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韩应口出狂言,说两个月之内就把第一名拿回来,孔见青多多少少有点想对他翻白眼。诚然在她心中,韩应就是班里最聪明最优秀的那一个,但是两个月就从九十九名回到第一名?真当别人都是吃素的了?
没想到韩应说的“两个月”,还说得保守了些,待到一个月之后的那场考试,他已然回归理科第一名的宝座,虽然总分只超了第二名岳文辕三分,但这已经足够使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哑口无言。
而成绩放榜三天以后,imidc的结果终于飘洋过海,抵达l市一中。
韩应设计的机器人在imidc中获得一等奖。
这件事瞬间在整个一中激起惊涛骇浪。
虽然99.9%的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imidc,但是机器人、国际赛事、一等奖,光这几个词语,就足够令韩应一夕成为学校里牛逼哄哄的传奇人物。更何况,据说imidc赛事自举办三十年来,这是中国选手第一次夺得比赛总冠军。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应身上时,孔见青在替他高兴之余,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知道他厉害,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他之前开玩笑说他得好好学习才能跟她上同一所大学,照现在看来,彼时,恐怕是她不够资格跟他选择同一所学校了。
韩应重回巅峰的这次月考,孔见青却难得地发挥失常了——她素来心态平和、发挥稳定,这种情况,在她学生生涯的近十二年里,都没发生过几次。整个高二,她的成绩都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五名,再差也没有掉出过前十名,这次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数学的那道十四分的双曲线压轴题她完全没有思路,只做出了简单的第一问,化学也考得不好,竟然错了两道选择题,瞬间丢失十二分,其他学科的优势也没能发挥出来,于是掉出了年级前二十名,总分比韩应低了近四十分。
孔见青并非一蹶不振的人,她身上很有几分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韧劲。尤其现在,她不止有高考这一个目标了,她要和韩应上同一所大学,难道要韩应为了她选择次一等的学校和学科吗?不可能,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不要拖韩应的后腿,更不要做木桶的那块短板。
从不会为了学习而克扣休息时间的孔见青,在这次月考过后愈加刻苦起来。以往早饭后和午休时她都会趴下睡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现在通通用来做各种双曲线的大题;下课时沈中天和从省队凯旋的闫旭再找她闲聊时,她也很少会扭过头跟他们谈笑作乐了;跟她坐同桌的赵睿都开始担心她,问她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她变成了班里早读时来得最早、晚自习下课后走得最晚的那波人。
孔见青的变化一点一滴全都落在韩应的眼睛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跟她谈谈,尤其晚上回去的时候,她时常因为精力不足而目光呆滞、脚步虚浮,他想发火,只是话到嘴边,往往又都咽了回去。
孔见青要是听劝,那就不是孔见青。她从来都只是看着乖巧罢了,内心主意大得很。这么想来,耳根子软、脾气好的那个人,是他吧?不让抽烟,就不抽了;劝他学习,果然浪子回头。
他似乎事事都顺着她。
韩应在心里替自己不齿了一下,最后却也欣然接受了他与她之间的这种设定。孔见青既然要心无旁骛地学习,那他就尽她所能地免去她的后顾之忧,她为了节省时间不去吃早饭的时候,他就变着花样给她带各种各样的早饭;她晚上留在班里学习的时候,他就跟她一起待到十一点,他学英语,她学数学。
其实他并不太清楚她为何突然如此刻苦,便只当她是受不了上次月考的退步,毕竟,她始终还是一个力争上游的人,否则,最初的最初,她也不会因为两分之差而对他耿耿于怀那么久了。
然而很快到来的下一次月考,孔见青的成绩依然停留在年级二十多名。她知道,她努力的同时,别的同学也在努力,而且,努力和回报这种事情,本不是一蹴而就的,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满心满眼都是她跟韩应越来越大的分差。她似一头撞进猎人的网兜中,越挣扎越收紧,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
韩应之前因为机械设计比赛而耽误的学习,已经全部追了回来,不仅如此,因为每天晚上都陪孔见青学习,他原本有些瘸腿的英语和生物,都已然冲进了单科前三名。
他的总分,已经比孔见青高了五十多分。
贴成绩的这天晚上,下课以后孔见青凝神端坐着做题,直到班里的人都走空了,她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翻书、写字,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
韩应这回没有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而是坐在她斜后方,一个小时过去了,他面前摊开的生物习题一页都没有翻动过。他就静静地靠着后桌坐着,不说话,也不动,他倒是要看看孔见青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十一点,十一点零五分……十一点一刻。
韩应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到她旁边,一把捏住她握笔的手腕。
他动作并不温柔,孔见青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生疼的,她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韩应的脸沉得要滴出水来:“不学了,跟我走。”
他的力气大得要命,根本不给孔见青拒绝的余地,拉着她便往教室外面走。孔见青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一边挣扎一边说:“锁门,锁门!”
韩应火气上来,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但他还没完全丧失理智,锁不锁门他是无所谓,可是孔见青在乎。
他冷着脸把孔见青放在班门口,自己挨个去把灯棒关掉,然后“咔哒”将门锁上,待到做完这些,再回过头看她的时候,他已经冷静多了。
孔见青瞪着他:“韩应,你刚才在发什么神经啊?”
他发神经?韩应冷笑一声:“我不拉你走,你是打算通宵在班里刷题是吧?”
“没有啊……”孔见青低下头盯着脚尖看,“十一点半之前怎么着都会回去的。”
韩应继续冷笑:“之前是十一点,现在就开始十一点半,怎么着,下个月十二点?然后下学期,不吃饭、不睡觉、不要命?”
她被韩应说得哑口无言,于是默默地低着头,吸了两下鼻子。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底,旧的一年又快要过去,下一年会是什么模样,她却有些看不清楚了。
走廊上的窗户没有关严,深夜刺骨的寒风窜进来,孔见青不由得被冻得一激灵。
韩应见状,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突然从上到下将羽绒服的拉链一拉到底。在他要有下一个动作之前,孔见青呆呆地抬头看他:“你不会要把衣服脱给我穿吧?”
韩应的脸黑了。
“做什么梦呢?我脱衣服给你穿?我不嫌冷吗?反正你自己都不打算要命了,冻死跟累死我看也没什么差别。”
这说的是人话吗……
孔见青:“那你拉开拉链干什么……”
韩应冷哼道:“我嫌热,透透气不行?”
孔见青憋了一下,没憋住:“刚才还说嫌冷,现在又说嫌热,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冷还是热……”
韩应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孔见青,你一个犯了错的人,这是你该有的态度?”
“我犯了什么错啊?”
“不管怎么样,吃饭、睡觉是最基本的,别把身体搞垮了,”韩应学着她之前的语气,一字一字,背台词似的把她的话念出来,最后添了一句,“这话是狗说的吗?”
孔见青:“……”
她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道:“可是,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也看到了,我的成绩一直在下滑,我越努力,成绩下滑得越厉害……我没有办法。”
她这话说得韩应一愣。他鲜少见到她这么无力、无助的样子,刚才她还若无其事地跟他斗嘴,大概都是伪装吧。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语气也软:“青青,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一点成绩下滑就这么方寸大乱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想当第一名,但是不当也行,你不是那种非要怎么怎么样的人,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钻牛角尖了还是怎么?”
他为什么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啊?
她本来就难受了一整天,此时听见他的话,孔见青的鼻子立刻就酸了。
韩应继续说她:“你现在的学习方法和学习节奏,根本就不适合你,所以努力了也没有成效,反而让你越来越受挫。只要你想通这一点,再回到之前的状态,成绩回升上来是早晚的事。退一万步,就算回不到前十名,一直到高考都还是现在的二十多名,这样的成绩,基本已经可以随意挑选大学了。”
她又不傻,他说的这些,她能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他,没有他那句“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她现在所有的压力与无奈,根本就不会存在。
“基本可以随意挑选大学,可是,”孔见青垂下眼眸,“跟你差了五十分的我,选不到你的大学。”
韩应愣了愣,又愣了愣,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许久,他才轻笑出声。
是了,傻的根本不是孔见青,是他,他聪明一世,怎么就没想到孔见青这一个月的拼命,是为了跟他的那个约定?他还骂她、还凶她。
他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选不到我的,我可以……”
孔见青突然愤怒:“不行!不可以!”
韩应的话被她截断,他怔了一瞬,眼神愈加温柔:“好,那你就继续努力吧,青青,我可不会故意考砸让你的。”
孔见青这才有点开心起来,心头积聚月余的阴霾也散开了些:“嗯。”
“不过,就你一个人承受压力、孤军奋战,我挺过意不去的……”韩应摸着下巴,故意说道。
孔见青皱着眉头看他:“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明天,就要调座位了。”韩应循循善诱。
孔见青:“所以?”
韩应幽幽说道:“我可以不让你,但是你不能拒绝我帮助你。”
孔见青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韩应笑出声来:“青青,我们坐同桌吧。”
认识四年、同班三年,他竟然从来没有跟孔见青坐过同桌。细细想来,两个人座位离得最近的时候,还是初二他刚转学过来那会儿?之后便越坐越远、越坐越远。他冷眼看着她身边的男同桌由赵睿变成闫旭、变成梁书源、中间还跟沈中天坐了一回、后来又变成赵睿……他也并不是很爽。
而孔见青的第一反应是雀跃,第二反应是紧张,她忐忑开口:“老白不会同意的。”
她知道,她与韩应的流言虽然消失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有暧昧关系,她直觉老白也知道。
韩应淡淡地瞥她一眼:“放心,老白不会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