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夜。
坤宁宫。东暖阁,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
图德海半蹲半跪的伏在地上,给皇上洗脚。康熙已经褪去外套,穿着素色的中衣,手里握着一卷《明实录》,看得津津有味。
长发披散在身后,手指揪着白色寝袍的滚边,我东瞅瞅西瞅瞅,花了片刻的工夫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思量着,决定走过去泡茶。
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淡绿色的清亮的水泠泠作响,一股清妙的茶香四下飘散开来。
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响。
康熙抬起头问:“几时了?”
图德海一边帮万岁爷擦干了脚掌,一边轻轻答道:“子时!”
康熙翘着脚丫子,抱着书打了个滚,钻到了床帏里,看不见了。
看着孩子气的皇上,图德海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端着脚盆走了出去,随手掩上门。
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安。
阁子里安静下来,暖意融融。
我端着茶盏走了过去,静静地伫立着,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帷幕里传来哗啦啦的翻书声。
我咬紧了唇角,嘶嘶地吸气。
一想到自己醋意大发,一晚上做得那些荒唐事,我羞得脸红脖子粗,难为情极了。
“呼啦——!”康熙伸手拨开了帐子,瞅着我,目光里闪动着高深莫测的笑谑。
我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着,双手奉上茶盏,像一个道歉的孩子。
康熙伸手接了,笑意朦胧地盯了我一眼,然后敛目而坐,认认真真地喝了一口茶,“清香沁人心脾,非常甘美。”
听到了他的夸赞,我不觉松了一口气,扬眉耸肩,露出得意忘形的笑容。
康熙将茶盏递还给我的时候,正好看到我面带笑容,摇晃着脑袋,正在冒傻气。
“芳儿?”他低低地喊,表情严肃下来。
我大惊回神,羞怯地转过身去,将茶盏放下,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
“你过来!”身后的人命令出声,语音有些哆嗦。
我强自站着,脸蛋羞红,眨眨眼睛,咬着嘴唇,不肯动。
康熙下了榻,从帐子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我,双手环住我的腰,下巴蹭在我的肩头上,他闭下眼睛,细细慢慢的亲吻着我的脸膑。
我挣开他的手,急急跑开,他在后面抓我,两个人嘻嘻哈哈亲昵地打闹起来。
“你站住!”
“我不!我就不!”
绕着屏风,跑了两圈之后。
康熙被我惹得没辙了,满脸懊恼之色,呆呆地站住,似是有些生气。
我扭头望他,忍不住笑了。
“小傻瓜!你逃不掉的!”康熙薄怒带笑,扑过来。我躲了好几下没躲开,被他扑倒在枕边。
不知过去了多久。
康熙低低地笑,突然一个翻身,抱着我滚到了床帏深处。
“这本书很好看吗?”喘息的空当,我借机抓起了那本书,想要让他停下来。
康熙不说话,夺过我手上的书“哗啦啦”扔出帐子外,埋下身来,继续吻我。
一灯如豆,纱帐垂落下来,里面人影绰绰。
百转柔肠,我完全忘我了,什么现代、今生、恩怨、顾忌……都离我远去了。这个时空里,我什么都可以丢弃,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可以忘记,什么都可以割舍……我只有他了。
外面又传来敲梆子的声响。
一阵曼妙的清风吹起,地板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卷。
帐子里安静下来,康熙披上衣服下床,将书捡起来,握在手里发愣。
“怎么了?”我整理好衣襟,拨开帐子,悄悄注视着他。
康熙回过头来,脸上又恢复了温柔而轻快的笑容。
他走过来,移过灯,上了榻。
相视一笑,我们两个趴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灯火,细细地瞅着这本书。
康熙单手托着脑门,眯了眯眼帘,神色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芳儿,我近日反复阅看《明实录》,受益不浅。大明之所以灭亡,一是亡于制度废弛,二是亡于庸人柄政。总之,是君主昏愦,百官旷职,终而民穷财尽,内外交困,不堪一击啊!”
大清朝廷自太祖、太宗、世祖皇帝以来,都在探究明弱明亡的原因,或说任用宦官,或说偏用文臣,或说贪风炽烈,或说民气文弱,莫衷一是。还没有人像康熙这样说出过如此深切的原因。
我目光闪闪地望着他。
康熙平静地笑着,似乎得到了鼓舞,想的说的更加深切了:“我想,明亡虽亡于崇祯,明衰却早衰在正德、嘉靖年间,到了万历则病入膏肓,此后泰昌、天启、崇祯三朝便是益发不可收拾。纵有明太祖朱元璋再世,恐怕也无力回天了。所以,崇祯殉国之日还说”朕非亡国之君“,可谓是执迷不悟了。”
“是啊!”双手托着雪腮,我思量了片刻,嘀咕道,“从来一朝之亡,非一代之过;而一朝之兴,亦非一代之功啊!朝代更替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我用的可是专业术语。
“说得好!”康熙两眼放光,兴奋地望着我,顿了顿,才信心百倍地说:“我必将以明为鉴,效法先贤,为后代子孙开创出一条盛世之路来!……不过……”声音缓缓低下去,他遗憾地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如今大清基业初定,我又尚未亲政,朝政大事由几位辅臣把持,我空有一腔报复与热血,也难以施展!……”
辅政大山压在头上,处处受人节制,小皇帝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感受到了他心里泛滥的苦楚与凄凉,我强颜欢笑,低低道:“忍一忍吧!就像伍先生说的那样,皇上尚年青,只需养精蓄锐,静静的等待时机!总会有你施展宏图的那一天。”
“是啊!”康熙领悟了我的意思,仰面躺下,感慨万千:“皇额奶也说让我忍,怎知,这忍字可是心字头上一把滴血的刀。忍的时间越长,心底的痛就会越深。”
“你害怕吗?”我含着笑问,同情的话语中夹杂着鼓励。
康熙凝视着我,深邃的目光里融汇着雄心壮志和似水柔情的暖流,顿了顿,他凑近了我,用低得只有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深情地说:“有你陪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我咯咯地笑,脸蛋烧红,被他这句贴心的话语说得心花怒放。
康熙心神激荡,埋下头来,温柔地吻住了我。
“小心,灯…灯…”我破碎地呢喃。
他毫无察觉,辗转热切的吻痕划过我的脖颈。
我偏过头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将灯盏挪了出去。
要是烧着了帐子,可就大事不妙了。
——
几场瑞雪过后,腊梅迎寒开放。
新年即将来临,皇宫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皇亲贵族穿梭往来,对联,彩灯,彩带随处飘扬。
礼部正在着手准备着一年一度的元旦大朝庆贺礼。
整个紫禁城,里里外外都洋溢着迎接新春佳节的热烈气氛。
最让我高兴的是,额娘进宫看我了,良辰美景,还有蝶衣,她们都来了。
慈宁宫的正殿里,笑声不断。
老佛爷满目慈祥,面带笑容,侃侃而谈。
孝惠皇太后和几个中年贵妇坐在侧位,毕恭毕敬地附和着老佛爷的言谈,苏茉儿姐姐为客人穿梭上茶,气氛轻松活跃。
我探着脑袋,心急如焚的眺望着殿门的方向,恨不得像风一样冲出去,和殿门外等候的良辰她们会和。
孝庄看着额娘,摸着我的脑袋,笑吟吟的道:“……芳儿以前是你的孩子,进了宫以后,她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孩子到了我这里就是到了自己家里了。你待她好有十分,我待她的好就有十二分、二十分!我绝不输给你们这些做母亲的……”
众人交头接耳,啧啧称叹。
额娘自是感激涕零,她双目疼惜地望着我,轻声回道:“太皇太后圣明,芳儿进了宫,服侍在您和皇上膝下,我这个当额娘的,自是一百个情愿、一百个放心,若是这孩子哪儿做得不好,还请您多多调教才是。”
孝庄点点头,亲切地笑道:“芳儿这孩子乖巧温婉,谦恭孝顺,她和玄烨情投意合,这么好的孙媳妇,哀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绕床弄青梅,羞颜尚不开。”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笑声不断。
手里摆弄着帕子,我低着脸蛋,娴静端庄地坐着,心里却在煎熬着。
——
回到了坤宁宫以后,那就是我的地盘了。
额娘带了许多我喜欢吃的糕点过来。
我倚着炕桌,吃得有滋有味。
对面的额娘端详着我,眼眶忽然红了,“喜欢吃,下回多给你带点来,看见你这幅吃相,我就想起了你小时候,爱吃的吃起来没个够!嘴馋的跟小猫一样!”
我歪歪脑袋,撒娇似的冲额娘笑了笑。
额娘细细地瞅着我,顿了顿,柔声问:“皇上对你好吗?”
“好!”我想也不想,便甜甜开口回答。
额娘笑了,笑得很开心很欣慰:“只要你过得好,额娘就放心了。”
我使劲使劲地点头,用幸福的眼神告诉额娘,我过得很好,让她不用担心我。
“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额娘也该回去了。”额娘慈爱地笑着,目光恋恋不舍。
一听这话,良辰急了,美景急了,蝶衣也急了,三个小丫头齐齐凑过来,恳切地望住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恍然大悟,急急道:“额娘,我想让她们三个人留下来陪我,成吗?”
额娘愣了一下,目光从三个小丫头兴奋的脸上一扫而过,斟酌片刻,却不吭声。
“额娘!你就让她们留下吧!”我摇晃着额娘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额娘双目含忧,叹息一声,笑着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们三个跟丢了魂似的,整天心不在焉的,这儿进宫,非要缠着我,说要来看看你,额娘料定她们就是想跟着你。”
“既然这样,你就答应吗?”
“罢了罢了!想留就留下来吧!有她们在,你身边也多几个贴心的伴。”额娘终于妥协。
“谢谢夫人!”三个小丫头一溜烟地跪下,叩头谢恩。
我抢身上去,将她们一一扶起来,四个人抱成一团,欢呼雀跃的转圈圈。
额娘怔怔地笑,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唇角微颤,忽然落下两行泪来。
我又是感动又是激动,折身回去,紧紧地抱住她,无比依恋地大喊道:“额娘,您对芳儿最好了,您永远是芳儿最爱最爱的额娘!”
“傻孩子!”额娘抬起手摸着我的脑袋,显然是被我这一番话打动了,笑得眼睛湿亮湿亮的。
我良久良久地依偎在额娘的怀里。
原来,在这个时空里,除了小玄子之外,还有这么多我割舍不下的浓浓的爱和亲情。
赫舍里。芳儿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我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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