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等我?”孔见青眨了眨眼睛,“等我干什么啊?”
韩应道:“等你跟我表白。”
孔见青:“…………”
这人有病吧。
韩应斜睨她一眼:“怎么,四年前,高考过后,你约了我在实验门口见面,不就是要跟我表白的?”
孔见青无言。
韩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这次回国重新见到你,也有好几天了,到现在也没能跟你好好说说话。”
闻言,孔见青抬起头,默默地看向他,紧接着就听见韩应说道:“找个地方走走。”
如果他没记错,附近是有个小公园的。
孔见青却突然拉住他,轻轻地说:“去学校操场吧。”
韩应挑眉:“带着狗呢,学校让进?”
“我是教师子女,能刷脸进。”孔见青淡定说道。
韩应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行,你真厉害。”
彼时正值五一假期,学校里空无一人,孔见青从小在实验中学长大,跟门卫很熟,简单交涉了一番,保证不会让狗乱跑,然后就顺利地带着韩应和狗进到学校里面。
harris被拴在操场的单杠上,孔见青和韩应找了一处阴凉的看台并肩而坐。
她也很久没来过学校的操场了,此时坐在这里,看着熟悉的跑道和草坪,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正自发愣,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轻笑声。
她诧异地扭头:“你笑什么?”
韩应并没有看她,而是捏着下巴,目光似穿越重重时光,最后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就是想起初三的时候,某人每次跑完步,都跟丢了半条命一样躺在草坪上的傻样。”
孔见青对天翻了个白眼。
就听见韩应自顾自说道:“可能我那时候闲的吧,闲到觉得人生一点劲儿都没有,后来每天帮你训练的那几个月,才觉得有了点事儿干。”
孔见青扭头看他,她有点笑不出来:“韩应,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啊?”
韩应反问道:“你不想听吗?”
孔见青没有犹豫,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说那些事,你不想说,我就可以不问,我可以一辈子都不问,只要你……”
只要你在。
韩应定定地看着她:“可我想跟你说。”
孔见青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
她并非没有好奇心,事实上她天生就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更何况那些都是关于他的事情,一点一滴,她都想知道。可是过去八年里,她早已习惯待在韩应的安全区里,不经允许,从不轻易窥探他的秘密。
可他现在允许了。
“从哪开始说呢?”韩应摸了摸下巴,“先说四年前吧。”
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下:“本来前天晚上把你带到酒店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些,但是……后来为什么没说你也知道。”
为什么没说……当然是因为时间都用来做了。
孔见青的脸瞬间飞红一片,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应大笑,好一会儿才收住,平静下来以后,眼里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他低低说道:“从高考交卷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等,等了十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你约我出去,还没来得及赴约,就接到了我舅舅从美国打来的电话。他跟我说,我妈割腕自杀了。”
孔见青的呼吸瞬间停住。
她想过一万种他突然离开的理由,但直到他开口的前一秒,她都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这才发出声音:“那,那……”
韩应眼神沉默,嗓音平淡,就好像说出这些对他来说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有救回来。她是在浴室里割腕的,被发现的时候,一浴缸的水都已经红了。她没能等到我赶去美国,我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医生就下了死亡通知书。”
孔见青的呼吸都在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她终于知道,昨天她火急火燎从超市赶回家的时候,过来开门的徐雅菁眼角为什么是红的,韩应说的“苦肉计”又是从何而来。
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她想象不到那时候韩应的世界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以为韩应卷着韩盛霖贪赃枉法的钱款去美国逍遥自在了,直到这一刻,孔见青才隐约明白他为何不与任何人联系、消失无踪四年之久。
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搂住韩应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口。
韩应顺势将她抱住:“心疼我?”
孔见青默默地点头。
在亲密关系中,拥抱确有其他所不能替代的能量,它给人以安抚,给人以信赖,给人以依靠,虽然连孔见青自己都说不清,这个时候究竟是谁依靠谁更多一点。
而故事,要从更早些时候说起,早到她还不认识韩应,早到韩应还拥有一个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家庭;或许还可以更早一些,早到韩应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韩应的妈妈姓钟,名字简单大气,只两个字,唤作钟于。
孔见青依稀记得韩应曾跟她说过,他妈妈是一个非常古典优雅的女人。
所谓古典优雅,只是韩应自小的记忆,他看过钟于年轻时的照片,也听舅舅讲过从前的往事,十几岁的钟于,家境优渥,无忧无虑,是被父亲和哥哥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一派天真烂漫。然而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不喜红妆首饰,无心钢琴舞蹈,独独爱上了国学文化。
而韩应的爷爷,正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国学大师韩闲璋。
钟于十八岁上大学时便拜入了韩闲璋门下,被收作关门弟子,之后更是埋头苦读,勤勤恳恳跟着老师做了六年的学术研究。
正是在那六年间,她认识了韩闲璋的独子,韩盛霖。
韩盛霖比钟于大七岁,他并未继承父亲对国学的热爱与向往,反而一心从政,二十五岁的他,从政法大学硕士毕业后便考入了l市政府办公室。
可想而知,二十五岁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韩盛霖,身上既有自小受到国学文化熏陶的睿智儒雅,又有初入政场的正直锐利,钟于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迅速坠入爱河。
然而童话一般的爱情故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韩盛霖不喜欢她。
哪怕她年轻漂亮,她可爱鲜妍,哪怕她六年间除了研究学术便是研究如何讨得他的欢心,她用心至斯,可韩盛霖依然只是将她视作小师妹,对她全无男女之情。
不仅如此,便是钟于的恩师韩闲璋,也并不看好她对韩盛霖的追求,他曾经隐晦地劝过她很多次,说他们不合适,只是那时她一腔孤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而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年少时的固执与任性,竟然会用一生来偿还。
钟于追了韩盛霖好多年,也被他拒绝了好多次,最严重的那次,两人闹到近乎决裂,那是她多年来最接近死心的一次。
应该是在韩闲璋五十五岁寿辰之时,韩家办了家宴,除了亲朋好友,韩闲璋历年来教过的学生也都过来给老师祝寿,钟于作为彼时韩闲璋唯一一个在读弟子,自然也到了韩家。
宴后,韩盛霖离场出去透气,她不由自主便跟了过去。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那晚,韩盛霖对眼前这个对他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小师妹突然失去了耐心。
他拧着眉头,脸色阴沉:“你到底要缠我到什么时候?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
“你说过,你有女朋友,”钟于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说过一百次了。”
韩盛霖头疼:“那你……”
钟于小声嘟囔道:“可她不是抛弃你了吗?你被她甩了,你现在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既然我们都是单身……”
“钟于!”韩盛霖烦不胜烦,“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韩盛霖之前再拒绝她,也从未这么严厉过,钟于的眼圈儿立马就红了,她鼓着眼睛:“对,听不懂,我听不懂。”
韩盛霖眼眸越来越深:“听不懂是吧?那这样呢?”
这样?哪样?
钟于怔了一秒钟,下一瞬,一只大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身前有高大的身体压迫过来,嘴唇被冰冰凉凉、带着酒气的东西压住。
她惊得嘴唇微颤,刚好方便他的舌头侵入。
一时之间鼻尖、口腔里全是男人浊重的气息,钟于浑身发抖,却又无力抵抗,而韩盛霖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天上无星无月,韩家的四合院又位于郊区,离人间烟火很远。一片漆黑昏暗之中,钟于拼命挣扎,突然间,“刺啦”一声,韩盛霖已经将她的领口撕开,而就在此时,她也终于找到机会从他的桎梏中挣脱一瞬,她手臂抬起,利落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韩盛霖被她打得懵了懵,她自己也懵住了,两人都没再有什么动作。许久,韩盛霖才起身站直,他垂着眼眸,钟于在昏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只知道,他先是把她残破的衣服理了理,然后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钟于的睫毛在颤,眼角也挂着泪。
“对不起,我喝多了。”韩盛霖嗓音沉沉。
面前的女孩并不说话,他停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声:“钟于,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喜欢你,却也能对你做出这种事。但你不愿意,你要的是完美无瑕的爱情,我给不了,我也……”
他话没说完,因为下一秒钟,钟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起脚尖然后搂上他的脖子,身上披的西装应声落地。
黑暗里,四片滚烫的嘴唇紧紧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