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跑近,小皇帝手指捏着手腕,面色孤冷,一动不动地站着,图德海公公在他的身旁心急如焚地说着什么,他都没有一丝反应,整个人冷肃得宛如夜幕下海岸上的灯塔。
停在了他的面前,“你还好吧?你有没有怎么样?”我焦急得语无伦次,上上下下打量他,双手因为紧张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发不出声,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哆嗦,眼珠子漆黑深谙,静静地望着我。
看到小玄子眼眸深处的黯然,我嗓子眼抽紧,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正待说些什么。
他淡漠的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瞥一眼地面,然后静静地眺望着我的身后。
那里,如火如荼的日光下,静谧的染风中,站着另外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是纳兰。
两位少年的视线在透明的空气中“滋”的一声撞击,电石火光间,沉闷的低气压顿时四下笼罩开来。
围场里鸦雀无声,万物静得了无生趣,只有冷风从远方穿梭而来,悄无声息。
远远地、五阿哥和二阿哥远远地望着这边,暗自心惊,不由得为纳兰捏了一把冷汗。
僵持中。
“万岁爷,龙体要紧!奴才服侍你回暖冬阁歇息吧!”图德海公公身子前倾,低着眼睛心疼地谏言道,他的声线不易察觉的发着抖,仿佛担了多大的干系似的。
小皇帝不说话,也没有看他,幽邃的瞳孔里有淡淡的光芒隐约波动,他顿了顿,忽然斜下视线,莞尔一笑道:
“比赛还没有结束,朕如果现在退出比赛,岂不是自动认了输?”声音平漠异常。
一语出,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我呆呆地愣在一旁,听着小皇帝笑着说话,看着他散漫不羁的表情,我下意识地咬紧唇角,脑子里突然乱糟糟的,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身畔有风声轻轻划过,却是小皇帝擦身而过。
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了小皇帝的背影,矜贵而傲然。
他悠悠地走到了纳兰面前,笑着说:“比完了骑马,我们是不是该比试射箭了?”似是在询问,眼底的笑容却点缀着冰雪,让人不寒而栗。
纳兰容若低了低眼睛,沉默地笑笑。
“默尔根师父?”
随着小玄子一声犀利的低唤,胡子大叔的身影恭恭敬敬地显了出来,俯首致意:
“臣在!”
“箭术比赛的规则是什么?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这……?”默尔根面露难色,声音迟疑着,似乎是犯了难。
“朕身体无大碍,不影响比赛,今天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小皇帝抬起手指捋了捋马蹄袖,侃侃而谈,淡静的望着远处的箭靶,他眼底的冰冷之意更浓。
面对万岁爷不顾金尊龙体的一意孤行,默尔根师父左右为难,只得求助似的望向一边。
“皇上——!”又有人从旁插了一句进来,声音娇切,却是苏茉儿姐姐,她用丝帕揩了揩唇角,桃红色的坎肩外褂婀娜秀丽,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娉婷地走到了小皇帝跟前,淡淡地道:
“今天围场上有风,箭术比赛不如择日再进行,老佛爷那边,想请皇上过去一趟!”
一提到孝庄祖母,小皇帝的神色微微颤了颤,他怔怔的扭过头来,看着这个从小照看他长大的苏嬷嬷,他唇角下垂,眼神一时间迷茫到了无极。
“怎么,连老佛爷的话也不听了。”苏茉儿姐姐娇俏地颦眉,似是在责备,又似在暗示什么。
小皇帝看着她,慢慢的,他长长地从胸臆里呼出一口气,然后眼神清醒地笑了。
“苏嬷嬷,你回去告诉皇奶奶,玄烨稍作停留后就去慈宁宫向她请安。”
“是——!”苏茉儿姐姐双手扶膝,半蹲着身子,福了一福,笑着退下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得到缓和,窒闷的空气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人群四下散去,场上恢复了安静,秩序井然。
曹子清款步走到了小皇帝身旁,拱手道:“第一局,是皇上赢了。”他输得心服口服。
“不!”小皇帝蹙眉,苦笑着摇头,语音低低的:“朕输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微扬,静静地回掠到了我的身上,眼底也卷起沮丧的气息。
这是入宫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小玄子流露出这种颓然丧败的无奈表情,心里不禁有些难过,眼眶一热,泪水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心底大骂一声真没出息,我抬起手背,偷偷擦掉眼泪,生怕被别人看到。
建宁公主凑过身来,揪住小皇帝的胳膊炫耀似的摇了摇,“皇帝哥哥是最棒的!才不会输呢!”她一本正经地仰头夸赞,语毕,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问:“芳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盯着我问,笑谑的目光明显得不怀好意,可是却是以姐姐的称谓。
有些意外的,我呆呆地愣住,过了半响,才急急反应过来。
“当然,皇上永远是最棒的。”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敢去看小皇帝的反应,只能埋着头,黯然地滑下两行热泪。
片刻的沉默后。
一方雪白芳香的手帕慢悠悠的递到了我眼皮底下,攥着它的是一只腕骨很长的玉手。
我霍地抬起头来。
是小皇帝。
他仔仔细细地瞅着我,见我发呆,他别扭地皱了皱眉,咧开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你哭鼻子的时候,真是太丑了,以后在朕的面前,不许哭,听到没有!”下一刻,他板起脸孔,正儿八经的教训我,语气凶巴巴的。
我接过他的手帕,嘶嘶地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表情极为不自然瞟了瞟四周,然后一笑了事。
“来——!”小皇帝笑着,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走向自己的坐冀。
雪璁!这匹恶劣到无可救药的骏马。一想到,关键时刻,它居然将自己的主人从马背上甩了下去,我就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过去抽它一顿。
小皇帝拉着我走了过去。
不是吧!
雪璁这么不听话,小玄子不但不生它的气,还要继续御用它吗?
看到我张大嘴巴,满脸狐疑和吃惊,小皇帝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悄然松开我的手,款步走上前,抬起手指温柔地摸了摸雪璁雪白发亮的鬃毛。
“人是人,牲畜就是牲畜,人是不能和牲畜计较的。”他扬眉淡笑着,似乎不计前嫌。
“是啊!是啊!”我乐哈哈地附和两句,然后跑过去,和他并排站着,一起触摸着雪璁的鬃毛,“看到小玄子为你求情的份上,我暂且饶过你这回,不过下不为例哦!”我鼓起腮帮子,眯下眼睫,没好气的冲雪璁叫喊。
听到这话,小皇帝呵呵地笑出声,满眼的快乐。
面对我们的抚摸,雪璁马规规矩矩地站着,蹄子原地踢踏,时不时仰起头发出欢愉的嘶声。
不远处,建宁公主撩起纳兰容若的双臂,围着他前前后后转了不下十圈,关怀备至的问东问西,而曹子清呢,双手抱肘,在旁边掀眉瞪眼用视线比比划划着,似是有些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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