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年间。
图木兰围场。
绿野茫茫,远处层峦叠嶂。
一条飞瀑宛如银带,从冷峻的断崖上奔腾直下,带着千军万马的恢宏气势,震起了一片热腾腾的白雾。晶莹如雪,飞溅而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幻化成一道道五彩缤纷的梦幻彩虹。
树林中的阳光透过树梢,层层流转。
广袤无垠的围猎场上,晨雾随着凉风漫溢开来,万物的呼吸声静谧而舒展。
晶明耀眼的朝阳从晨风中拂落,挥洒在雾气蒸腾的青草地上。
“驾——!”
忽然间,一声愤怒的低吼打破了林中沉闷的宁静,狂风大作,成群受惊的飞禽振翅冲上云霄,连树影间流动的微风都因为这股强劲的气势而抖了一抖。
白花花的光影里跳出了一缕若隐若现的绰约身影。
一匹白色的骏马从茂密的树林中飞奔而出。
马上是一个少年,身着五彩金龙纹白袍,头戴貂皮帽,腰系金丝带,脚蹬黑色的貂皮毡毛靴,背着箭囊,薄唇抿得很紧,苍白清秀的小脸憋得通红,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有一股誓不罢休的狠劲。
少年用双腿加紧了马肚,一手握弓箭,一手控缰,顾盼间英气逼人。
胯下的白驹跑得很快,在他的身影穿出树林片刻后,又有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奔了出来。
“皇上——!”
“皇上——!”
随行的侍卫和几个小太监心胆俱裂,惊慌失措地大喊,眼看着主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少年猝然回过头去,看一眼身后摇头晃脑、脸色煞白的跟班,咧开嘴,快意地笑了笑。
“驾——!”紧绷的下巴勾勒出一出绝狠的霸气,他用长鞭狠狠地抽自己的坐冀。
骏马哀嘶一声,冲得更快。
耳畔的风呼呼作响,四周的景物如幻象一般嗖嗖的往后闪去。
威风帅气的身影渐行渐远,将身后呐喊的众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
我好饿!
我好饿啊!
真的好饿!
眼前的世界里只有一片漆黑。
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堆里,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像棉花一样松软无力,喉咙咯咯地抽搐着,肩膀抖索得厉害,嗓子干哑着,发不出一个字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觉得胃里面一阵痉挛,心脏死死地绞在一起,用手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耳畔有可怕狰狞的幻听,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想要将那种恐怖死亡的气息摈除出去。
爸爸妈妈,我好饿啊!真的好饿!
你们快来救救我,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不闯祸,不使小性子,不乱吃零食,不横穿马路......
忏悔不起任何作用,痛苦的魔爪并没有轻易放开我。
天地苍茫,我孑然一身。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耳畔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响动越来越近。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清楚,什么也看不清楚,胃里面酸酸的苦水越来越浓烈,心脏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揪痛,鼻尖也嗅到了死亡趋近的气味。
老天爷连死都不让我舒坦,太残忍了。
我呼延青儿这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怎么连死都要这么痛苦?
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忏悔后。开始愤世嫉俗。
“沙沙沙——!”耳畔的草丛不停地响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离我越来越近。
我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虚弱的身体却挤不出一丝力气来,只能侥幸地期待着,这只是一个噩梦,我希望能尽快醒过来,要么,尽快死去也行,只要别这样折磨我。
“得得得——”的声音沉重地敲响。
在离我越来越近的地方。
身子冰冷得如同泡在海水里,四肢不听使唤,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表情僵得像一个木偶。
我暗自叹息,脑子里腾起空荡荡的死亡白雾,浑身虚脱困乏,乖乖地闭着眼睛等死。
“兮律律——!”一声紧急的勒马声在头顶响起。
昏迷前,我从麻痹的胸臆里艰涩地吸一口气,使劲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看到了。
天啊!
两只高高跳起的棕色马蹄,还有马上神色惊骇、重心不稳的辫子少年。
“啊——!”一声嘶哑的尖叫刺破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嗷——!”
白驹因为受到了惊吓,哀嘶不止,马背上的人顿时被甩出去几丈远。
“皇上——!”
“皇上——!”
偌大的树林陷入了一片恐慌中。
——
舒服啊!
好舒服啊!
清香的味道弥漫在我的心田里。
身子的困乏疲惫渐渐消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我感觉自己浸泡在暖洋洋的泉水中。
有两只柔软的小手正在轻轻帮我揉肩,周身有水花波动的声音。
这是到了天堂吗?
可是。
不对啊!
为什么我还是睁不开眼睛呢?
难道这还是在梦里。
我脑子一震,浑身打个寒颤,大叫着坐起身来。
“咣啷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突如其来,冷不丁吓了我一跳。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睁开眼睛放眼望去,我看到了一个七八岁光景、挽着发髻的女孩子端着托盘连连地,踉跄着后退,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我,最后脚下一绊,竟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在她的面前,有几个青花瓷碗正在咕噜噜转得欢快,柔白色的粥米溅得满地都是。
我皱眉,古怪地瞪着她身上的衣着和头饰,大脑飞速转动着,嘴唇吃惊地越张越大。
女孩子只是愣了一刻,随即浑身发抖,惊颤着站起身,飞扑过来,抱住我,大喊:“格格,你终于醒了,蝶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吓死我了。”
到底是谁在吓谁啊!
我被她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暗想着一个小小的女娃子咋就这么大力气。
“你是谁啊?”我剧烈地咳嗽着,伸出手想要轻轻推开她,那个家伙居然抱着我不放。
一阵阵头寻目眩的感觉重新席卷了我,我闷在被子里,“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啊——!”女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满脸泪水地松开我,“我马上去告诉福晋。”
就在我僵在床上,呆呆地伸出手想要再问些什么,那个家伙已经狂风一般刮出了门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堂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圣经里不是这样描述的。
难道还是在梦里。
我郁闷到不行,狠狠地掐自己的脸蛋。
“好痛——!”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耷拉着脑袋,歪在床角上,下一刻,我彻底惊呆了,呼吸也嘎然而止。
我的视线里出现的一切足以让我大跌眼镜。
木质地板,木质的轩窗,中央有一个红色的圆桌,上面摆着茶具。
还有这床,这帷幔,这锦被,绣花枕头,这屏风和书架......
天啊!这到底是在哪儿啊?
一股恐惧的阴气从心底涔涔冒了出来,令我毛骨悚然。
“噌——!”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披头散发地向门外冲去,连鞋子也顾不上穿。
“吱呀——!”刚拉开门,那过于绚烂的天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抬起手,狼狈地遮住那过于刺眼的白光,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廊檐下挂着几盏玉缀风铃,叮当作响,悦耳清脆。
天空碧蓝,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庭院空旷,草木葳蕤。
在看到我的一霎那,大道两边来来往往,穿着古怪衣服的男男女女都顿住了脚步。
他们齐刷刷地瞪着我,目光有些悲悯,又有些欣喜,更多的是担忧。
定在了原地,我被他们难懂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只能讪讪地笑着,一边挠挠乱哄哄的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
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侧传来。
我扭过脸望去。
顿时惊住。
细微的光影中。
身材颀长,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
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朝我踏步走来。
庭院里的所有人在见到这个男人的一刻,屏住呼吸,齐齐欠身致意,“贝勒爷吉祥!”
我瞪大了眼睛,杵在原地,像一个木雕,呆呆的看着这个古生物一步一步走近。
男人在走过来的瞬息,“哗啦——”从身后抽出拉一条两米长的鞭子。
好恐怖的气息。
我的心“砰”的重重一跳,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跑开,否则准没好事。
果然。
我旋转一下身子,刚刚撒开脚丫子跑开。
“哗——!”棕褐色的长鞭在我的腰际划来一道阴洌的圆弧。
我吓得差一点窒息,也不敢停下,飞快地跑。
一道道狠辣的鞭影在距离我背部一厘米的地方席卷而至,背后凉飕飕的,我的额头却沁出了温热的汗珠。
完了,怎么到了这里还这么倒霉,好端端的,被人追着打。
“混帐东西,你还敢跑——!”男人怒不可歇的吼声震得我身子麻麻的。
不跑才怪呢?难道被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打死啊!
我头也不回,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也许是因为分了神,前面有一座假山,竟然一古脑的撞了上去。
“咣——!”
两眼冒金星,腿肚子一软,我歪着脑袋,翻着白眼,一屁股瘫坐在了石板地上。
“芳儿——?”
“格格——!”惊呼声四起。
视线里,乌压压的男男女女围了上来。
“爷,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有女人的低泣声,哀婉而痛惜。
“饶了她,你都不看看她闯了多大的祸?”男人的声音沉郁如山,却颤抖着,有些悲壮。
神啊!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我眼前一黑,大喘一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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