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力量再小不过,可他有耐心,如果往后余生的漫长岁月里,他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件。
上了初中,梁书源很快认识了一个叫韩应的男生。
韩应是以市状元的身份进入到英才中学的,他那时风头很盛,而梁书源不费什么劲就得知原来市状元便是韩区长的独子。那时起,他便动了接近韩应的念头——虽然彼时他年纪尚小,脑海中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复仇计划,但是直觉告诉他,他需要接近韩应,不仅要接近他,他还要成为韩应的“好朋友”。
他观察了韩应一段时间。那时候的韩应素喜呼朋引类,但并不怎么走心,更何况他那样性格的人,最是瞧不上像梁书源这种听老师话的乖学生。于是他没有轻举妄动,一直默默地等着,等一个时机。
许是苍天有眼,很快便被他等到了——新生篮球赛。
他成功地让韩应对他刮目相看,两人成为最好的朋友。
韩应对朋友着实不错。梁书源性格内敛沉默,平时又冷冰冰的,班里以乔鑫、张野为首的几个男生刚开始很是看不惯他,韩应却不顾他们反对,打球、唱歌、赛车、游戏、撸串,全都带着他。韩应还会约梁书源去他家里的,只是每每这个时候,梁书源总会找理由拒绝掉,他绝不能当着韩应的面碰上韩盛霖。
梁书源从未想过自己会跟韩应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他有点酷、有点拽,又非常义气、非常耿直。
有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如果韩应不是韩盛霖的儿子就好了。
有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就快要忘了韩应是韩盛霖的儿子。
念初一的那个冬天,韩应家中出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梁书源并不清楚,韩应从未跟任何人讲过,那之后,韩应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阴冷气场。他抽烟、喝酒、打架、旷课、上网,那时候,梁书源是真的担心他。
直到韩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的那个发小,女生,叫成蹊的,你喜欢她吗?”
像是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梁书源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朵,他恨自己意志不坚定,恨自己如此轻易就被韩应迷惑,他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会真心把韩应当成朋友?韩应他跟韩盛霖根本就是一类人,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霸道,一样的喜欢破坏别人的感情。
更让他愤怒的是,在他与韩应、成蹊三个人之间,他是最底层的那个。凭什么他从小到大细心守护陪伴长大的女孩,韩应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轻易将她勾走?
韩应和他的爸爸,终于联手抢走了他的一切。
既然如此,他便也让韩应尝一尝重要的东西被抢走是什么滋味。
他的第一步棋,就是成蹊。
他没有办法阻止成蹊喜欢上韩应,但是在成蹊正对这段感情怀疑、不安、忧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添上两把火,离间韩应与成蹊的感情,这对于梁书源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第二步棋,是他自己。
他是有赌的成分在的,他赌韩应会听进去他的话,会来找成蹊复合,他故意让韩应看见成蹊忘情地扑在他怀里。他知道韩应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的女朋友和他的好兄弟搂在一起,就是杀人,韩应也会先问个清楚。梁书源言语间故意刺激他,他就是要让韩应对他动手,闹得越大越好。
韩应果然没让他失望,他放出了狗,惊动了家长、校方和警察。
事情有点脱离了梁书源的掌控,因为他没想到,韩应家里出面处理这件事的家长竟然是日理万机的韩盛霖。他不是向来不管韩应这些事情吗?韩应的妈妈呢?
而原本懒洋洋靠着墙听候发落的韩应,在梁书源的妈妈凌烟踏进校长办公室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他由震惊到愤怒,然后猛地扭头盯住梁书源。
那样阴冷的眼神,是梁书源从来没有见过的,哪怕他和成蹊搂抱在一起被韩应当场发现,他都没有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
梁书源的心颤了一点。
三秒钟后,韩应冷冷地笑了声,不顾老师校长的阻拦,抬脚出门、扬长而去。
至此,梁书源的“报复”告一段落,因为韩应退学了。
梁书源再次见到韩应,便是中考前夕体育加试的时候。他跟韩应在英才中学外狭路相逢,韩应视若无睹地跟他擦肩而过,梁书源心头没来由升腾起一股火,他喊住韩应,说了一番挑衅意味极强的话,韩应果然阴沉着脸转身,攥着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推到墙边。
“梁书源,我他妈就问你一句话,那些恶心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初一的时候,你是故意接近我的,是不是?”
梁书源微笑:“是。”
好,好得很。
韩应挥拳砸下去的瞬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大喝一声喊住韩应,然后跑过来使劲儿掰他的手。
梁书源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因为他发现,在这个女孩出现的一瞬间,韩应身上的气场整个变了。
有点意思。
梁书源远远看着韩应和女孩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突然有点期待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了。
后来的事情比他预期的还要顺利一些,上了高中,韩应进了一班,而梁书源竟然在自己的班里见到了那天出现在韩应身边的女孩。梁书源也终于知道,原来她叫孔见青,原来她就是孔见青——中考前,他曾在全市统考的大榜上见到过这个名字,是一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女生。
他冷眼旁观了一个多月,他发现,韩应比他想象得还要在乎孔见青。这样很好,他就怕韩应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就怕韩应没有软肋。
他终于找到机会接近孔见青。说实话,梁书源有点不忍心,因为这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实在是单纯得很,但这种不忍心不过转瞬即逝,他在心中冷笑,他连成蹊都能狠下心利用,更何况孔见青,她本就是韩应的人——是的,韩应的人,韩应曾经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到墙上,恶狠狠地跟他强调:“孔见青,是我的人。”
那正好,他抢的就是韩应的人。
而韩应和孔见青之间的友情,或者是别的什么感情,竟然也不过如此,他不过随意挑拨了几句,他俩果然翻脸。那段日子,韩应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每每看见韩应不爽的脸,梁书源心中便觉得十分畅快。
然而没过多久,韩应和孔见青就和好了。
他试着向孔见青打探过,可是这个温和单纯的女孩,在韩应的事情上却出人意料地守口如瓶,她并不肯将她与韩应的事情向他多说一个字。梁书源这才知道,他跟孔见青做再久的同桌,他对孔见青再礼貌友善,他与孔见青相处得再和谐,她也始终都是站在韩应那边的,哪怕在她与韩应冷战的那一个月里,她也从未动摇过分毫。
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开始在梁书源心里蔓延。
凭什么,韩应有得天独厚的家世和天赋;凭什么,有韩应在的地方,所有的光芒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凭什么,成蹊、孔见青,她们眼里都只有韩应?
他选择孤注一掷。他知道孔见青对自己并没有异性之间的朦胧好感,但是在书店外面,他仍然选择握住她的手,试着跟她表白。
果不其然,孔见青慌张地抽出手,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委婉拒绝的话然后转身逃掉;果不其然,开学没几天,韩应就因此把他堵在了墙角,警告他离孔见青远一点。
梁书源的唇角扬起胜利的微笑。
他是“表白”失败了,可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吗?韩应不得不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韩应得时刻盯住他的行为举动、琢磨他的所思所想。
可是笑着笑着,梁书源就笑不出来了,他开始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就像他回答孔见青的话,他在乎韩应,从初中到高中,韩应在哪,他的目光和精力就停留在哪里,从前他把这归于自己对韩盛霖和韩应的恨,但直到韩应因为他向孔见青“表白”而把他按在墙角警告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对韩应的“在乎”早已与恨无关。
如果,当初成蹊与韩应的恋爱令他愤怒的原因,不是韩应抢走了他的青梅竹马成蹊,而是他的青梅竹马成蹊抢走了韩应……
不,绝不可能。
他怎可能对一个男生产生那种情感,他只是嫉妒韩应的天赋,仇恨他是韩盛霖的儿子!仅此而已!
对,韩盛霖……最初的最初,他只是为了让韩盛霖罪有应得罢了。
彼时十七岁的梁书源,早已不是那个年仅十岁心怀仇恨却不懂经营的小男孩,他耐心蛰伏多年,终于从凌烟的办公室拿到了韩盛霖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