间了——她其实是很喜欢笑的一个人,尤其是在看电视电影的时候。
午饭时间。
乔暮看着满桌子的菜,吃了两口,轻轻地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言非白拿起筷子递到她手里,“来,尝尝这个。”
乔暮放下筷子,摇了摇头,眼神木讷。
“那乔暮想吃什么?”
乔暮还是摇了摇头。
“来吃一块鱼好不好?剁椒鱼头,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来——”
没有动作,这次甚至连摇头的动作都没有。言非白看着眼前的乔暮,突然火冒三丈。他大手一挥,顿时,“砰”的一声,桌上的饭菜泼洒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乔暮一愣,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言非白。
“你怕我?”言非白狠狠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乔暮,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不过一场小火而已,就让你困在那件往事里出不来!你不是很坚强吗?即使我在外面找女人,夜不归宿,你也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你不是很坚强吗?那么现在这幅柔弱的样子是给谁看!”
大掌中的手腕轻轻的颤抖着,虽然只是很微小的幅度,但是言非白还是感觉到了,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眼睁睁地任着乔暮躲了开去。
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言非白双手狠狠地盖住自己的脸,刚刚,他是在干什么,乔暮是病人,她暂时生病,暂时找不到自己了,她唯一认得的人是自己,自己却还冲她发脾气……
“乔暮,对不……”言非白站起身,往乔暮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出话,那个一直以为紧紧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都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乔暮,正趴在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地上的米饭。
这么多年以来,言非白一直都知道很混账,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混账过,混账到他恨不得狠狠地煽自己几个耳光!
“乔暮,别吃了,别吃了……”言非白单跪在乔暮面前,眼睛酸涩地抓住她的手。
但乔暮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仍旧一口一口地吃着刚刚被他扫下来的米饭。
“求求你,不要再吃了。”言非白的泪落了下来,炙热的泪珠砸在乔暮的手臂上,让她抬起了头。
“不要再吃了,求求你不要再吃了。”言非白紧紧地搂着乔暮的肩,整个人靠在她的肩上,直到那瘦削的双肩仿佛变了形,“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太着急了……”
过了好一会儿,背后有一双手,慢慢地拍打着言非白的背,言非白抬起头,乔暮看着他的眼神躲了一躲,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原谅我了?”
“嗯。”
“以后不准怕我,我再也不会对你乱发脾气了。”
“……嗯。”
“饿了吗?”
“嗯。”
言非白起身,顺便将乔暮抱了起来:“既然特制的饭菜你不喜欢吃,那咱们去吃食堂?”
“嗯。”
池立说过,想要康复,最好让乔暮多去平时去的地方,多见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喜欢的……人吗?
此刻正是员工用餐的时候,盛鼎食堂里,人声鼎沸。
“总经理。”
“乔经理”
……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出来。谁都没有想到自家大boss会来食堂吃饭,而且还牵着乔经理的手。
“感情真好。”
“真是羡慕嫉妒啊。”
……
看到这么多人,乔暮不由自主地朝言非白身边靠了靠,言非白拉住她手掌的手,安慰似的紧了紧。
“大家不用在意,继续吃饭吧。乔经理想要体验一下伙食,据说有人嫌菜谱不好,我们来看看要加点什么菜色好。”言非白冲大家眨了眨眼,大家顿时笑了起来。
人群也随之散了开去。
打好饭菜,言非白带着乔暮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相对与乔暮,自己来这个食堂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没有想到,第一次陪乔暮在食堂里吃饭,居然是这种情况。
乔暮摇了摇言非白的手臂,打断了他的出神。
“怎么了?”
乔暮指了指餐盘里的豆子,然后摇了摇头。
“不吃这个吗?”
点头。
“不行,这个有营养,一定要吃。”言非白板下脸。
乔暮皱起眉头,仿佛在考虑。
“这样,如果你统统吃掉的话,待会可以多吃一支草莓冰激凌。”
乔暮自从变小了之后,很多的喜好才明晰起来,比如非常喜欢吃草莓冰激凌。言非白甚至觉得,自己是从乔暮变小了之后才真正了解她。
明显是受到了诱惑,乔暮的筷子在餐盘上空顿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放到了豆子上面。
言非白笑了,轻轻地拍上她的发顶:“乖。”
“非白。”有一个人影在对面坐了下来,是黄芸。
言非白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夹了一块鱼,小心翼翼地剔除掉里面的刺后,才放到乔暮的碗里。
乔暮没有动筷子,只是疑惑地看了看黄芸,又看了看言非白,然后拉着言非白的衣角,往他的身边靠了靠。
“没事,这是我的朋友黄芸,你见过的记得吗?”
乔暮摇了摇头,言非白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自己乖乖地吃。”
“难得见你这么温柔。”黄芸调侃道,然后伸出手,捏了捏乔暮的脸,“终于摸到你了,小乔,你的皮肤是怎么保养的,滑滑嫩嫩的,好好摸。”
一口饭还在嘴里,乔暮愣了两秒,下意识地躲开了去。
言非白哭笑不得,拍下黄芸的手:“你找我有事?”
“听说乔暮不大好,所以过来看看。非白,能把乔暮借我一下吗?”
言非白立刻皱眉:“为什么?”
“简清想要看看她,知道找他找你开口你不会同意。就待一会,在对面的咖啡馆,一个小时候后,我保证把她送回去。”黄芸伸出五指发誓。
“你们俩……”言非白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她,“简清行动了?”
“嗯。”黄芸点了点头,有点苦恼又有点甜蜜,“每天围追堵截,无时无刻都在,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你的决定呢?”
“我从不否认,对于他,我没有太多的抵抗力,甚至上次那件事之后……”黄芸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非白,我不会骗自己,想要的,我会把握,只是,结果如何,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做一件事,曾经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如今学会了活在当下,不再纠结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这是好还是坏?
以前的黄芸爱得执著,爱得专一,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非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未来,可现在,她不要未来,只活在当下。
看来,简清要走的路,也还长。
吃完饭,黄芸在门口等另外言非白和乔暮,好半天不见他们出来,便回过身去看。
不远处,乔暮站在一个冰激凌机前不肯离开,言非白微微弯腰站在她的面前说着什么,门外的阳光射了进来,打在了言非白的背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乔暮在听完他的话后,微微地撅起嘴,把手递到言非白的手,跟着他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己走来。
黄芸叹了一口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患难见真情吗?
“不要给她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点把她送回来,还有……”言非白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着,黄芸朝他翻了个白眼,牵过乔暮:“小乔,我带你去吃草莓冰激凌吧?”
原本想缩回的手在听到“草莓冰激凌”时,不动了,乔暮朝黄芸点了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喂,不要再给她吃冰激凌了。”言非白突然有点后悔,让黄芸带乔暮出去。
那个女人却只是背朝着自己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候后便给你送回来。”
盛鼎对面的咖啡馆,也是乔暮去过无数次的地方,黄芸和乔暮刚一进去,服务生便道:“乔小姐,好久没看到你过来了。”
“是啊,我们最近比较忙。”黄芸打着哈哈,看向窗边,简清已经等了好久了。
咖啡,饼干,蛋糕,当然,还有一大桶草莓冰激凌。
“乔暮,你最近怎么样?”简清看着面前木讷的女孩,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眼里的忧伤和悲伤全都没了,此刻坐在他们两人面前的乔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通眼神干净,有点自闭的小姑娘。
回答他的,只是乔暮一勺一勺地吃着冰激凌。
“简清,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吗?”黄芸趁机捏了捏乔暮的脸,乔暮往旁边躲了躲。
“记得,那是在医院,你站在非白的病床边,板着一张脸,说我们应该看好朋友。”回忆起往事,简清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讨厌你。”
那个时候,简清可以说是“夜店王子”,整天混迹在各种女人之间,但偏偏他还是个情场高手,常惹得人家姑娘牵肠挂肚,甚至还有人闹到他的公司,只为他睡完了别人不负责。
“我以前……是有些荒唐,那现在呢?”简清紧张地看着黄芸。
黄芸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什么?”简清愣住了。
黄芸站起身,坐到了简清的旁边,乔暮的对面。
“小芸,你……”简清的心跳明显加速,有些激动地想抱住这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却没有想到,黄芸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僵在原地。
“乔暮,我不相信你真的把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连外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正吃着冰激凌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简清拉了拉黄芸,轻声地道:“你干什么?她是个病人。”
“病人?”黄芸挑眉,看进简清的眼里,“经历过母亲在自己面前离世、好朋友因为自己车祸身亡,还有自己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这样的人,我不相信她的心理脆弱到一场大火,便能够把她击倒!”
“小芸!”简清严肃地看着她,“如果你对乔暮有意见,可以等到她康复之后再说。”
这就是自己爱了多年的人,即便受再大的伤害都不肯放手,一直勇往直前的人,他居然,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放在桌上的左手微微地发着抖,黄芸用右手按住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正在吃冰激凌的乔暮道:“乔暮,当年,当我遇到言非白的时候,他可能准备自杀。”
“砰”的一声,乔暮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她茫然地看向黄芸,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你说什么?”简清惊讶地道,然后又摇头,“不可能,非白那样的个性,不可能自杀。”
黄芸摇了摇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一天,黄芸被教授训了一顿,心情很不好,所以一个人到楼顶,想静一静,结果,她看到了独自坐在天台上的言非白。黄芸一个很亲密的表姐是自杀身亡的,所以她能够感觉到那种绝望的气息和味道,当时萦绕在言非白身边的,便是那种让人不安的,似乎要将人拖到地狱去的味道。
因为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情,黄芸在距离言非白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了好久,直到凌晨两点,她困得不行了。
“嘿,大哥,想喝酒吗?”黄芸抖了抖已经发麻的脚。
言非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喊自己,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体,然后慢慢地爬下天台。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那天的言非白是不是想自杀。言非白也从来没有和黄芸说过,那一天他在天台干什么,黄芸也从来没有问过。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待黄芸便像是自己的亲妹妹。
是气味相投,还是报答黄芸的救命之恩?言非白不说,便没有人知道。
简清看向窗外,然后像失去全身大部分力量似的靠在椅背上,后怕地吸了一口凉气。按照黄芸说的那个时间推算,正好是乔暮在国内出事,自己藏起言非白护照和身份证的时候。
“也许是我夸大了那天的事情,可是乔暮,那天晚上,我陪着非白在天台上整整站了四个多小时,你没有看到那个时候的他,如果你见到过,就一定不舍得这么对他。”黄芸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乔暮,“自从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便很讨厌你,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放弃了多少。你只是个自私的胆小鬼,以爱为借口,却连最基本的勇敢都不由,不彻底地放开他,却又不停地推开他!”
“啪——”两行清泪从乔暮的面颊滑下,打在她面前的冰激凌上。乔暮伸出手,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够了小芸,我们明明说好,今天只是聊一些轻松的往事,看能不能帮助乔暮恢复。”简清打断黄芸,皱起眉,“而且,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真相,旁观者不要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去评判。”
“如果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真相呢?”黄芸看向简清,眼里掩不去的悲凉一闪而过,随后翘起嘴角,“是不是活该付出的那一方痛苦一辈子?”
“小芸……”简清下意识地去拉黄芸的手,对方却轻轻地推开她,看向坐在面前,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的乔暮:“乔暮,你如果想一辈子躲在壳里,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你和非白现在的相处模式,比之前的相敬如宾真的要好太多。”
“黄芸!”简清加大了音量。
黄芸站起身,笑了笑:“简总,乔暮就麻烦你送回去了,我先走了。”
再一次,她这样从自己面前离开。
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曾发过誓,永远不会让对方看着自己离开的背影,可后来呢,因为自己不甘于一段平淡的感情,自己不停地撒谎,躲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偷地交往,那种刺激而新奇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简清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掉乔暮脸上的泪水:“乔暮,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了。首先,非白那样的个性,不会想自杀;其次,那个时候你在国内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但是第二天,我们有一个很关键的考试,那个时候的我,认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前途,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于是我藏起了非白的护照和身份证……我当时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为了兄弟的前途,为了同一个女人,我他妈被兄弟第二次打到医院也一声不吭,我和非白,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决裂的……对不起,乔暮,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简清懊恼地闭上眼睛,当年的他流连花丛,根本不相信真爱,自然理解不了一向眼高于顶的言非白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一个女生,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也被一个女人套牢了。
唇边有冰凉的感觉,简清睁开眼,是乔暮,她正将一勺冰激凌送到自己嘴边,眼底眉梢的笑意,一如星辰,就像是自己初遇她时的那个晚上,她站在言非白身边,笑得治愈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