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绿如海、芳草芊绵的五月天。
紫禁城德胜门外迎来了皇帝出行的浩大队伍。
龙旗猎猎,画角长鸣,仪仗森严、护从如云。
路边的芳草,河边的柳枝,随风摆动,好像是向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致意。
康熙穿着一身金黄色的龙袍,骑着他心爱的雪璁马,英姿挺拔,神采焕发。年轻的天子坐在嵌东珠珊瑚的马鞍上,迎着爽劲的凉风,顶着碧蓝无际的天空,纵目四望,宽舒地长长吸气呼气,那满意的神情,竟如孩子一般带着几分恣意闲散。少顷,康熙的手一收,缰绳提至胸前,勒住了马。庞大的侍从队伍也跟着停下。
朝阳如玉盘,寥廓而斑斓,上下一色绯红的戎装窄袖,身后飘扬着玫瑰色的丝质披风,我纵马疾驰,飞奔到了玄烨身边,就要翻身下马向他请安,康熙连忙笑着作手势拦住:“不必了,不必了,上马下马太麻烦。你来得真快。两年没骑马,在宫里又闷了一年多,今儿个带你出来就是为了散散心!”
“皇上挂怀,芳儿不敢当啊!”我婉然一笑,玉手扬鞭,伶俐的催马上前,于是二人并骑,缓辔同行。身后的侍卫宫眷队伍按常规,迅速自动调整。
康熙眉眼开怀,忽然微倾上身,靠近了我,轻声笑道:“你过我马上来好吗?我带你。”
我飞红了脸,嗔怪地瞅了他一眼,低声说:“看你!……”
“哎,我是好心啊!”康熙孩子气地翘了翘唇角,认真地说,“你千万不要太劳累了,看你脸色多白,况且你体质大大不如从前了。你过来吗?我带你?”目光透亮,语气温柔。
面对玄烨的体贴关爱,我笑吟吟的摇晃脑袋,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股欢乐在胸间回荡,就要奔突出来。顿了顿,才神采飞扬地笑道:“皇上,你太小瞧我了。赫舍里。芳儿是坚强的,是永不服输的人间奇女子!”我气定神闲的自卖自夸。
康熙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乌黑的眼底翻搅着欲罢不能的炽热光芒,遂即扬头大笑,灼灼的华光在他的脸上闪耀。他一勒缰绳,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马鞭,朝御马后臀一抽,猛松缰绳,雪璁马欢快地一声嘶叫,咻的一声,飞箭一般向南猛冲,尥开四蹄,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相间的平坦坦的大道。
我心里暗暗着急,连忙鞭马追赶,侍从宫女也紧紧跟上。但玄烨的那匹神骏蹄下就如生风一般,我们哪能追得上!眼看那白色的流星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向东边弯过去。我灵机一动,掉转马头向东,猛加三鞭,抄直线近路去拦截玄烨。身下的旋风马似乎懂得主人愉悦的心情,跑得又快又稳,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地上的杂草拉出了长线,果然在二里以外,我驾马跑到了玄烨马前数十丈的地方。雪璁马见到了同类,自然而然地追跟在后,当旋风马放慢步速时,它也无意超过可爱的伴侣,并和它一样改用碎步慢跑了。
康熙神情振奋,大笑道:“你真灵巧!竟然抢先一步。”
我得意地扬扬眉,笑着喘过几口气,说:“是侥幸取巧。”康熙审视了我一眼,忽然挨过来,抬起手指替我擦拭额上的汗珠,感叹道:“芳儿你秀外慧中,真令人爱煞!天地钟灵秀,我们满洲也能诞育仙女!”
“仙女?皇上快不要这样说,叫人羞愧死!”我低下脑袋,顽皮地笑笑:“天地无私,并不独爱一族。汉人中也有才貌双绝的女子啊!”
“是啊是啊!只可惜,朕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咯!”话未落音,雪璁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前蹄一滑,马身往前一闪,差点把康熙摔下去。我惊叫了一声,陡然伸手去拉他,却根本够不着,也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好在康熙用力一勒缰绳,雪璁马猛地纵身跃起,又恢复了平衡。康熙得意地笑道:“如何?朕的骑术还说得过去吧?……你怎么啦?脸色雪白雪白的,吓坏了吧?”
我勉力定住神,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说:“皇上继承祖宗鸿业,讲武事、练骑射,自是安不忘危的意思。但马蹄怎能靠得住?以万民仰庇之身轻于驰骋,芳儿深为皇上忧心。”
“爱后这一番咬文嚼字,可以做得一起奏章了。”康熙目光深情,有些感动,嘴上却不在意地开着玩笑,“今天我不过是太畅快了。天高地阔,风爽马健,你我二人并辔同行,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哩!”
我感觉到了他温情脉脉的注视,竭力不去看他。但那钟情、爱恋的目光,还像我们最初相见时候一样炽热、一样真挚。我怎么能不感动?可我又不得不尽力避开,因为这会更加加重我内心的伤痛。承祜去世后不久,我开始觉得体内深处产生了衰弱,这衰弱在一点点地向外扩张着。我最近老是心慌气短,常常眼前发黑,昨天晚上咳嗽时还咳出了一缕殷红的血丝。我暗暗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芳儿,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你现在唱给我听,好不好?”康熙双目炯炯,默默注视着我。
手指掠了掠被暖风拂到额前的柔发,我眼睛湿亮,猛提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常态,不再躲避玄烨那逼人的火热目光,自豪而爽朗地大声答道:“好啊——!”
“芳儿?!”康熙定定地笑,双眸熠熠生光,他手臂一伸,将我拦腰抱到了自己的马上。我羞得满面惊惶,挣扎了好几下,却听得他埋下头来贴着我的耳际说:“就像我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我将你抱上了马,你坐在我的怀里,晕头转向地乱喊,到后来竟然睡着了。”
我目光闪闪的安静下来,俏脸扬起,痴迷的看着他的眼睛。康熙唇角含笑,俊朗的面容里透出刻骨铭心的爱恋,他静静握住我的一只小手,我微笑着展开手指,和他指指相扣。
……
蓝蓝的白云天
悠悠水边流
玉手扬鞭马儿走
月上柳梢头
红红的美人脸
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
相思在心头
风儿清水长流
哥哥天边走
自古美女爱英雄
一诺千金到尽头
……
一路踏歌而行,雪白的骏马沐浴着烈烈的骄阳和熏染的清风,飞奔到了路口的田野边。
阳光下,视野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庄稼。
康熙兴奋地跳下了马,拔腿往前跑。图德海扇动双襟跑过来,牵着欢嘶的旋风马,到路边恭候。我乐悠悠的骑在马上没动,双手挽缰,带笑的视线追随着小玄子的身影。
赤日。农田。木犁。牛蹄。农夫背上的盐霜。青禾。黄谷。水车。石碾。农妇头上的野花。
铺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浩瀚无际;铺满金黄色谷穗的田野一望无际。一身金黄色龙袍的年轻康熙奔走在这一片片灿烂的金黄色之中。康熙的大手在海浪般的金黄谷穗上拂过,那谷穗充满着感恩的激动在手指下沙沙作响;康熙那由于兴奋而颤抖着的五根手指犹如在拂过天下苍生的颗颗头颅,指尖流溢着帝王的慈爱……
众人绽放笑颜,屏息凝神。我静静地吸气,胸口因为突如其来的触动而闷热起来。
好一个丰收年。
康熙对着金色田野展开双臂,转着身子,大声对着天地喊道:“都是朕的子民!
都是朕的子民!……”
一片耀眼的金黄色……田野……太阳……
一身金黄色的康熙目游四方,信步往前走,渐渐融入到这片博大广阔的金黄色之中……
——
盛夏已过,秋高云淡。
转眼间已到了七夕。
七月初七七巧节,是民间所谓天上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喜鹊、乌鸦之类,一整天都应当不见踪影,因为它们都去天河为牛郎、织女搭桥了。偏偏有两只喜鹊,不知为什么缺少仁义心,不曾飞往遥远的银河,只在坤宁宫前黄澄澄的屋檐上跳来跳去,喳喳乱叫。
我慢悠悠的走出了暖阁,提着帕子站在玉阶前,望着富丽雄伟的宫檐定格在浩渺的蓝天下。
良辰美景率领着几个坤宁宫小宫女正在在阶前卜巧,听到喜鹊聒噪,美景抬头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横着眉毛打趣道:“你别叫了,你走吧,快去搭桥吧,人家夫妻一年就见这么一回面儿,这点儿忙你都不肯帮吗?……”
“唉呀!瞧我的这个多好!”良辰在旁拍手笑着喊:“你们都快来瞧瞧呀!”台阶上放了四五个盛满清水的瓷碗,晒在太阳下。宫女们各拿一枚小针,轮流往水碗里投。沉入水底,最拙,能浮在水面,就算有巧。再看水底针影的形状:散如花,动如云,中等;如果细如线,尖如锥,这投针的女孩儿便是最巧手了。这就是俗称丢针儿的小姑娘七夕之戏,也叫卜巧。到了晚上月出的时候,女孩子们还要往供桌上摆瓜果糕点和自己的女红绣品,向银河祝拜,祈求织女保佑她们拙的变巧,巧的更巧。
斑驳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嬉戏,宫女们围成一个圈,忽而叹息,忽而欢笑。蝶衣是最后一个丢针的。小小银针像贴在水面的一根羽毛,极轻极稳,水面纹丝不动,碗底透出一道细细如丝的线。
“哈,蝶衣最巧了!”良辰和美景拍手鼓掌,笑着叫嚷起来。
“好了好了。娘娘病体初愈,你们不要大声说笑,好吗?”蝶衣左右扫一眼,笑容沉沉地提出要求。良辰美景恍然大悟,齐齐瞪眼,安静下来,做闭嘴状。
看着她们规规矩矩、想乐不能乐的样子,我心中有些疼忍,便笑着开口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好着呢!晚上,我还要跟你们一起乞乞巧呢?”
“娘娘!”三个丫头欢呼着,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围住我。我嫣然一笑,走到盛满清水的瓷碗跟前,拿起一枚小针,屏息凝神的投了进去。
银白色的小针宛若一叶孤帆,寂静无声的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午时已过,储秀宫院落里一派浓绿,高树矮丛挡住了阳光,空气荫凉又宁静,更衬得远远近近的石榴花象一团团鲜红的火焰。
茗惠斜靠在树荫下的软塌上,我坐在她的旁边,打着扇子,给她讲笑话:“从前有个邢进士,长得十分矮小,有一次在鄱阳湖遇到水盗,水盗把他的财物抢到手,便要杀他灭口。强盗刚刚举起鬼头大刀,邢进士赶忙凑趣说:人家已经叫我邢矮子了,假如你再砍了我的头,我不就更矮了?强盗听了不觉大笑,收起刀,放他走了。”
茗惠听了盈盈一笑,轻轻感叹道:“难得这位邢进士不怕死。”
“正是呢!万事只要想得开,死在眼前都有办法化解。”我笑着说,态度自然亲切。
头顶上,耀眼的阳光经过浓绿的筛选后已经变得十分柔和,仿佛带着淡淡的莹光。这样生动的色调斜射在茗惠的脸上,使她的面庞更显娇嫩,乌黑的大眼睛更加明媚如波。她定睛望着我,有些过意不去的说:“皇后姐姐,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你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好歇歇了,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好……”
望着茗惠美丽的大眼睛,我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暖纯真,一时间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茗惠长叹一声,轻柔的握住了我的一只手,含泪道:“姐姐你真是好人!心肠好!……一向都是好的……我以前只当你处处邀买人心,借以巩固中宫之位。这回我病倒了,其他宫的人不知有多高兴、不知怎么盼着我早死呢!……只有你不顾恩怨,一心一意这样待我……唉,我对不起你!”说着,两颗沉痛的泪珠,悔恨地流下了眼角。
我抿嘴一笑,把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覆盖上她纤弱的手背,诚挚地说:“皇上治国日理万机,劳心费神,我身为六宫之主,若能为皇上分担细务,分忧解愁,不但责无旁贷,也是一大快事,理当的啊!……”
茗惠扬起睫毛,深深吸了口气,喉咙哑哑的笑道:“我病已全好,明日要去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昨日,老祖宗遣人来问候看视,真叫我羞愧啊!……姐姐,我们明天一起去,好吗?”
我心里一热,眼睛湿润晶莹,连连点头称是。
当我起身向茗惠告辞时,实际上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怕自己起不来,便撑着椅子扶手,猛的一站,霎时,只听耳朵里“嗡”的一阵尖啸,顿时眼冒金花,意乱心慌,摇晃着就要摔倒,茗惠惊呼一声,宫女们连忙赶来扶住我。茗惠的嘴唇哆哆嗦嗦,忙问:“姐姐,你这是……嗳呀,快去传太医!……”
我拉住她的手臂,勉强站稳脚跟,定定地笑道:“我不要紧的,回去躺躺就好。你好好歇着吧!”
雪茜和一个储秀宫侍女左右扶着我,走出了几步,我沉静地回头对茗惠笑道:“说好了,明儿早起等着我,咱们一起去慈宁宫跪安。”
次日清晨,宫妃们按每日必修课,都往慈宁宫请安,前前后后络绎不绝。
马佳氏和钮祜禄氏正陪着老祖宗和孝惠皇太后说话,见我和茗惠一同来了,孝庄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一同跪下请安,站起来时,茗惠似乎是怕我体弱无力,温婉地斜过身子,伸过手去扶了我一把。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我心里有些感动。
孝庄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旁,茗惠走过去,坐在了马佳氏旁边的绣凳上。
孝庄感激地讲起了前一阵子我五昼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辛苦侍奉。皇太后频频点头,十分感慨。孝庄说完,和皇太后一起望着我。我红了脸,很难为情地立起身,低声说:“皇阿奶夸奖,孙儿实在不敢当,这原是孙儿份内的事儿……”身姿瘦弱,神态羞赧。
孝庄怜爱地拉住我一只手,用商量的口吻,笑眯眯地说:“立秋已过,皇阿奶想到温泉去住几天。你也一同去吧!”我迟疑片刻,说:“孙儿近日气虚体弱,还是不去为好。”茗惠在旁急急插了一句进来:“老祖宗,昨儿个娘娘在储秀宫中昏厥过。这些日子她太劳累了。”
孝庄神情复杂地皱眉,顿了顿,轻轻道:“我知道你近来身心交瘁,亏虚太过,正需要好好静养。我特地着人命西鹤年堂配制了白凤丸、八宝丹、女金丹几种名药,专治气血不足……皇上也决定要去,时时扶持,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样体贴的、充满母爱的话语,我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儿,强自笑了笑,低低禀道:“老祖宗恩德,孙儿铭记在心。只是这些日子宫内事务繁杂,许多事情都没有办完。孙儿想把内廷事务、宫规宫训都弄出个头绪,再……”孝庄叹道:“就是一块坚玉,也经不住日夜磨损,何况血肉之躯呢?皇后,你不要太过操劳了?!”
我抿了抿嘴儿,笑得一脸舒坦:“能为皇上和老祖宗分担,芳儿心里高兴。”
孝庄仔仔细细地瞧着我,叹息出声,眼底有赞赏的光芒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
掌灯时分,月色朦胧,烛影幢幢。
屏退了所有人的宫女太监。
我端坐在镜子前,偏下脑袋,一缕一缕,慢悠悠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康熙身形一错动,忽然出现在镜子中。我吓了一跳,惊惊慌慌地站起身来,施礼相迎。他不说话,双手硬邦邦的按着我坐下,然后拿过我手上的象骨梳,绕到我的身后。
我忐忑不安地咬住唇角,胸口憋得慌,如同塞了一块寒碜碜的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康熙脸色冷定,默不作声的帮我梳头,他紧抿着嘴,动作很轻柔,一丝声响也没有。我肩膀微颤,视线里忽然一片模糊,袖管里的手指狠狠地掐入掌心。随后,他放下了梳子,双手扳过我的身子,静静地蹲在我的面前,一瞬不瞬地瞅着我。
“芳儿……?”他低低地喊,声音温存如梦呓,倍含疼惜。我别过脸去,无谓地低下眼睛。
康熙唇角紧抿一线,目不转睛,似乎想要攫住我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刹那的寂静后,温情一扫而空,“朕不需要你强颜欢笑,朕要你真真实实地活出自己,朕要你发自肺腑的笑,发自肺腑的哭,朕要你珍重自己过得开心……”康熙暗暗咬着牙根,鼻翼剧烈地翕动,面色凄楚苍白,说了一大堆我似懂非懂的话。我心痛地抬头,直呆呆的望着他,嘴唇雪白颤抖,良久无语。
康熙神色怆然,抓起我的双手蹭在嘴边,忘情地亲吻,他的声音急遽发颤,问:“你难受吗?”
“没有!”我扭过脸去,大声回答。
“望着朕说话。朕再问你一次,你难受吗?”
“我没有!”我的心一下子像是掉到了冰窟窿里,连呼吸都是冷的、疼的。
康熙的身子紧绷下来,黯淡的眼底迸出了冷漠的寒光。
我从来没有承受过玄烨这种怀疑的冷冰冰的目光,心里惊异黯然,神情上自然不安起来,猛吸了一口气,我举手无措地推开他,一股脑地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康熙面容扭曲,一个急转身,气急败坏地拽住我,大吼:“朕要你好好的,可是你骗我,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从怀里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沾染着血迹的字帖,他的脸色倏然间变得十分狂暴可怕。
昨夜在养心殿里,这张不小心咳上血的帖子,我分明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揉成了团,丢掉了。怎么会?
我吓坏了,白着一张脸,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胸膛里,心跳得怦怦直响。
“苏轼的《赤壁赋》,你的字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康熙痛着一张脸,眼睛像火炭一样燃烧,胸口止不住地一起一伏,他百般纠葛地瞪着我。
胸口一阵阵痉挛,我慌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康熙眼睛一闭,忽然苍凉地笑了笑,他慢悠悠的松开了我,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仰着脑袋对窗外看了许久。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芳儿,我爱你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狂乱地低喊一气。
望着他孤寂的背脊,我双腿哆嗦着,脑袋里嗡嗡作响,勉力咬着牙,才站稳脚跟不至于跌倒。
良久的冷滞后,康熙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用稍稍平静一点的、差不多维持了他帝王尊严的声调,说:“中秋过了以后,我要陪皇祖母到遵化温泉住上一阵子,去不去由你?”说完,不等我有所反应,他闷着头,拔脚就离开了西暖阁。
康熙走了以后,我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僵硬地站在原地。少顷,泪如泉涌,硬生生闭过气去,身子后倒。
“娘娘!”李嬷嬷走进暖阁,惊呼一声,良辰美景连忙跑过来扶住我。我紧拧着眉,一面喘气流泪,一面虚弱的喊道:“不要惊动皇上和老祖宗……”说着,脑袋一仰,呼吸好疼,昏倒在搀扶的两名侍女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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