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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末夏初,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御花园里,碧波荡漾,满目姹紫嫣红,处处盛开着鲜花,芳香四溢,各色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各宫姐妹们在花盆间的小路上曲折而行,不时停步观赏,浏览挂在花下的金牌银牌上的曼妙雅号。
太皇太后沐浴着大好春光,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仿佛年轻了许多。苏茉儿姐姐和孝惠皇太后一左一右地搀着她,陪她说说笑笑,好不融洽。
我蹲在湖边,往湖里洒鱼饵,看着红色的小金鱼们在水面下窸窸窣窣的窜来窜去,咯咯欢笑。
茗惠拿着扇子,嘻嘻而笑,在我的身旁捕蝴蝶。钮祜禄.东珠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读书晒太阳。
这么美妙宜人的景色下,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好。
此时此刻。
在乾清宫,康熙接见了鳌拜。
鳌拜来到了丹墀下,伏地跪下。
康熙身旁只有图德海一人捧着中栉侍候。见他进来了,康熙掩起手中一份黄折子,平静地说:“请起来吧,”又提高嗓音叫,“赐座!”
两个候在外头的小黄门听到话声,赶紧进来在一张太师椅上铺了黄袱面儿的龙须草垫子,躬身退下。鳌拜从容就坐,这才抬头打量康熙。
康熙的身材颀长挺拔,脸上气色很好,头上戴一项明黄罗面生丝缨冠,足蹬青缎凉里皂靴,蓝缎绵袍外罩一件石青江绸夹金龙褂,腰间的一条铜镶宝珠三块瓦的带子露在龙褂外头,手里托着一串蜜蜡朝珠,一身装束神采奕奕,显得英气非凡。
鳌拜正打量时,康熙开口了:“你近日身子可好?”
“承皇上垂问,”鳌拜在椅中欠身答道,“老臣素有头风病,近年来不时发作,眼见得是愈发不济的了。”
“爱卿要善自珍重,现在国家大事太多,总要依重于你。”康熙回头吩咐图德海,“前儿达赖喇麻朝觐时,曾进上天竺国的天麻,还有那件老山参一齐拿来赏他。”
这是早已预备好了的,图德海答应一声,“扎!”从几上捧下来两个明黄缎面的匣子,转身双手奉上。
鳌拜先谢了恩,接过来放在跟前茶几上,问道:“皇上召见,不知有何事宣谕?”
“没什么要紧的事。”康熙淡淡地笑着,扬眉说道,“这是浙江巡抚的折子,昨儿黄匣子递上来。见你并无批语,想找你来议一下,总要有个办理宗旨才好。”
鳌拜听了一笑,脸上的拘谨戒备一扫而空。
康熙抖了抖手中的折子。
“这个拆子说的是前明遗老黄宗汉、李哲、伍稚逊等人在杭州搞什么名士大会的事,并将他们写的诗歌也附在折后。不外乎风花雪月之类,但其中隐喻却颇有违碍之处。即便没有,就这些人常常聚在一处,也是颇令人担心的。爱卿不加批语,是不是觉得不太重要?”
鳌拜干咳一声,笑道:“这些人最难办,说是要面子,其实是观风色,奴才也并无善策。”
“朕尚无善策,才想到找你来问一问呢!”康熙一脸迷茫。
鳌拜想了一阵子,回答道:“这等人原是前明遗老,受恩深重,要他们平白地归顺本朝,面子上实在下不来。譬如二人相斗,胜者要和好,请败者吃酒,败者一方总要拿一拿架子。依老臣看,硬拉他来席上坐下,以礼待之也就好了。”
“怎么个拉法呢?”康熙目露沉思。
鳌拜继续说道:“让他们与顺民童子一起应试,断然不可。因他们在前明已是名土,或中过举人、进土,现在岂肯屈尊降贵从秀才重新考起?若留在山野伴风弄月,又难免会讥讽朝政。”
康熙听至此,双手一按御案,将身子向前一倾,笑着说道:“朕之所虑正在于此——来的都是没骨气、不值钱的,有骨气、份量重的又不肯来,这可如何是好?”
“那我们不会给他们来个霸王请客!开特恩科,专取前明遗老名士,把他们恭迎进京,皇帝亲自测试,赏他们一个大大的面子。”
康熙听到这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凝视着乾清门北的甬道,沉沉地道:“只怕难以征齐。”
“权柄今日操在我手,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鳌拜慨然说道,“若考取了,便是国家栋梁;若名落孙山,那就扫地出京,背后骂人的资格也就自行取消了!”
“好!”康熙兴奋得将龙案重重一击,神情微滞,脸上突然又失去了光彩——“唉,爱卿说的办法固然好,只是现在还不能办。台湾未靖,藩国不臣,外患未除,内忧俱在。这些人治世可以皈依,乱世可也就难说了。”
鳌拜低头不答。
君臣二人沉默了片刻。
半响后,康熙站起身,从御案前走出来,关切地道:“爱卿也乏了,且身子不适,这件事改日从容再议吧!”
鳌拜闷声笑了笑,昂起头,在坐椅**手一揖道:“如此,老臣告退了!”语毕,自起身辞去。
康熙伫立在原地,望着鳌拜的背影,眉宇间升起一阵莫名的怅惘:“也是个人才哩!可惜……”
自从苏克萨哈死后,康熙与鳌拜君臣之间表面关系有了很大缓和。鳌拜时不时称病,不能上朝,康熙每隔三五天,就命图德海和熊赐履等送一些名贵药材赐给鳌拜;鳌拜封了送上来的黄匣子,里边批的奏章,也总要加上一句“所拟当否,伏惟圣裁”,表示客气。
其实君臣二人心里都明白,君臣之缘已尽,暗中都在加紧准备。
召见鳌拜半个月之后,鳌拜又送上来一份奏折,弹劾五城巡防衙门冯明君玩忽职守,导致西海亭子失火,着降调两级,暂管九门提督府军要务。现任九门提督吴六一另行议职。
入夜,养心殿里,几十支碗口粗的蟠龙红蜡冒着簇簇的火浪,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康熙看了这个折子,又惊又兴奋:“机会来了!”
我坐在长案旁,小心翼翼的帮他研墨,听到他如此说,实在不太明白,就斜起眼睛瞧着他。
康熙淡笑着舒出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奏折,冷声道:“冯明君显然是鳌拜的私人。把九门禁卫的职事交给他,那还了得?朕先驳下去再说。”
“听子清他们说,这事儿索额图和熊赐履也商议过,皇上何妨找他们来问问?”我瞧着奏折,低声答了一句。
康熙眉心若蹙,断然摇头:“不成!索额图和熊赐履二人太显眼,一召进宫便众目睽睽,大不妥当。”
“那就把冯明君交给吏部议处?”
“交部更是不成,吏部是济世在管,议也是这,不议也是这!”
“那就留中吧!”我懊恼地咬下唇角,鳌拜这厮出题太刁,一时根本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不出三日,”康熙起身,奏折挑着下巴,原地踱着步,“鳌拜必要追问留中何意,朕何以答对?”
“皇上,伍先生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因其心不动。’折子刚送上来,皇上也别着急,全都扣着,就说今日斋戒,明儿随太皇太后进香,不看折子。这又不是军报,不用这么着急的?”
康熙嘶地吸口气,展开手中的奏折,细细地看了看,眉心越皱越紧。
“那九门提督吴六一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否信得过?”我想了想,又问。
“吴六一!”康熙一听这个名字,豁然开朗地笑了笑,回道:“在京城,九门提督只是个从三品,秩位并不高,但这个职务,统辖着德胜、安定、正阳、崇文、宣武、朝阳、阜成、东直和西直门的防务,最是紧要不过。吴六一自号“铁丐”,素称京华“怪人”,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敢招惹他,这样的人如能笼在袖中,擒鳌拜便添了五成把握。”
“哦!”我不禁笑了笑,又迟疑道:“只是如今局面如此纷乱,万一他与鳌拜……”
“那倒是不会!”康熙收敛了笑容,“吴六一这人从不会轻易趟浑水。他恩怨心重得很,鳌拜和他同列入关,只因占了个满籍,名分比他高出了一大截子,他心能服?讷谟上回私闯禁宫大内,叫他拿住,打了四十板子才放,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嗯,还真是好汉一条!”我啧啧地赞叹一句,遂又笑道:“吴六一既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皇上若给他恩典,说不定他还会听你的呢?”
康熙唇角一抿,忖思道:“朕原想把广东总督的缺给他。现如今……”
说着说着,康熙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他这才想到自己站乏了,就势往椅子上一坐,正色道:“芳儿,朕已经想到办法了,笔墨侍候。”
我转身走到书架前,那里有现成的诏本,从封装中取出一份空白的,两手按展在长案上。
康熙眉目沉郁的笑着,一挽袖子,提笔儒墨疾书:
“吴六一领北京九门提督一职之变更,无朕亲笔手谕概不奉诏。”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
“责汝吴六一将五城巡防司一并节制,堂官三品以下弁佐任缺,暂听该员陟黜,诏今后奉。钦此!”
写完了,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玺,这是他最近启用的一方随身之宝。专作密诏使用的。上面篆刻“体元主人”四个字——用了朱砂泥,重重铃上,端得十分鲜艳漂亮。
我瞅着那四个红字,屏息凝神地笑了笑。
康熙双手将诏书拿起,齿间阴寒,神态忽然变得十分沉重。我还从来不曾听到他有这种口气,“这道诏旨到了吴六一手里,大内之外就全是他的了。朕的身家胜命,太皇太后还有你的命运全系于此人,不可不慎!”
我先是一怔,恍然之间已经领悟。不得不惊佩小玄子用人之准,心眼之细,遂低声道:“皇上所虑的极是,只是,如何办呢?”
“这样,”康熙沉吟片刻,压低了嗓子,“朕再写一道亲诏书给曹子清,叫他监视吴六一的动静行事,以防变中之变。曹子清素秉忠孝,决不会有二心,况且孙阿姆,”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不再往下说了。
不再往下说了,我惊得脸色惨白,心里却已完全明白:孙阿姆是曹子清的母亲,是康熙的乳母,现已在康熙掌握之中。这确是万无一失的了,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陪自己捉迷藏的皇帝,这个情理通达、英明俊朗的少年天子,猜疑之心竟如此之重,不由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子清只是个三等侍卫,品秩上怕是压不住……”
“这有何难”,康熙拧了拧眉,定定地笑道,“朕明日即颁旨,晋升他为一等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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