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说话,皇帝却有些忍不住,沉声道:“这次平反,你心里舒服了吧?”
闻言,张成林只是淡淡道:“不过是迟来的真相罢了,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
他这话,让皇帝的脸色越发沉了几分,道:“你这是在埋怨朕?”
说起来,当年二人也是曾经交心过的。
一个是历经血雨腥风爬上去的少年帝王,一个是意气风发的药王谷传人。
本该是惺惺相惜的。
只可惜,那只是曾经。
那样的表象是一个泡沫,一戳就破。
念及往事,皇帝的情绪也有些低落,复又加了一句:“你埋怨朕也是对的,毕竟当年……朕是故意的。”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竟然难得的带出几分愧疚来,看的张成林却是嗤笑了一声。
他的神情有些散漫,看着皇帝这模样,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皇上又何必如此?”
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这话,张成林虽然没说出来,可是皇帝到底跟他相交多年,瞬间便看出了对方的意思,眸光也有些暗沉:“朕为何要演?张子尧,朕只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罢了。”
皇帝这个声音,听着倒是有几分悲凉,可惜张成林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嗤了一声道:“您的心里话,草民倒是十分荣幸。不过有一点希望您清楚,张子尧已经死了,草民是张成林,跟您的那些烂账,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皇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向能言善辩,可如今在张成林的面前,却觉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着力点。
最终,他只能自顾道:“当年之事,朕原本可以彻查下去的,可你知我为何定了你的罪?因为,朕妒忌。”
是的,他妒忌眼前人许久了。
久到那些怨恨从心里生根发芽,最终成了一个日日都难安的存在。
所以后来,他明知道张子尧在这件事里面很可能是清白的,却也放纵了大臣们去栽赃污蔑他。
可是,他从未想过,张子尧会死。
“朕原本想着,等你进了京,届时磋磨一下你的锐气便也罢了,只是不想,边关却传来消息,说你死在了岭南。”
皇帝的眉眼里满是愧疚,看在张成林的眼中,却只觉得虚伪。
他毫不留情的打破了皇帝的自我愧疚与反省,眸光里满是嘲讽:“皇上自然是不希望我死的,毕竟,您的好儿子还需的我来救治。不是么?”
没将他的利用价值榨干,他就死了,皇帝自然会觉得遗憾的。
到了现在跟他讲什么情分,不觉得可笑么?
“朕承认,朕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你该知道朕为何会这样!”
皇帝似乎是被他戳的想起了当年的痛处,声音里都带出几分不甘来:“况且,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当年为何会进宫!”
天下人皆说,货与帝王家。可是只有皇帝清楚,他张子尧之所以会进宫做那个太医院案首,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而是为一个人。
一个,他这辈子都不可肖想之人:西楚国皇后!
若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皇帝倒是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可偏偏,他二人发乎情止乎礼,让皇帝连追究都显得是无理取闹。
更何况,张子尧掩饰的太好了,莫说是先皇后,就连他自己,也是在皇后怀了身孕之后,才隐约窥探出几分苗头来。
然而也正是这个苗头,给他的心里种下了一个不甘愿的阴暗来,让他日日都不大舒服。
先皇后死后,皇帝原本想一并杀了张子尧,可是不成,还有那个孩子呢。
顾明渊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找遍整个西楚,都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大夫。
所以哪怕是后来边关霍乱,他也只是想着,要给对方一个惩罚,而没有想到要取他的性命。
因为顾明渊的身体不允许。
可他那时候没想到张子尧会死,就如同先前他没想到张子尧还活着一般。
多年的怨怼被倾诉出来,皇帝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可在看向张成林的时候,却见对方眼中满是鄙夷。
他等到皇帝将心里话都说完了,方才一字一顿道:“这话你倒是说对了,不是为她,你当我跟你耗什么?”
当年,他的确是因着先皇后而进的宫,也的确是心生爱慕。可他敢拿着性命担保,自己从未泄露过一丝一毫的情谊,至死先皇后都不知他的那份情深。
且他入宫之后,自认也未曾做过半分对不起皇帝的事情,就连孩子都是他帮着保下来的,皇帝怨恨他,他可不认。
听得张成林这话,皇帝一时有些气闷,咬牙道:“你果然……”
张成林却是懒得听他废话,嗤了一声,道:“陈年往事,提起来有意思么?况且,当年她为何而死,你心里当真不清楚?”
这一句话,便让皇帝哑口无言。
当年先皇后为了皇帝身中剧毒,是张成林救的人。之后他千叮咛万嘱咐,若是想要活命,就绝对不能生孩子。
哪怕去抱一个嫔妃的,养在自己膝下,以先皇后的功劳,皇帝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她。
可那个傻女人,硬生生用一条命,换来了一个孩子。
见皇帝懊悔的模样,张成林闭了闭眼,到底是将那些毒舌的话说出口,只是随手扔给他一个药丸,道:“这是顾明渊为你求来的,也是世上唯一一颗。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了。”
那药丸可续命,至少能保他两年无虞。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如今将话说开,那些过往旧事里的人,也再不必相见了。
直到张成林走了之后,皇帝才有些恍然回神,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跟对方离开的背影,良久才捏紧了手中的药丸。
只是那神情里,到底带出了几分的苍凉。
……
张成林走出宫门的时候,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像是有什么过往被搬开一样,那些模糊的记忆也没有了当年的深刻,甚至连想起来的时候,都只剩下了平静。
到底,是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