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其实你不必这样孤注一掷的，就算是败了名声，也没有什么？拼这一次，损了根基，以后不好办。”
    萧南走进竹院，推开房门，就见到一身素白底衫的姜楚。
    她正坐在榻上，一腿屈一腿伸。双手虚捏剑诀，搭在大腿之上，结成空印。
    而她的脸上，已是红霞密布，汗水滚滚而落。
    果不其然，跟预料中一样，小姨姜楚的确是很好强的的性子。
    她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愿意输了挑战，这是在强行压下伤势了。
    事后隐患不少。
    “你叫我什么？”姜楚睁开眼睛，长长吐了一口白气，笑着看了过来：“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叫我楚姐姐的吗？这一下可把我叫老喽。”
    “一点也不老。”
    看着姜楚印堂入有如火烧般的印迹，萧南心知必须阻止对方的行为。
    他摊开手掌，露出一个精巧的针盒来，盒里有着九根金针，长短不一。
    “你还真的想给我治伤啊？”姜楚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四季山庄的少庄主，还学过什么医术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姨你也没想过我会把秋字剑图悟通于心吧。隔了一段时间不见，什么都有可能的。”
    萧南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随口糊弄了。
    姜楚八年前就去了碧月剑派，这些年很少回家，对原身的事情，其实知道得不多。
    最多就知道他行事荒唐，常常惹祸而已。
    萧南胡乱找着理由，倒也不怕她发现其中不对。
    “这是我在外救了一个老道士，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一套针术。试过几次之后，发现无论对外伤内伤，甚至是灵魂伤损，都有着想象不到的妙用。
    原本我是用不出来的，但今日不是突破领悟了春字剑法神意了吗？能聚集生机，滋养灵魄，对你的伤势，保管针到伤除。”
    “真有这么灵验。”
    姜楚半信半疑。
    “灵不灵，试试不就知道了。难道堂堂碧月剑派的高徒，还怕我对你不利来着？”
    萧南半开玩笑的说道。
    他其实还真的挺想试试，姜楚对自己到底有多信任。
    因为，这跟单纯的对人好不好完全不一样，如果答应自己施针，那是对能力的信任，对人品的信任。
    毕竟，施针的时候要刺穴，一个不慎，很可能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但凡萧南有半点不靠谱，姜楚的身家性命，就全都毁在他的身上了。
    “好，你来吧。”
    姜楚认真的看了萧南一会，发现他的目光中正平和，更是夹杂着无匹自信。
    虽然不知道这种自信从何而来，但是，想到先前对方施展出春秋二剑融合光阴的剑法，心中陡然一动。
    或许他真的能人之所不能。
    “好，放松心神吧，这套针法主要针对头部要穴，你不要运功抵抗，顺其自然就可以。不痛的，放心吧。”
    萧南笑眯眯的说道。
    他其实也挺想知道，从连山秘境得来的七针通神法，在这方世界到底有着多大功用。
    进来之前，他在自己手臂上试过。
    只感觉在春意生机的聚集之下，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如同经过洗涤，清净自然。
    这种情况至少表明，针法是有用的。
    而且，是好的一面，并没有什么危险。
    唯一的顾虑，就是其效果到底有多大。
    “神凝气聚，七针通神。”
    萧南伸手一抖，本是软绵绵微微弯成弧度的金针，陡然震颤起来，上面生出一层洁白辉光。
    星星点点的光芒，从窗外汇拢，带着春天的气息。
    过不一会，针尖之上，就出现了一丝葱葱绿意。
    白绿相间光芒，映照在姜楚的眉间脸上，让她崩紧的神经为之一松，脸色就舒缓了下来。
    萧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房内那种清新自然的味道，双手十指轮弹，如拂柔弦。
    七根金针，一瞬间就没入姜楚的头颅之中。
    只留针尾在外，发出嗡嗡低鸣。
    “可以行针了。”姜楚轻声道，她一点也不怕，神色十分平静。
    “早就开始了啊，小姨你运转绝仙剑经的功法吧。从哪里开始就到哪里结束，不用怕会加重伤势。”
    萧南明白七针通神是什么原理，当然也可以自主行针，不去理会姜楚到底做什么想什么。
    但是，如果伤者不加配合，等到治好之后，或许身体和灵魂上的伤势全都可以痊愈……但是，当初用剑反噬而来的心灵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祛除。
    要想从心灵根本上面，把反噬伤势和红尘刀刀意清除干净，并且不留一丝后患，就要重新回到那一刻。
    回到与三个外景交战之时的场景。
    只有打心里认为，自己能绝对掌控那式反噬的绝仙剑意，才能彻底恢复。
    更有一点好处就是。
    这对姜楚日后的修练大有好处。
    因信而成。
    有多强的自信和把握，就能驾驭多强的力量。
    这是萧南从心力三个层次之中悟出来的道理。
    尤其是心力第三层次，心剑无极。
    心之所至，无物不斩。
    不但能斩敌，还能斩却心魔，洗炼灵魂。
    一种虚虚渺渺的心念力量，随着四季春之剑意凝聚的生机，以针为媒，一股脑就灌入了姜楚的脑海之中。
    两人神魂相接，萧南就感觉眼前一花，针阵已是自主运行。
    姜楚的伤势飞快的好转同时，他的心神也跟着恍惚起来。
    重新经历了当日一战……
    没有神灵信仰力量的加持，萧南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可以让自己的心灵力量做为主导，仗着自己的灵魂力量比姜楚的灵魂力量还要强大，倒也不虞会出现什么问题。
    青铜镜微微跳动了一下，萧南的眼前一花，又换了一个空间。
    眼前草长莺飞，正是阳春三月。
    空气中传来草的清新，花的芬芳。
    间或响起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萧南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原来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看起来十二三岁年纪，手中还拎着一柄木剑。
    虽然年纪不大，小女孩却是身形快捷，显然是把轻功练得不错了。
    她在草地上奔腾纵跳着，如同欢快的蝴蝶一般，衣裙飘荡之中，有着说不出的风彩。
    此时的萧南并不能操控小女孩的身躯，有点像是旁观者，他分明的看清了女孩木剑挥舞之间，用的是自己十分熟悉的剑招。
    碧丝绕、细雨斜和繁花谢。
    “这应该是幼小时候的姜楚了，原来那个时候她是学过四季剑法的，最起码学过春之剑。还练得很不错的样子。”
    萧南心里闪过一丝沉吟。
    然后视线之中就出现一个五六岁的胖男孩。
    男孩同样拿着一柄木剑，虽然身形迟钝，但是，一套剑法施展出来，却是法度俨然。
    剑中光景，与这春日气息十分契合，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这位，就是原身萧离了。”
    萧南微微一震，他的心神虽然迷醉在姜楚的尘封记忆之中，仍然认出了小男孩是谁。
    同时也十分惊讶于小男孩的剑法天赋。
    这才多大，就能练出春之真意来……
    他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要知道主世界之中的妹妹萧北小丫头，即算是有着剑术亲和，学什么会什么。
    也是到了十三岁的年纪，才练出了真意来。
    可是，为何这位少庄主萧离，到后来变成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成了一个只会欺负女人的废物呢？
    萧南心里刚刚升起疑惑。
    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隐藏在花丛之中，仿佛并不存在。
    唯有萧南如今处在心外无物的境界之中，又有着青铜镜加持回溯记忆时光，方才能够看得仔细明白。
    眼睛漆黑无光，眼沿泛着金芒……
    眨动之间，一点黑芒，悄悄的就向着小女孩飞去。
    黑芒化为云雾，无声无息的扑到少年姜楚的身旁，速度并不快，但是却十分隐蔽。
    快躲开。
    萧南此时当然并不能改变什么，心里就算是大声喊叫，小女孩也是听不到的。
    而这黑雾，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当他心里紧张的时候，就见到小胖男孩突然转头，想也不想剑光一展，和身扑了过去，无巧不巧的挡住了黑雾。
    尖叫声响起。
    远处一道惊天剑光，如同霹雳一般的劈了过来。
    草丛中黑影烟雾般掠起，血光闪动着，只在天边闪了几闪就消失无踪。
    远处重重宅院之中，一个青衣身影怒吼一声，就来到了男孩女孩身边。
    萧南望见清楚，只见来人年约五六十岁，生得面如重枣，凤目重瞳，神情威严凌厉。
    尤其是身上，透出一种冷冽淡漠的锋锐之气。
    间或有着四季光影游动着。
    “这应该就是四季山庄那位神秘的姜先生了，比想象中要年轻。”萧南此时明白来人的身份，也看到了他牵着哭泣的小女孩，并且抱起小胖男孩回庄。
    光影再变。
    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已经不再修练四季剑法。
    凤目老人也已经不见了身形。
    而那个挡住黑雾一扑的小男孩，却是时不时的就会痴痴呆呆，剑也不练了，更是变得顽劣不堪。
    简而言之，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傻子。
    无论请来多少先生，怎么教导，这小家伙总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态。
    在萧南看来，小男孩仿佛就象是故事之中那种三魂丢了二魂一样，更或者可以称住五心不做主。
    四季山庄做主的人又换了一个，这次是个一身白衣的冷厉中年。
    而小女孩也渐渐的长大，后来拜入了碧月剑派之中。
    山庄之中的小男孩，仍然年复一年的荒唐无稽，名声越来越臭。
    幼时的天才模样，再也不见。
    “原来如此。”
    这就是姜楚的心结。
    四季山庄的少庄主萧离，本来也不是自己附身之前的那种不堪模样，他也有过聪慧天才的时光。
    而且，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在打着四季剑的主意。
    萧南不知道那是谁，只记得那双眼睛里面透出来的空漠和寂灭之意。
    这种功法很特殊，似乎跟灵魂有关。
    但具体是哪门哪派的厉害招数，萧南是弄不清楚的。
    他的消息不够灵通，即算是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接下来的情景，就是一处灵秀深山之中，许许多多的年轻弟子拜在碧月剑派之中，每日读经习剑。
    也看到了女孩一天天的长成了大姑娘……有一日，在同门大比之中，夺得鳌头，得传绝仙剑经。
    同年，她下山行走天下，除奸诛恶……战绩不凡。
    被朝廷录入人榜，排名第九。
    号碧月仙子，名姜楚。
    被称为日后最有可能把绝仙剑经领悟到法身层次的天才女侠。
    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姜楚总会悄悄然的对月舞剑，舞的不是绝仙剑，而是当日那套斜风细雨碧丝绕。
    ……
    一滴珠泪落下。
    眼前的姜楚神情恍惚。
    萧南，也是默默微闭双眼，尽情消化此次所得。
    绝仙剑经的种种窍要一一流入心田。
    同时也汇入青铜镜之中。
    萧南感觉到自己对于这套剑法已能做到了然于心，他心里大大奇异。
    没想到，运用七针通神法传入心灵，治疗姜楚的伤势之时，还会得到这种好处。
    如今的种种剑法，对他来说，其实只是锦上添花，远远算不上雪中送炭。
    他也不想耗费掉来之不易的世界本源力量进行推演。
    不过，这时主动闯进心中的剑法，就如练了十数年一样，如此的熟悉和自然。
    却是意外之喜。
    很好。
    在此方世界，从四季山庄开始，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应该是这几日之中，有某个关键的地方已被改变。得到的收获，比起连山秘境之中还要多上许多。
    萧南感受到自己青铜镜之中那一汪金色湖水，心里有些满意的同时，其实也有些不解的。
    也许是这春秋剑意，关系到很重要的东西。
    暂时还想不清楚。
    萧南不去多想，他只是拔出金针，看着缓缓醒转过来的姜楚，眼神中带着温润笑意。
    此时的姜楚，神态自然而然的变得不同。
    也许是缠绕心头十数年的一桩心事被解决，心灵通透之后，她的气质越发缥缈灵动。
    身周气机流转，明明就在眼前，仿佛融入到整片天地之中去了。
    一举一动，就能牵引海量天地元气。
    内外交汇，天地自然。
    她竟然是一步踏入到天人合一境界，只要稍加熟悉，外景不日可破。
    一步登天。
    “小离，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对不起你的。”
    她的眼神从茫然到凌厉，再由凌厉到温柔。
    看到萧南在侧，她猛然一把抱住，哭出声来。
    萧南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肩背，心里也暗暗唏嘘。
    那一年的袭击事件。
    不但小男孩从此泯然众人，成为废物。
    小女孩也是背负了沉重枷锁。
    此时此刻，方才尘尽光生，尽展锋芒。
    “若是让藏剑山庄的叶乾知道你不但伤势全复，反而一步踏入天人合一，他肯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那人名义上是挑战于我，实际上还是针对四季山庄。明天，我就要斩断他们伸出来的爪子，看看到底还有谁敢出手？”
    姜楚霸气十足的说道。
    她拔剑在手，弹剑作声，四周风云激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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