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册封

    ——
    康熙四年,四月中旬,钦天监一案经过十二次议政王大臣会议审讯拟决,汤若望因“效力先帝多年,又复衰老”被正式免罪释放。李祖白、朱光显、宋可成等钦天监其他成员着即处斩。在鳌拜的大力举荐下,清廷改派布衣杨光先为钦天监监正,掌管观象台,测看天象。
    五月中旬,靖海将军施琅率船队出洋攻打台湾,是夜三更至澎湖港,忽飓风大作,狂涛冲击。清军水师力量薄弱,各船飘散不成队列,失船虽少,损坏甚多,乃陆续将船只收返厦门。
    六月初,广东总督卢崇峻疏报,香山县县知姚启圣招抚反清胥民黄起德等四千余人;广西总督屈尽美疏报,旗下官兵剿平富川、恭城,修仁、荔浦四县反清瑶民,康熙帝酌情封赏。
    六月中旬,因山东六府旱灾,康熙帝下旨,本年度盐课粮一万四千余两全免,动支仓米麦六万石,库银六万两及常平仓谷赈济灾民。
    六月月底,准平西王吴三桂疏请,因水西、乌蒙既平,滇省裁兵五千四百名,副将以下官员八名。
    ——
    康熙四年,七月间。
    夜幕悄然降临,京城的繁华闹市上,一匹又一匹的快马载着传旨太监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马鞍的后鞍桥上悬挂着报喜的红灯笼,随着马匹的奔跑像流星彩虹一样飘动飞舞。
    马背上的太监们尖着嗓子拖着长音儿呼叫不止。
    “接喜——!”
    索府的大门外一阵阵喧哗,两排侍卫手持火把,侍立在台阶两旁,恭立迎候。年迈的老管家在门楣下操着双手,翘首张望。
    “接喜——接喜——!”
    太监尖细的嗓音从街头传来。
    老管家心头大喜,扭头往大门里头跑。
    几匹快马奔腾而至,停在了索府的大门外,亲随太监抢先落地,搀扶内务府总管梁九功下马。梁九功面无表情,像一尊威严的雕像,动作僵硬庄重,手托旨轴,缓步踏上台阶。
    院子里一阵阵猛烈的骚动,屋子外面是散乱的脚步声,和喊“快”的声音。
    我惊疑地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手上还捏着毛笔,嘴唇哆嗦着,以为又发生了地震。
    蝶衣掀起帘帐,大惊失色地冲进来,拽住我就往外跑,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脑地拽到了院子里。
    哗啦啦的。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偌大的庭院里站满了人,阿玛,额娘,叔父索额图,还有几位侧福晋都涌了出来,甚至连我老态龙钟的爷爷索尼老中堂也被搀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站在人群中,神情肃穆异常。
    我被蝶衣拉到了人群中,跟我的阿玛额娘站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星星,一闪一闪的,柔媚而明亮。
    梁九功跨进门槛,笑眼四望,啪一声抖开旨轴。
    “正黄旗一等伯爵公索尼孙女、领侍卫内大臣噶喇布之女赫舍里。芳儿接——旨!”
    满院子的人扑通通全跪下了,伏地叩首,感激涕零。我惊骇地睁大眼睛,来不及反应,就鬼使神差的挨着额娘跪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伏地叩首。
    梁公公声音高亢,大声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遴选已毕,正黄旗一等伯爵公索尼孙女、领侍卫内大臣噶喇布之女赫舍里。芳儿荣置一十二位上秀之首,为沐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恩泽事,正式册封为大清皇后,特告之以备,着赫舍里。芳儿明日辰时三刻,赴慈宁宫准时觐见,姿容勿堕,才情续发,不得有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高呼称颂,我紧闭着嘴巴,傻掉了。
    额娘侧过身来抱住我,疼爱地抱住我,惊喜交加地低泣出声。我在她的怀里惊得死掉了,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没有表情,也没有知觉,脑子里死活转不过弯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玛起身迎客:“梁公公,精茶已备,你稍缓几步再走吧?”
    梁九功抬头瞅了瞅天,细声笑了笑,婉言谢道:“喝茶就不必了,老佛爷和皇上那边,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各位,不必相送!”语毕,扭过身,雄赳赳地走了。
    红彤彤的灯笼高挂在枫树上,院子里的丫鬟侍卫欢呼起来,仿佛是天大的喜事降临。
    阿玛和索额图交换一下心照不宣的视线,沉沉地松下了肩膀。
    额娘喜极而泣,怔怔地抱紧了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蜷缩在她的怀里,身子瑟瑟发抖,心口很冷很冷,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是冰凝的。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刻,心里有太多困惑,太多矛盾。
    胸口寒颤地起伏两下,我悲哀地皱紧了眉心,滚烫的泪水一串一串滑落下脸颊。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在满意的看着我,所有人都如愿以偿了。
    我啼笑皆非地跪在地上,视线被一层厚厚的水雾覆盖,他们的面容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模糊不清,我不出声地抽泣着,哭得像一个傻子。
    “格格,你怎么哭了?”蝶衣以为我是太高兴了,遂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用帕子替我拭泪。
    脸颊上热泪纵横,我呆呆地仰起头,一动不动地凝望夜空,紧滞的嗓子眼堵塞着窒息的气流,我久久无法言语,心里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绝望。
    “还愣着干嘛?快点送格格回屋歇息,好生伺候着,明儿个一早,格格要是气色不对,你们几个都得挨罚。”额娘站起身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颤声吆喝道。
    “是。”
    ——
    我被几个丫鬟和老妈子护送着,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罗帐高挽,檀香袅袅,烛光斑驳跳动。
    蝶衣正在往沐盆里添加热水,时不时用手指试探一个水温。
    良辰和美景拉开衣柜,收拾着我的衣物和头饰,还有鞋子,议论着明早进宫该穿哪一件。
    身后,两个慈祥的老妈子为我铺好了床被,轻轻地打着扇子。
    穿着素白的中衣,披散着长发,我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看着闺房里熟悉的精致,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紧接着,莫名地卷起了恐惧和害怕的气息。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欢喜异常的,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由不得我逃避和装傻。
    在这种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时代里,一夫多妻,妇女讲求三从四德,度娴礼法,面对丈夫的妻妾成群,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是封建社会里,女人命运的悲哀。
    可是我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我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封建正统思想下的陪葬品。
    我不要进宫,我喜欢小皇帝,可是我并不想进宫!我才不要走进紫禁城那红红绿绿的高高围墙,做他后宫六千粉黛里的一人。
    这样强烈的念头涌上我的心头,眼底一阵泪水的刺痛,我只觉浑身发冷,脑袋发懵,茫然无措地连连跺脚,心底很害怕很害怕。
    “格格,你怎么了?”蝶衣过来扶我,矫情地笑着问。
    心中咯噔一下,我仓惶地起身,推开蝶衣,歇斯底里的往屋子外面跑。
    “格格——”
    “格格——!”身后惊喊声一片。
    灯火阑珊的庭院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奴才被我的举动吓住了,纷纷扭头大望。
    夜风苍凉凄冷,我光着脚丫子,疯了一样往大门口跑去,我要逃出去。
    “格格——!”身后的人叫嚷着,追了上来。
    院子里乱糟糟的,侍卫们也紧急出动,散开的人群重新凝聚起来。
    索额图气急败坏地乱走,手臂一挥,还是那一招:“打晕她!”
    这次我不会任人宰割了,在两个侍卫扑过来抓我的瞬息间,我一个肩摔,一个回旋踢,将他们狠狠地撂倒在地上,继续往前跑。
    “格格——!”
    “芳儿——!”
    我刚刚跑到了大门口,手指刚触到门闩,一个年轻的门卫跳过来伸出手臂,拦住了我。
    “滚开——!”我怒吼一声,大力推开他的手臂。他死死地扣住我的肩背,我扭过脸去,盛怒之下,想要给他一拳,他巧妙躲开,借势抓住我伸出去的胳膊。
    混乱中。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空气中炸开。
    我脑袋一蒙僵在了原地,偏过去的脸颊上是热辣辣的钻痛,眼泪疼得簌簌流了出来。
    是额娘。她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
    打了我之后,额娘也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院子里突兀地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额娘的哭泣声,如此的悲惨凄绝。
    披散着长发,我头脑空白,双目失明,怔怔地站着,像一个渐渐消融的雪人。
    “回去——!”额娘抬起攥着手帕的手指,冷冷地指着我,涩声命令,目光遥远而凄迷。
    我喃喃摇头,哽咽着哭泣出声,肩膀因为不平静的情绪而急遽晃动。
    “回去——!”额娘狠下声来,脸色变得惨白如霜。
    双手紧握成拳,我垂下眼睛,执拗地原地站着,默默流泪不肯动。
    “回去——!”额娘重复了第三遍,她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惨烈,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
    夜风苍凉,星空黯淡。
    脑中混沌的空白,心坎剧痛,我抬起袖子遮住嘴,不知所措地痛哭,惊慌茫然地痛哭。
    渐渐的。
    一行行泪水缓缓流下额娘的面颊,她的嘴唇苍白而颤抖,忽然弯下双膝,跪了下去。
    她怔怔地跪在了我的面前。院子里的人惊痛之余,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心坎撕裂开来,我惊恐地惨白着面孔扑下身,也跟着跪下,跪在了额娘的面前。
    “芳儿,额娘求你回去!额娘求你还不行吗!”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额娘匍匐下身子,连声哭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惊慌地大哭,拼命地想要扶起她,颤抖的双臂却使不出力气。
    额娘失声地痛哭,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有深深切切的痛和不知错所的慌乱。
    “额娘……芳儿知道错了。”我惊慌地哭喊着,跪倒在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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