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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御帐内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群臣埋首无语,敛目静思,不敢稍动。
神态沉静自若,康熙淡淡然的翻看着手中的奏折,样子越来越散漫。
安亲王岳乐心下琢磨思量,忍了很久,终究还是走了出来,颔首禀道:
“皇上,镇海将军王国光奏报,台湾郑经兵船七十余艘,先泊铜山,后驶广东,冲入甲子港停泊。福建水师提镇官并未带领官兵扑剿,又不通知广东各官在前截杀,广东水师也未迎截。”
“有这事——?”从奏折中慢慢抬起眼睛,眼底的光芒高深莫测:“如此,设立水师提督有何用?!如仍沿旧习,置若罔闻,定行治罪,决不轻饶!”
“是!”岳乐语态谦和,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康熙“哼”了一声,眸子乍然冷彻犀利,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扣在书案上,他手臂一甩,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四周的气氛登时更加冷肃,只有一道道金色的阳光从帐顶透进来,洒在红艳的地毡上。
小皇帝从书案前走出来,背手而立,清俊的目光随便地瞟一眼地面,唇角若有所思地垂下
阴沉的气氛四下笼罩着。
康熙沉默了许久,忽然心事重重地叹下一口气,朗声道:“秦之前,传国玉玺乃和氏之璧,后经五代散失,以后历朝换代,难道就中止了吗?今日京师之地突现前明所谓朱三太子,号称拿着明朝的传国玉玺,朕以为定是奸民所为!”突然,少年天子话锋一转,对身侧的额驸道:“吴应熊!”
吴应熊一惊,忙上前跪倒,答道:“奴才在!”
康熙定定地看着他,顿了顿,才问道:“明朝的传国玉玺当年在李自成入京的时候,在哪里?”
吴应熊屏息凝神,谨慎地答道:“臣以为,有可能被李自成夺得!”
康熙沉沉地点头,又问:“那你父亲平西王后来和我大清军队一起攻陷京师,那传国玉玺又在何处?”
吴应熊想了想,回答道:“这,这奴才就有所不知了,极有可能是李自成带着玉玺逃走了!”
康熙目光一斜,紧盯着他,幽幽地笑了:“你父亲平西王一直都没有见过这个玉玺?”音调微微一挑,寒浅的笑眸里略有深意。
吴应熊心底咯噔一下,额头汗如雨下,急急道:“没有,没有。家父随我大清雄师争讨明朝余孽,从未有过二心,如果得见明朝传国玉玺,定然会报送朝廷!”
康熙歪了歪脑袋,顾盼神飞地笑着,继续问道:“那,明朝的那个朱三太子朱慈炯你可见过?”
吴应熊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也低低的:“不曾见过,只是听过此人的名字。”
康熙转头问秘书院大学士、上书房师傅范承谟:“范师傅,你知道这个人吗?”
范承谟乃是清初第一文臣范文程之子,他上前道:“回皇上的话:家父临死前曾提过此人!”
“哦?”康熙眼瞳一缩,淡淡地望着他,声音温静下来,“那范老先生怎么说?”
范承谟一边回想一边道:“顺治年间也曾出过朱三太子的事情,家父当年曾接触到此案,后来在弥留之际,他曾说过,有杨起隆者,即为朱三太子,若非朱姓改为杨姓,则必是杨姓改为朱姓!”
“若非朱姓改为杨姓,则必是杨姓改为朱姓?”康熙无谓地翘了翘唇角,沉吟着笑道,“范老先生难道是说,这个名叫杨起隆的人,可能是朱慈炯的改的名字,也可能是一个叫杨起隆民人冒充朱慈炯?”
范承谟答道:“正是!”
安亲王岳乐悄悄抬起头,醒目的注视着万岁爷。
康熙瞧了他一眼,嘴唇微抿,却没有示意他吱声。
岳乐的心中五味杂陈。
范文程这番话虽然模棱两可,但却给万岁爷留了后路。皇上既可以把这个朱三太子当作假的给杀了,也可以将这朱三太子封王,以取天下汉民之心,现在就看皇上怎么打算了!”
康熙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最后说道:“各地反清余孽,久久不能绝根,光传入朕耳朵的秘密组织,除了天地会以外就有不下好几个。民间感于崇祯之后明朝汉室皇统的零落,一再祭起。朱三太子这面大旗在汉人中却是非常有感召力的。倘若他拿着开国玉玺来京师,到时候,满汉之争一触即发,真的会有大事发生!”
众人肃穆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康熙原地踱了几步,回首望了望书案上的羊皮地图,身形倾转,扬声吩咐道:“朱三太子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曹子清,回宫以后,朕命你立刻率兵在京城内搜捕,一定要给朕找到那个明朝的传国玉玺!”
曹子清从旁边走出来,上前扎个千,凛声答道:“奴才遵旨!”
康熙定定地看着他,垂目笑了笑,沉沉地点头,眉宇间闪着睿智的大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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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密林中,有皇亲贵族们逐猎的热闹情景。
耳畔拂过一阵微风。
寂静的土坡上只有两个人。
康熙端坐在御马上,双手揪着缰绳,望着蓝天,突然哑声说:“创业难,守业更难!”
身侧的纳兰容若耸了耸眉,轻轻道:“皇上得位于天,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吗?”
“得位于天?”康熙平心静气的笑着,拨一下马头,坦言道,“这二三十年里,天下出了多少皇帝啊,明朝的崇祯、大顺的李自成、大西的张献忠,还有南明的五个伪皇帝,人人都自称受命于天,可是,上天会优待哪位君王呢?”
纳兰容若皱了皱眉,劝慰道:“江山社稷,虽为天授,但欲得王鼎,必要逐鹿中原,天下王器,从来都是你争我夺,强者居之的,皇上何必以此感慨呢?”
康熙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挺直肩身,鼓起精神说道:“纳兰,你说的不错。朱三太子即便真是拿着明朝的传国玉玺,他也未必是条真龙!”
纳兰容若低了低眼睛,拱起手,欣然一笑:“皇上圣明!”
两个人不再说话,策马而立,静静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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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般的叫好声夹杂着掌声从帐外传来。
我握着一卷书,浑浑噩噩地趴在书案上假寐。
“嫂子!嫂子!!”建宁冲过来,使劲搁捣着我的肩窝。
我睁开眼睛,扭过身望着她,目光询问着什么事。
建宁不说话,一股脑地将我拽起来,往外面走去。
出了帐子,凝神看去。
只见一匹赤色的骏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
一位身穿艳红旗装、姿容俏丽的姑娘骑在马上,时不时俯下身用马鞭挑起草丛里星星点点的杜鹃花,鞭鞭稳中,鲜花插满衣襟,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韵。
四周的喝彩声、鼓掌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
建宁公主不悦地拉下了脸,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像一个扎呼呼的鹦鹉。
“那个姑娘是谁啊!”我悄悄地问她。
建宁扁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博尔济吉特.喀丽莎!”她低低的,像念咒语一样吐出了一串古怪的字符。
“什么?”我眨眨眼睛,没有听清楚。
“她是科尔沁草原三等公吉阿郁锡之女、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皇阿奶一直很宠爱她。本来说是要把她指婚给皇帝哥哥的。可是现在皇帝哥哥娶了你,她的身份就悬空了。”
“啊?”我彻彻底底傻眼了。入宫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挡子事。
“嫂子,你以前没见过她,对不对?”建宁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闷闷不乐的在我耳边嘀咕着:“喀丽莎平时很少出门的。皇阿奶怕她在储秀宫里闷坏了,所以让皇帝哥哥这次外出打猎时带上她,让她出来透透气。”
“喀丽莎。”看着不远处那一缕醉人的英姿,我喃喃地吐出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觉得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这时。
曹子清牵着一匹马颠颠地跑了过来。
建宁公主一看到他立马满脸激动,随即又怏怏地努了努嘴,佯装一脸无所谓。
我婉然浅笑,吃惊地望着这丫头心口不一的表情。
曹子清走过来,正要行礼,我一个手势阻止了他,用眼睛瞟了瞟身旁的建宁。
曹子清会晤过来,脸上挂着笑纹,低低地对公主道:“这儿是在郊外,比不得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上马吧!我带你兜一圈!”
建宁大幅度扭头,望着他,笑得一脸高傲:“本公主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曹子清锁着眉头,似乎不太相信这种解释。
“不会骑也没关系?坐上去走一走,也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我不想骑!”建宁低下脸推辞,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曹子清挑起剑眉,无奈地叹息:“那好吧!既然公主不想骑,我找别人骑!”说着,转头走向另一边。
“喂——!”我一边唤住曹子清,一边推了推建宁。
建宁硬邦邦地站着,死活不肯动。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没好气的摇晃着脑袋,思虑间,却看到曹子清走到了佩玉跟前,道:“上马!”
我暗自心惊,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丫头。
建宁双手叉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小脸气得粉扑扑的。
曹子清回头望了她一眼,故意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得很夸张,径直朝佩玉走了过去。
佩玉缩手缩脚地站着,吓得一脸惨样。
曹子清面带笑容地望着她:“怎么?害怕了?不敢骑这个马,是不是?”
佩玉悄悄抬起眼睛,低低道:“曹大人,不是奴婢不敢骑,而是不能骑!”
“啰嗦!”曹子清忽然有些不耐烦了,作势要扶她:“来!上马!我扶你!”
“曹大人……不能这样,别……别……”佩玉嘴上推脱,手却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建宁公主咬了咬嘴唇,气急败坏地冲了过去。
“佩玉,你给我呆到一边去!”喝声不高,却带着森然的冷意。
佩玉松开曹子清的手臂,慌忙躲开,吓得战战兢兢的。
建宁满脸怒气,又急又恨地瞪着曹子清。
曹子清转过身来望着她,脸上是复杂的坏笑。
建宁脸色晶莹,嘴唇微颤,忽然扬起手中的马鞭,朝曹子清兜头打了过去。
曹子清反应灵敏,一把抓住马鞭,定定地望着这个骄蛮的小公主,他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意越发古怪。
建宁的俏脸涨得通红,气得跺脚,一抽鞭子:“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她歇斯底里地叫喊。
“我哪有啊!”曹子清抬起双手塞住耳朵,龇牙咧嘴着,为自己叫屈。
看着眼前纠缠不清的欢喜冤家,我心中失笑,正待走上前去调解,却听到有杂沓的马蹄声从旁边传来。
扭头一望。
却是小玄子和纳兰容若。
那两人一先一后,从不远处的密林中奔了过来,顾盼间英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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