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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刑场。
明珠走上了监斩官的席位……
三位死囚被推到断头台刑具面前,刑具上有个凹槽,等着头颅搁上去。刽子手站到了死囚身后,手上的大刀迎着凄白的雪光熠熠闪熠。
临刑前,苏纳海笑着对面色凄惨的朱昌祚说:“云门兄,写折子的时候没想到这一份儿上吧?这会儿壮气些,用不着这么垂头丧气。”
旁侧的王登联忽地起身,仰天哈哈大笑道:“吾亦不化血,吾亦不为齿,愿有阎罗殿,册我为厉鬼,为主驱邪恶,吾为主前锋……哈……哈哈……”
语毕,他转身对苏纳海、朱昌祚道:“纳海、云门二兄,咱们上路吧!”
这时,苏克萨哈带着从家仆挤进来,径直走上刑台。
苏纳海一见是他,趋前一步拱手说道:“中堂,亏你这个时候还来瞧我们!”
王登联因是苏克萨哈门生,见他到此,豪情顿减,洒泪道:“门生死不足惜……七旬老母,拜托恩师了……”说着倒身下拜,被苏克萨哈一把挽住。
苏克萨哈满肚子是话,却嗫嚅着说不出来,只是含泪点头。朱昌祚膝行上前来含泪问道:“中堂大人,你难道不知我们是冤……”才说到这里,身旁的苏纳海喝道:“生死由命!云门兄何作此态!”
苏克萨哈面色苍白,长吁一口气,强自笑道:“兄弟无能,回天乏力,致使三位仁兄遭此沉冤,惶愧之极!”他颤抖着手斟了三杯酒,一一双手捧与他们:“清酒一杯,聊作饯行,夜长路远,可挡风寒……”说到此,苏克萨哈两行热泪止不住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一个校尉走了进来,分别给三位犯官和苏克萨哈请了安,说道:“列位爷,监斩官大人有下情上禀:时辰将到,三位爷长话短说,也好升天了。下官办这个差也是身不由己,耽搁久了,吃罪不起。”
诀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苏克萨哈向三人跪下送行。苏纳海三人也跪下还了礼。
天色已是午牌正刻,监斩官明珠忐忑不安地坐在监斩席上,迟迟不肯下令。直到苏克萨哈前来生祭,他才知道朝廷“刀下留人”的后命是指望不着了。
此时,他仰起脸看了看天,漫天飞雪,寒风呼啸,由不得叹息一声:“唉,人怨天怒啊!”将袖子轻轻一拂,吩咐道:“行刑!”
只见钢刀飞舞,颈血溅起,三个为民请命的大臣就这样含愤做了鳌拜夺权篡政的牺牲品。
……
图木兰猎场。
一眼望不到边的皑皑白雪。
雪璁马散放在身后。
康熙丢掉了马鞭,顶着严寒的风雪,信步而走。
身后追过来的侍卫们纷纷落马,远远地站着,并不敢靠近。
落雪无语。
康熙低着头,死气沉沉地往前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刻而冗杂的脚印。
走着走着。
康熙面对着冰天雪地,握紧拳头浑身颤抖,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众侍卫百感交集,齐齐跪地,叩首不起。
图德海牵着万岁爷的御马,远远地看着,滚滚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曹子清从雪地上抬起头来,望着万岁爷佝偻的背影,黯然神伤。
肩膀在雪花中轻轻抖动,康熙身子前闪,潸然泪下的跪倒在雪地上。
曹子清看不下去了,踉跄着起身,拔步跑过去。
康熙双手扣在雪地上,目光凶狠而崩溃,将扭曲的脸庞深深地埋下去。
“皇上……!”曹子清跪在旁边,泪眼朦胧地絮语:“未能体味更没有分担您心中如此的苦楚,微臣无地自容…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康熙嘶喊着抬起拳头,狠狠地捶打雪地,为了掩饰突然涌上来的哭泣声,他爬起身来,大步往前奔去。
“皇上……皇上!”图德海一脸哭相,丢了马缰绳,追了没几步,就跪倒了。
曹子清看着皇上远去,泪流满面。
——
夜幕降临,寒风飕飕,雪花洋洋洒洒。
数十盏琉璃灯在宫门前的廊檐下飘摇,发出微红的光芒,像刀刃上的血渍。
坤宁宫。
香炉里熏烟袅袅。
视野里静悄悄的,佩玉和翠环本本分分地侍立在红地毯两旁,小吴子和小顺子一溜烟地跪在殿门外,四个人眼睛眨都不眨,像一尊尊活脱脱的泥人。
乾清宫的小太监张万强火急火燎地来了一趟,说万岁爷还没有回来。
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一甩头,走出了憋闷的阁子。
站在宫门前的平台上,仰起头,望着漫天的飞雪,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五脏俱焚,很不是滋味。
我可以预见小玄子现在是何等境况。他向来爱憎分明,如今鳌拜矫旨斩杀了三位朝廷重臣,以小玄子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是气疯了。
“娘娘——!”美景追出来,将一件白绒斗篷给我披上,我一边系好带子,一边快步走下台阶。
“娘娘,天这么冷,你要去哪里?”美景追着我问。
我不说话,头也不回。
“娘娘——?”李嬷嬷带着几个打灯笼的小太监追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想说话,我心里烦,就是不想说话,只是气恨不平的拿眼睛瞪人。
李嬷嬷枯槁的脸上有不温不火的笑意,淡静地说:“娘娘玉体矜贵,天这么冷,冻坏了身子,老佛爷和皇上责怪下来,奴才可担当不起,娘娘还是回宫吧!”
“拜托!”我咬了咬唇角,心里失笑:“我又不是纸糊的,没那么脆弱!”语罢,径自往前走。
李嬷嬷见拦不住我,敛住笑意,不吭气的默默跟在我身后。
灯笼里透出的白光映在雪地上,我低下眼睛,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光雾中自己的影子。
宫中横街上,鸦雀无声。
两行禁兵,钉子一样排列着,佩在腰间的宽边大刀拖着长长的鎏苏。
天色已全黑,白灿灿的雪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顿住脚步,临风而立,一动不动的眺望着宫门的方向。
一朵朵晶莹剔透的雪鹅擦着眼帘落下,耳朵里空静静的,整个世界忽然都安静下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
有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入了我的耳朵。
我悲喜交加地睁大眼睛,胸腔里心跳如擂鼓。
一个太监挑高了手上的灯笼,借着微弱的灯火。
我终于看清了。
浩浩荡荡的马队踏着飞雪奔近。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身姿矫健的康熙。
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远远的,似乎是看到这里有人,马队的速度减缓下来。
雪花落了满肩,我迷蒙着双眼,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下,想笑却笑不出来。
康熙打马扬鞭,飞奔了过来。
“小玄子!”我低低地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康熙唇角紧抿,不说话,从马上俯下腰,递出一只手臂。
我会意过来,上前两步,伸出手。
康熙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一用力,另一只手臂在我腰背上一托,我便腾空坐在了他身前。
“驾——!”轻吼一声,没有理会其余的人,康熙双手控缰,将我紧拥在怀前,向前奔去。
——
落雪菽菽。
到了乾清宫院落。
康熙翻身下马,我正要往下跳,他双臂一撑,将我抱了下来。
我在他的怀里眨着眼睛,心里酝酿好的一大堆要劝慰他的话语一句也吐不出。
康熙抱紧我,转身踏上宫门玉阶。
到了东暖阁,他将我放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绕过屏风,更衣去了。
望着他单薄僵硬的背影,我的心口一阵阵抽痛,虚弱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康熙出来后,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奏折,细细地批阅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沉重庄严的宫门外落雪如冰,夜风凄冷。
阁子里静悄悄的,周遭的气流仿佛也跟着冷凝停滞。
我怔怔地观察了他好一阵子,小玄子的脸庞肃冷平静,紧抿的唇角残留着一缕苍白。
我并不想打扰他,便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走过去坐在卧榻上,掌灯阅读。
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我看书,他批阅奏折。
中间,图德海进来了两趟,添了点炭火,更了两盅热茶,摆上热气腾腾的糕点。
书案前,逆光的剪影中,康熙的眉眼间挂满着寂寥,身影里伴随着孤独,揪得人心酸心痛。
我虽然离他不远,却觉得他高高在上,有一种不敢亵渎的气势。
夜色渐深。
我犯了困,就在我不停地点头打盹的时候,手中的书被夺走。
我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康熙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的旁边,一张俊颜表情空空,痴痴地凝望着我。
四目相触,我的脸颊一阵阵烧烫,浑身不自在的紧,嗫嚅着念出书里的一段言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芳儿……?”康熙手臂用力,深切的将我纳入怀里,他抱紧了我。
我闭着眼睛,眼睫轻颤抖动,伸出手,温柔地回抱住他。
“小玄子是坚强的,是永不服输的当朝天子,芳儿相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垮他。”
康熙眼神一震,拥紧了我,下巴蹭在我的额边,凄迷地说:“芳儿,你要说的朕心里都明白!朕告诉自己,暗暗地告诉自己,三位大臣不会白死的,朕要把这笔账记在心里,总有一天,朕要让他鳌拜加倍偿还!”
“是。”眼眶渐渐湿润,我定了定神,细声软语:“皇上一定要沉下心来,静静的等待时机,要除掉鳌拜,指日可待!”
康熙深抽口气,勉力笑了起来,他怜爱地亲吻着我的脑门,眼睛里的悲痛情绪平息下来。
雪夜,死心塌地的相拥着,我流着泪,甜甜地笑,感谢上苍让我呆在我深爱的男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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