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的事情,韩应讲得便潦草了许多。但其实,不用他讲,孔见青也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钟于受到刺激,病情突然发作,她选择在浴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孔见青不明白,不,岂止是她,韩应、韩应的舅舅钟鸣等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做错事的人明明是韩盛霖,最后付出惨痛代价的为什么是钟于?
而这些事情,单是听着便令孔见青觉得窒息,更何况曾经真实体会这一切、如今艰难回溯往事的韩应呢?
她抱紧了他:“那时候,你很难过吧?”
韩应目光飘渺,那时候,应该不止是“难过”二字。好在时间终于抚平了一切。
他嗓音温柔:“都过去了。”
孔见青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想,事已至此,她与韩应之间的某些事,本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五一假期很快结束,孔见青要回学校准备毕业事宜,韩应自是跟着她一同去往c市。
这次是坐高铁。两人刚刚同孔见青的父母道了别,拖着行李正准备进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犹疑的嗓音:“韩……应?”
孔见青和韩应一回头,看见了白建良。两人都是一愣。
老白笑起来:“还真是你们啊?愣着干什么,不认识老师了?”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鼻子突然有点酸,明明高中的时候她也没少跟室友们一起吐槽老白的严厉与不近人情。自从高中毕业,她有四年没见过老白了。其实这四年间里,每年寒假,高中二班都会组织班级聚会,也都会请老师们过来,只是这些聚会,孔见青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她扭头看了眼韩应,只见他眼眸微垂,看不清他的神色。
孔见青悄悄拉了下韩应的衣角,然后松开,两人朝老白走过去:“白老师,您怎么在这里啊?”
“来车站送闺女去学校,”顿了顿,老白审视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逡巡,“你们两个……”
眼神和语气,跟高中时候抓早恋一模一样。
但孔见青现在可不怕他,她都二十二岁了,再过一年,依据我国现行计划生育政策的规定,她都到“晚婚”的年龄了,她怕什么?不过她的脸还是红了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她没看到老白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们两个变化挺大的,我刚才看你们好半天才敢认出来……你们,成熟了,也长大了。”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已然带上了一丝叹息。
韩应淡声道:“您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孔见青深以为然。看见老白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回到了高中校园,因老白跟从前一模一样,万年不变的发型和身材,就连他穿的灰色polo衫,都还是四年前的衣服。
“怎么没变化?你们长大了,我不就老了吗?刚带你们那会儿,我闺女才刚上初中,现在都已经上大学了。”
离火车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师生三人便去到旁边的咖啡厅坐了坐。老白就跟天下所有的老师一样,见到毕业多年的学生,自是先把他们俩这几年的学业情况和事业规划问了个遍。孔见青的情况这些年里他从沈中天口中多少有一些了解,于是他的问话便主要围绕着韩应。
聊天告一段落的时候,老白突然问道:“韩应,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还是说以后就在美国发展了?”
孔见青没有抬头,一口又一口默默地喝咖啡。
“毕业以后回国,还是国内待着舒服,未来发展潜力也大。”
老白笑着摇头:“你小子,几年没见,跟老师讲话这么官方。我问你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孔见青眨了眨眼睛,没听懂。她本想看看韩应听懂了没有,一扭头,韩应刚好低头看她,而他的眼神里,有了然、有温柔,还有……看笨蛋的嘲笑与怜悯??
韩应笑了声,重新扭过头看着老白,他答非所问:“老师,高中那会儿,谢谢您了。”
孔见青一头雾水。
而老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不早了,你们也赶紧检票进站吧。”
韩应和孔见青连忙起身。
老白走到韩应身边,突然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用谢,我那不是帮你,那是‘投资’,早看出来你有拿状元的潜质。虽然你小子高考完以后就人间蒸发了,满世界谁也联系不上你,但状元的名号是你的就是你的,而这个功劳嘛……”他嘿嘿一笑:“培养出你这么一个状元,我得到的升职加薪,比我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三年得到的回报都多。我不亏。”
韩应挑眉:“那看样子,您是得谢谢我才是。”
老白笑骂道:“混小子!又没大没小。行了,我走了,见青,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身上毛病一堆,且得改呢。”
孔见青的脸红了红,闷不吭声地点点头。
“韩应啊,”老白意味深长地递给他一个眼神,“既然回来就说明你想清楚了,以后好好把握吧。”
“知道,老师。”
待老白走远,孔见青才扭头问韩应:“你跟老白打什么哑谜呢?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韩应斜睨她一眼:“听不懂就对了。”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瞪他:“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你猜。”韩应无比欠揍地丢出这俩字,拖着箱子大步往检票口走。
猜你妹!
孔见青愤愤不平地跟了上去:“你快点告诉我。”
韩应懒洋洋说道:“不告诉。”他打定主意关子卖到底。
孔见青被噎得说不出话,她憋了好一会儿,伸手从韩应手中夺走箱子,冷着脸抬脚就走。韩应憋着笑,三两步追上去,抬臂搂住她脖子,低头在她耳边吹气:“现在可比以前会使性子多了,果然做了我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孔见青别过头不看他:“我就这样,任性、难搞、脾气差,你爱要不要。”
“那我还是要了吧,追这么多年了,怪不容易的。”
孔见青忍不住想笑,又记着自己正生他的气呢,哪能这么容易给他好脸色?她便绷着脸故意不搭理他。
没想到韩应盯着她生气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好玩,心里痒痒的,也不顾车站人多,低头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孔见青一时不备被他偷袭得逞,便更加恼怒,刚想发作,就听韩应说道:“还记得吗?高三那会儿我说要跟你做同桌,你吓得不行,怕老白阻挠反对。”
嗯……记得,不仅记得,而且印象深刻。因为老白这种典型的中国式班主任,对“男女生交往过密”一事向来是严防死守,但凡发现苗头必会掐死在摇篮里,那时候班里已经流传起她跟韩应关系暧昧的流言,老白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鼓起勇气坐在韩应身边以后,老白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对此,孔见青虽然庆幸,但她确实非常不解。
“因为老白了解我,他知道阻止我跟你好是没用的,非要采用强硬手段的话,只会激起我的反叛情绪,得不偿失。而且咱们俩在一块,学习上互帮互助,对你和我都有好处,反而是咱俩吵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退步得厉害。这些老白都看在眼里,他精着呢。”
原来是这样啊。孔见青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白没有阻挠咱们俩,这也不至于你再三跟他说谢谢吧?你不对劲。”
“你还挺聪明。”韩应瞥了她一眼。
如果孔见青有尾巴,这会儿她绝对要翘起来了。
韩应继续说道:“从古城回来以后,班里传过一些难听的流言。”
流言主要攻击的是孔见青,说她不要脸,在古城的时候半夜敲韩应房门;说她勾引韩应;还有说她跟韩应睡了……
虽然她现在诚然已经跟韩应睡了,但,当时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确实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与困扰。
孔见青慢慢回忆:“嗯……是传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流言突然就消失了,不是你解决的吗?”
“不是我,是老白。”
“啊?”孔见青傻眼了。
“我当时什么性格你也知道,要是我来处理,估计会采取暴力手段,那这件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事实上,我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老白就已经出手了。他找了造谣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韩应皱眉想了一秒钟,没想起来,“不记得叫什么了,反正就那个女的,老白跟她具体谈了什么话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那个女的之后就夹着尾巴在一班和二班一个一个跟传流言的人解释,这事儿就过去了。”
孔见青有些唏嘘,她没想到老白曾经这样帮过他们。
为了什么呢?如老白所说,为了安抚韩应,让他能够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一举夺得状元给他涨功劳从而升职加薪吗?绝对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孔见青觉得,记忆里的老白突然有点陌生了,他不再是严肃、冷酷、刻板的代名词,他变得有血有肉。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可她不想那么矫情,便没好气地白了韩应一眼,嘀咕道:“什么那个女的?人家有名字,叫欧阳果。”
“不重要,”韩应随口答了声,抬眼看大屏幕,找到他们的车次,“6a检票口,走了。”
几个小时以后,孔见青和韩应抵达c市。
韩应的手机qq“噔噔噔”跳出一堆消息来。
消息来自姚海峰:“应哥?你回国了?怎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除了姚海峰,还有很多高中时的旧友,金佳华、聂帆、李莱茵等人给他发来消息轰炸。
孔见青一扭头,见韩应拧着眉头:“怎么了?”
韩应的脸色黑如锅底:“老白真是年纪大了,嘴跟喇叭似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回来了。”
孔见青“噢”了一声:“你回来了怎么了?怕人知道?心虚什么呀?”
韩应气得掐住她的腮帮子:“今天怎么劲劲儿的?”又道:“先送你回学校,我去找峰聊聊。”
孔见青颇深明大义:“不顺路。你直接去吧,我自己回学校。”
韩应凉凉地扫她一眼,语气不容分说:“让女朋友自己拖着箱子回去,我以后还混不混了?”他拉着孔见青往外走,余光里瞟见她低头笑个不住,皱眉道:“笑什么?”
“笑你跟姚海峰真不愧是好兄弟。之前有一次我跟他从机场出来,他就非得送我回学校,还说,要是让你知道大老远的他让我自己走,你肯定得揍他。”
韩应不爽了:“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们俩经常见面?”语气酸溜溜的。
“是啊,怎么啦?姚海峰比中学时候成熟多了,这些年对我很是照顾,或许你该谢谢他。”孔见青看热闹不嫌事大,韩应跟姚海峰四年没见了,一见面就打一架?想想也怪好玩的。
韩应果然咬牙切齿:“我谢他大爷。”
孔见青在校门口跟韩应分别,她心情实在是好,往宿舍去的一路上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到了楼下,刚要把箱子拖到台阶上,身后突然有一道略微耳熟的嗓音喊她。
“见青。”
她疑惑回头,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她一眼没看见喊她的人,直到那人又喊了一遍,她循声望去,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很久没见过的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