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吓人。
熊赐履忙跪下叩头道:“万岁息怒!奴才……明白!奴才等不识大体,不知大局,求主上治罪!”索额图和明珠也是面色如纸,连连叩首谢罪。
康熙闭了闭眼睛,这才缓了一口气。少时,他手臂一扬,将奏折丢到了三位大臣面前,正色道:“平南王尚可喜年已七十,请求归老辽东。朕观其奏折情词恳切,深为嘉悦。尔等会同议政诸王,户、兵二部尽快商讨出平南王旗下官兵人口安插迁移的方略来——!”
“是,奴才遵旨。”三位大臣伏在地上,颤声应对,不敢抬头看。
康熙脸色冷峻,忧心如焚地盯着他们,半响后,才叹息一声,烦躁地摆摆手。
熊赐履、索额图和明珠三人相顾无言,拾起奏折,带着一身冷汗退了下去。
他们走后,一袭金色龙袍的少年天子背着手,有力地昂着头,在寂静的大殿内来来回回踱步。
三藩是康熙的一块心病,全国赋税收入的一半为“三藩”所耗,左都御史王熙曾疏言:“直省钱粮,大半消耗于云、贵、闽、广之兵饷。就云贵言,藩下官兵岁需俸饷三百余万,本省赋役不足供什一。”
三藩之中势力最大的是平西王吴三桂,他坐镇云南,虎视中原,私自煮盐铸钱,四处招兵买马,又用“西选官”的名义,把心腹派往云贵川陕各省,触角直伸到康熙的鼻子底下,康熙早就忍无可忍了,他决意要撤藩,却深知撤藩牵连甚广,困难重重。
——
酉时已过,天色暗下来,西方收尽了最后一缕暮霞,如海一般深邃无际的天空中,星光点点,争先恐后地闪现出来。
康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在御案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想了整了整一个下午,他绞尽脑汁,想得脑袋都要炸开了。直到午门钟鼓敲响,康熙眉眼高抬,唰的站起身,举步往外走去。
出门前,年轻的皇帝顺手从门边小几上的果盘里,抓了一大把圆溜溜的熟核桃。
宫灯飘摇的殿廊上,康熙身姿俊逸,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一颗颗核桃“嘎嘣嘎嘣”的掐碎,仿佛在排遣胸中的积郁似的。
图德海端着个盘子,毕恭毕敬的追在万岁爷后头。康熙手上的碎屑一满,他便将盘子凑过去,康熙双唇紧抿,瞧也不瞧他,只管将手中的碎屑往盘子上扔。扔完了,继续掐,满了再扔。
暮色中的御花园神秘而又妩媚。
康熙站在一棵清香的海棠树下,仰头望着前方的假山,若有所思。
图德海垂手站在离万岁爷不远的地方,几名乾清宫小太监挑着灯笼,为万岁爷照明。
四下冷寂,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些聒噪。
“那边有人来了!”小太监张万强在旁边禀了一声。
康熙心不在焉地抬头,直视而去。妖娆的夜色中,有一袭粉衣在绿树花丛间穿梭。待走近了,康熙才看清楚,是永寿宫的庶妃张氏,她挑着红红的灯笼,孑然一人,低着头在地上寻什么。
看到了万岁爷,张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怕又喜,满脸羞涩的莲步移过来请安。
康熙神色冷清,打眼瞧着她,忍不住问道:“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做什么?”
张氏粉颊低垂,拘谨地一笑,涩声说:“奴婢孤身前来,是为了帮永和宫里的秀珍姐姐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康熙立刻问,好奇地扬起眉毛。
张氏支支唔唔了半天,样子又神秘又胆怯,仿佛有所顾忌,半响后,她才叹息一声,悄悄说:“秀珍姐姐昨儿个游园时,不小心将一件心爱的朱钗遗落在了花园里。我瞧着她挺着急的,便出来帮她寻了……
康熙眼神一掠,无谓地别过脸,似乎不太感兴趣。张氏压低了声音,在旁边接着道:“那件朱钗是她表哥赠给她的,秀珍姐姐一向视若珍宝,如今钗丢了,姐姐哭得眼睛都肿了!”
康熙神色微变,似乎觉察到对方话中有话。
“别这么含沙射影的!有话直说!”帝王的眸子里射出吓人的寒光。
张氏面红耳赤,倾身上前,附在皇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康熙大吃一惊,就像头顶炸了一个闷雷。一怔,登时横眉竖目,压低声音问:“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所隐瞒!……这件事皇后娘娘是第一个知情的,不知为何,她没有制止,反而让秀珍姐姐和那戏子继续来往……”张氏面带困惑,歪歪脑袋,语气正儿八经。
康熙狠狠一挫牙箍,望一眼别处,勃然大怒,厉色推开张氏。张氏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几欲跌倒。康熙的眼底喷出杀人的火光,直逼到这个小女人面前,一把揪住她粉红氅衣的前襟,脸色铁青地喊道:“芳儿不可能这么做!你撒谎!”
张氏瞪大惊恐的眼睛,牙齿迭迭打战,忙又颤声答道:“皇上息怒,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她似乎没料到皇上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来得这么快!憋着一口气,好半天,委屈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康熙猛力掷开她,大步向前冲了两步,猝然一停,又折身回来。
“皇上,皇上!”张氏跪着向前爬了好几步,揪住康熙的袍角,哀求道:“这种事说什么也不是皇后姐姐的错,她只是生性善良,待人宽厚而已。皇上对皇后姐姐痴心一片,情深似海,皇后姐姐决不会辜负皇上这一片真心的。千万别张扬!千万别怪罪皇后姐姐!千万别去坤宁宫搜寻!……”张氏的话,一句句像鞭子,狠狠抽在康熙心上。他两眼发直,脸色非常可怕,然那最后的几个字,却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什么?搜查坤宁宫?”
“不,不!“张氏扯着嗓子,尖声叫起来,“千万不能去搜查,千万千万!皇上,求求你!就当我年轻不懂事、胡说八道,不,就当我一个字也没说过!……”
康熙的目光突然变得咄咄逼人,额上青筋暴起,渐渐失去了理智。对方越是这样说,越激得他非要弄清真相不可。他俯下身,盛气凌人地逼近张氏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搜查坤宁宫?嗯?坤宁宫里有什么?”
张氏皱着小脸,惊惧地看着万岁爷咬牙切齿的神情,不敢作声了。
“说!”康熙大吼一声,眼神寒光闪闪,像杀气腾腾的利剑。张氏心惊胆战,吓得像小鸽子似地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听几个宫女太监私下议论,说……皇后姐姐和纳兰公子相交甚深,多年来,彼此之间一直互赠信物……”
康熙听了这话,暴怒迸发,大喝一声:“住口!”话音没落,他目疵欲裂的抡起胳膊,“啪”的一声,重重地搧了张氏一个耳光。
张氏身子娇弱,哪里经得起这一击,她歪倒在地,脸上五道紫红的指印立时胀了出来,痛得直流眼泪。
康熙双眉倒竖,咻咻地喘着气,眼睛四下乱瞧,脸孔被强烈的感情刺激歪扭得几乎变了形。
少顷。
他大幅度转身,闷着头,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皇上——!”图德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腿打颤,急急去追主子。几个小太监面色惨白,跟着一溜烟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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