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看穿

    好端端的跟我怄什么气?
    我急匆匆追下了楼。
    出了嘉兴楼的门,站在金灿灿的匾额下,我看到小皇帝已经只身走远,曹子清呼喊着龙儿少爷,来不及跟我道别,就一路探着手,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我愣在了原地,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说翻脸就翻脸。
    街头的拐角处,曹子清将一件雪白的披风披在了万岁爷的肩头上,小皇帝神情烦躁,挣吧着一抬手,越发走得快了。
    曹子清低了低眼睛,看着被万岁爷丢弃在地上的貂裘披风,他哭丧着脸,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好端端就生气了。
    只有纳兰容若还滞留在原地。
    “皇上让我送你回去。”扭过头来,他淡静地望住我。
    我收回了视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笑容死气沉沉的。
    他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并肩往回走去。
    街道上行人稀少,天色阴沉,冷风呼呼地吹着,看样子快要下雨了,我仰头望了望天,浑身的感知都麻凉麻凉的,叹息一声,自顾自地的加快了脚步。
    纳兰容若不说话,随着我加快了脚步,就算我不理他,他似乎也很乐意跟我并肩而行。
    没走多久,还真下起雨来了,老天爷还真给面子,说风就是雨的。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雨丝清凉,斜斜地飞舞起来,柳梢上悬挂着晶亮的水珠,甚是好看。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耳畔的一切喧嚣都悄然隐去,看不到行人疾步奔跑,也看不到摆地摊的小贩一边叫苦连天着、一边火急火燎的收拾地铺,全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了我们的脚步声。
    纳兰容若默不作声的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出门的时候,细心体贴的他似乎料到会下雨。
    漂亮的印花油纸伞笼罩在我的头顶,他的肩头却湿了一半。
    雨伞下,他的目光温润谦和,这与现实生活中我所痴迷的那个满清第一才子如出一辙。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雨丝斜斜地交织。
    我觉得这雨茫茫的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独走时的孤寂和凄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温馨,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恍惚走神间。
    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我猛地向前闪了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心里正呜呼哀哉着。那只玉白的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
    我站定后,没有吭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谢意。
    纳兰容若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雨伞下,被他拉着往前走去,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再加上我本来就是个路痴,多绕几个弯,就晕头转向了。我们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等到我抬起眼睛来,顿时吃了一惊。
    纳兰容若并没有住在明府里,他住在别苑,这个地方相当僻静,四面环绕着池水和翠竹,有间歇的蛙声在池塘里断断续续响起,八角翘檐的木屋子,是间门面并不起眼的宅邸。
    门口有两个书童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称呼一声:“公子回来了。”
    纳兰容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踏进了门槛。
    进了书斋,站定后,他松开了我的手,将雨伞收了,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立在墙角边,然疾步进里屋去了。
    从背后看见他的青色外褂已经湿了一半,我不免有些愧疚不安,啧啧地很小声嘀咕着:真傻。
    屋里有火盆,火红火红的炭火,很是暖和。
    我望了望四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规规矩矩的杵在一旁。
    纳兰容若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素雅的月白长袍,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的接过来捧在手心,一边暖着手,一边客气地说着谢谢。
    他笑笑,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双手捧着茶,呆立不动。
    过了半晌,他抬头望向我,笑着问:“你很喜欢站着吗?”
    我一惊,哦一声,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再理我,继续低头看书。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没有言语交流,他看书,我品茶,一杯接着一杯,中间,两个书童轮番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丝响动也没有的,就很快退了出去。
    渐渐的,我坐得久了,就有些坐不住了,便惶惶然起身,在书房里转悠了起来。
    书房的一角有一盆清香的兰草,花枝柔脆,上面点缀着清香的冰露,很唯美。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拿正眼观察桌前的少年,只是晃晃悠悠的看着四周。渐渐的,我发现纳兰容若看书时,神态很专注,一页接着一页,头根本不抬,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入他的眼。
    因为他无视了我,我的胆子慢慢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
    素色的长袍,脸部的线条柔和而俊美,他的眉目间也流淌着清朗的雾光,嘴边含着浅浅的笑。看书时,偶尔会微蹙眉头,偶尔会如有所获地点点头。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容,仿佛在临窗摹月。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过去,他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钟灵毓秀,美得如同书画里才有的绝世才子。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他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历史上的纳兰容若只活了三十一岁,他的一生短暂却又璀璨夺目,晚如划过天际的流星。
    他写了那么多的好诗好词,他是那么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一个人。上天怎么可以,怎么忍心给了他如此短暂而痛苦的人生!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偶像,我的心里千五味杂陈,百般感叹。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咕咕直叫,开始觉得饿了。我四处瞅了瞅,一眼瞄见纳兰容若的桌角上摆着两碟子点心。再三犹豫后,我还是决定过去拿,遂眨着眼睛,佯装不经意地晃悠了过去,手指在他的书桌上点了点,趁他不注意,拣了块点心偷吃起来。
    他抬头,看着我吃,抿嘴而笑。
    我咽下嘴里的糕点,噎着气说:“我再不回去,阿玛和额娘肯定要急了。”
    纳兰容若的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从桌前站起身来,“好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
    撑着伞步行。
    纳兰容若将我送到了索府的大门口。
    “上次托二阿哥赠给你的那把折扇,你喜欢吗?”
    “喜欢!上面题着那首小诗我也很喜欢。”
    “喜欢就好!”
    纳兰容若走后,我呆呆地站在门檐下发呆,心里暗暗揣测着,他怎么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还有他今天带着我去了他的书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他读书,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呀!
    正在这时,蝶衣箭步冲出来,急忙将我迎了进去。
    大堂内,额娘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她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蝶衣快去拿热茶。
    “我不冷,真的不冷?”我缩着肩膀摇摇头,心底热乎乎的。
    “这孩子?”额娘用双手揉搓着我的手掌,我的胳膊,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
    看着额娘宠爱怜惜我的样子,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愧疚,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额娘搂着我,一面焦急地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低语道:“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怎么哭了?”
    “芳儿没有受委屈,芳儿怎么可能受委屈呢?”我破碎地低喊,鼻子怔怔发酸,心里忽然好难过。或许,我哭,是因为我被原本不属于我的亲情感动了;或许,我哭,是因为我生气小玄子忽然不理我了;或许,我哭,是因为我想到纳兰容若会郁郁而终。
    这个时空里,我每天快快乐乐地活着,同时又悲悲哀哀的活着。
    我渐渐忘了,我的真实名字是呼延青儿,我是一个汉人,不是锦衣玉食的满洲贵族娇小姐。
    可是,我这样的抵抗,我本性的坚持,又能维持多久,生活在这个时空里,我对于我的未来没有一丝规划和憧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过好每一天,争取让自己忘掉烦恼,忘掉忧伤。
    可是就算是这样,白天折腾戏耍看似高高兴兴的,夜深人静时,躺在被窝里,我的心情还是凉哇哇,空落落的,枕边也被热泪浸湿了一大片。
    我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儿也不开心,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只是我一直在撑着,一直在撑着,我放大着快乐,我想要在这个时空有模有样的活着。
    渐渐的,想着想着,各种复杂纠葛的情绪缠绕在心头。
    我在额娘的怀里哭得好惨,额娘抱紧了我,一边轻柔地拍着我的肩背,一边低低地自言自语:“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那语气竟似对我疼惜入骨。
    我不说话,只是哭,嘤嘤地哭,哭得很像个犯了错误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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