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晟的话是比以前少,这一点黎冉从细枝末节中已经体会到了。看着正在擦拭餐桌的男人,黎冉趴在沙发上不禁有些怅然。
郑和临和黄述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还是不小,虽然明面上他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但即便伪装得再好,也照样逃不过医生和她的眼睛。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又到了黎冉被痛经折磨的日子。
这一次,廉晟一直记着她经期的日子,早在一周前盯着她各项饮食,不给吃冰的凉的辣的,连晚上睡觉也不准熬夜,一到时间准时抱回床上,强制睡觉。
黎冉虽然开心廉晟能够一直待在家里,但这偏军事化的管理,她就瑞思拜了。
虽然做了很多预防准备,但还是免不过痛经。那天晚上,黎冉趴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忍痛忍得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廉晟看在眼里,只能一把将人揽了过来,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去暖和她略微有些发抖的身板,
“怎么还这么痛?”
黎冉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廉晟,你陪我说说话吧,我睡不着,可是睡不着我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痛觉上。你说说话,分散下我的注意力。”
廉晟垂下眼睑,看着女生苍白的侧脸,嗓音低柔:
“想说什么?”
黎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说你最不想说的事。”
女生的声音异常虚弱,但在说明字眼的时候却又莫名态度坚定。
“我知道你不想谈那些事,但是如果你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时间虽会抚平一切,但会永远尘封在你心里不断堆积,直到你喘不过气。”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似在忍耐疼痛,秀眉蹙在一起:
“廉晟,你说吧。在我面前,你不必要当那个永远恪尽职守,坚强不屈的少校,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苦有笑,和我一样。”
廉晟轻轻拍着她背的手顿了一下,女生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直接,毅然决然地挑破他一直以来的隐藏。
她说得那般云淡风轻,竟叫他一时生不出一点反驳的心思。
“我没什么事,真的。”
说话的时候,廉晟摸了摸她的脑袋,耐心道:“真的,和临和黄述的事情虽然第一时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们接触这份工作前,早就心里有了一定的认知。”
“每一次出任务,都会写遗书,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又何尝会接受不了?”
他只是愤怒高层隐瞒情报导致这次不必要的牺牲,更无法接受他们奉献想要守护的国家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他们。黄述在天之灵,又会如何甘心?
“遗书?”
黎冉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她在廉晟的怀里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锃亮锃亮的,
“你都会写些什么?”
廉晟挑眉,“你想知道?”
黎冉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遗书,顾名思义,一旦拿到那封信,眼前这个抱着她睡觉的男人便不复存在,就像如今的黄述一样。只要一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黎冉对那封信的厌恶大于好奇,根本不会想要探知。
“不,我不想。”她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写满了复杂。
廉晟只是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寸寸地压入,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短短几秒钟的缱绻柔情,那漆黑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神色的凉意,目视前方,薄唇轻启,郑重而又隐忍:
“启封,致我爱的人——”
头顶蓦地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咬字都极其清晰,字正腔圆:
“我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此生穿上这身军装,便以舍命保家卫国。我不善于表达,但我知道每一次我望向你的眼眸里,一定藏满了温柔和爱意。”
“我此生最爱的人,她姓黎名冉,是个美好善良的女孩。所有的褒义词用在她身上都无法表达出她的闪耀,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她让我觉得这身军装在偶尔的瞬间成了我的束缚。”
黎冉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心底涌入一股异样的酸涩,鼻子发酸的同时,眼眶逐渐变得温热。
“看到这封信,请不要害怕,大声的笑出来,就像平时的你一样。千万不要让泪水弄脏了墨水,不然它花了字眼,我就算再宠你,也不会给你写第二封。
我的冉冉,愿你渐渐温柔,克制、骄傲、不问、不怨、不记。我很好,你也保重。
我没什么值得眷恋的,就是有点遗憾,希望我们下辈子有机会再见。”
廉晟说完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怀里的抖动,黎冉整个人都在颤抖,压抑的啜泣声当即引起了他的紧张。
他想要看清楚她此刻的神情,以为她是像上次那样被疼痛所困。结果刚刚有所动作,黎冉突的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间,不肯抬头。
女生的声音带着颤音,说得极为缓慢和无奈。
“廉晟,我没有许露阳那么坚强,虽然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你知道的,我其实很爱哭的。”
她的手指颤抖地搭在他的背后,柔软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的肌肤。
一处又一处,都是在鬼门关历劫的痕迹。差一点,嵌在这里的子弹就能把他永远地从她身边夺走。
“我讨厌语文,太长篇大论了。我告诉你,我不会看的,不管你写几次我都不会看的。所以求你…求你别逼着我看。”
黎冉吸了吸鼻子,蕴着哭腔的声音故作淡然说着最无情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大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会找一个比你更帅更温柔更宠我更爱我的男人共度余生,绝对不会再为你哭一次!”
从她说第一个字开始,廉晟搭在她腰间的手柱间收拢,直到女生悦耳的嗓音描绘着那些他不愿想象的画面,令他再也无法忍受。
蓦地,他毫无征兆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霸道地吻住了她。
廉晟的吻来得猝不及防,黎冉的眼角还残留着泪光,湿润的睫毛沾染着水珠,扑扇扑扇地上下摆动,将方才掩饰的悲哀和无助尽数展露。
他的气息萦绕包围在她的周身,她指尖触碰到的,她呼吸间感受到的,都是属于他身上清冷的味道。
他不加收敛地让他的痕迹落满她的全身,私心地想要把女生一辈子禁锢在身边。可是心里又有一个理性的声音时不时把他逐渐偏离克制的思绪扯了回来。
廉晟埋首在黎冉的颈项,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身上淡雅的香味,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肢,让她无法动弹一分。
“你敢?”
男人的声音低哑着透着威胁和浅浅的狠戾,仿佛只要她说“敢”,下一秒他会毫不犹豫地与她共赴鸿蒙。
黎冉的眼尾还带着明显的绯红,听到廉晟的质问,她只是从容地笑了一下,隐在光线下的眉眼极其灵动和傲然:
“你看我敢不敢。”
我敢不敢,取决于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不想,那就不要离开我。
深夜,偶有几缕月光透过书房的窗户落在书桌上的那本日记上。干净的纸面上,只单单写了一句话,字迹清秀大气,一笔一划都显露着女生的虔诚:
这山川如酒,敬旷世温柔,至死方休。
第64章 六十四叶扁舟 站着,是一面国旗!倒下……
chapter64
四月的烈士陵园中, 清明时节雨,细雨纷纷,却无法撼动那站在墓碑前毅力笔挺的几个身影。
身高参差不齐的几人穿着同样硬朗肃穆的军装, 蒙蒙细雨落在军绿色的帽檐上,最终化成水滴滴落在已经被打湿的路面上。
“敬礼!”
徐剑英站在最前方, 一声号令是雨声也盖不过的高昂。
蓦地,排列整齐的所有人同一时间干脆利落地抬起右手, 紧紧相贴的手指笔直而又修长, 用力到几乎在隐隐的颤抖。
廉晟垂下眼睑, 漆黑的眼睛不偏不倚地落在灰色墓碑上用金色漆刻画的那两个字。
冰凉的墓碑前,黎冉单手撑着伞,单手搭在面前的轮椅扶手上, 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人。她盘起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只在两鬓能够依稀看出曾经的乌黑。
妇人布满褶皱的脸上两眼晕满了泪水,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滴那般毫不吝啬地滴落。
“我的儿啊……”
那悲痛哀切的呼唤埋没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脆弱得令黎冉握着伞的手都在不断的颤抖。
白色雏菊经历着风吹雨打,却依旧美得触人心弦。穿着黑色素装的年轻女人趴在墓碑前, 用白皙的脸颊紧紧贴着那冰凉湿漉的碑面。
“我爱你…”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 也无法盖过她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呐喊。泛白颤抖的指尖珍惜绝望地抚过“黄述”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她氤氲着雾气的双眼无助地闭了闭,在睁开时无法掩盖心底的痛苦。
“我恨你!”
声嘶力竭地怒吼像是一把利刃, 毫不留情地捅伤在场的每一个人。
军装被冰凉的雨点打湿, 帽檐处还在不断滴水, 就像正在流血的心尖,温热流淌却抵不过冰冷覆盖。
......
那天, 春雨洗净触景的悲伤,逐渐磨平了每个人心中的疤痕。中途,黎冉离开了片刻, 再回来的时候竟和荣燕不期而遇。
当时,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依旧是公司里见到的那般冷酷高傲,只在垂眸望向手中的白菊时染上了脆弱的苦涩。
短短几句交流之中,黎冉才知道,原来荣燕的前男友也是一名军人,他们相遇于一场意外的见义勇为。
荣燕并没有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也没有说他们是如何恋爱的。站在那挺立的墓碑之前,荣燕只是勾了下唇,隐在黑色伞面下那漂亮的脸蛋上第一次展露了温柔和软弱。
黎冉看着她把那一束白菊放在了墓碑前,动作轻柔中带着十足的珍视。看着她白皙的指尖抚过那工整的两个字——颜骋。
一个意外简单又好听的名字。
她听到荣燕低落的嗓音徐徐响起,只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七个字开场:
“颜骋,我来看你了。”
黎冉心尖轻轻颤了一下,耳边是女人复而响起的声音,
“还记得《月亮与六便士》吗?你最喜欢看的一本书。”
说着,她从背包中拿出一本书,深蓝色的封面之上印着她方才说的书名。
雨水打在那光滑的封面上,很快浸湿了书页的边缘。荣燕笑了一下,
“你曾经说过,不管看第几次你都记得里面最悲哀的一句台词——”
“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