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出租房,打开窗户可以闻到楼下飘来的烤红薯和烤玉米的香味,男人蹲在窗户边上,听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谈笑声渐渐飘远。
自从他从医院逃离以后,他名下所有的银行卡和信用卡被冻结,好在他曾经在出租房的枕头底下放了两百块钱,不然现在肯定饿死在这里。
越想忽视,街上烤红薯的香味就越发诱人。
男人舔了舔嘴唇,起身抓起钥匙和桌子上仅有的二十块钱摔门离开。
巷子尽头的报刊亭和往常一样,老板人到中年,双鬓染了霜色,他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听录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曲调。
烤红薯的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艾旻停在报刊亭柜台外,敲了敲玻璃:“老板。”
老板睁眼,问道:“什么事?”
“给我一个烤红薯。”
艾旻放了张五元的纸币在柜台上。
老板看了一眼,挑眉:“一个烤红薯八块钱。”
“这么贵?”一听价格,艾旻脱口抱怨一句,语气激烈。
老板没理他:“对啊,本来是烤给我自己吃的,你爱吃不吃。”
他继续看电视,不再搭理他。
“那……”艾旻忍住怒火,“给我一桶泡面。”
“行。”老板收下五块钱,问他,“要什么口味?红烧牛肉?麻辣牛肉?老坛酸菜?香菇烧鸡?”
“红烧牛肉。”说着,男人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
老板从柜台上拿下一桶红烧牛肉桶面推到他面前,似是好奇:“小伙子,元宵节,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听你口音是本地人吧?怎么没回家?”
艾旻低头拆开泡面外面一层塑料膜,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
身后,有年迈的老爷子牵着小女孩路过。
“爷爷,我想吃烤红薯!”小女孩闻到了红薯的香味,扯着爷爷的衣袖撒娇。
老爷子乐呵呵地笑着:“不是刚刚吃过糖葫芦?你手上糖画也还没吃完呢。”
“给你爷爷。”小女孩把糖画拍给爷爷,“现在我手上什么也没有了……爷爷,我想吃烤红薯。”
哪有老人抵得住孙辈的撒娇,老人嘴上说着“你妈妈让你晚上少吃点零食”,脚步还是停在了烤红薯的炉子前面。
“老板,烤红薯多少钱一个?”
报刊亭老板起身。
小姑娘甜甜地叫道:“叔叔元宵节快乐!”
老板呵呵一笑,从炉子里拨出一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用袋子装好递给小女孩:“小丫头真懂礼貌,来,这个红薯叔叔请你吃。”
小姑娘没接,看向爷爷。
老爷子连连摆手:“那怎么成?多少钱?我们可不能白拿你的红薯。”
“一个红薯而已,又不值几个钱。”老板把袋子塞给小姑娘,又摸摸她的脑袋,“吃多点,好长个儿。”
是巷子里住的老熟人,老爷子没有继续推脱,对孙女道:“快谢谢叔叔。”
长辈这句话意味着红薯可以拿着,小女孩笑弯了大眼睛:“谢谢叔叔。”
她低头剥红薯,注意到一旁有人注视着自己,便抬头看过去。
红薯一剥开,香味顿时更加浓郁,艾旻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手里的泡面都不香了。
“哥哥,你要吃吗?”小女孩举着红薯递给他,“给你。”
艾旻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如狼似虎。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粗着嗓子回答:“不用。”
玛德,要不是被严菲那个贱女人坑了,他怎么可能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
今天是元宵节,本来,他应该在家吃着父母准备好的饭菜,或者约一群狐朋狗友聚在包间里吞云吐雾,而不是像只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
“哥哥吃泡面呢!”老板眼里闪过一抹讥诮,对小女孩道,“小丫头你自己吃,好好长大,然后像你爸爸一样,报效国家。”
“那是!”一说起爸爸,小姑娘眼睛闪闪发光,“妈妈说过,爸爸是英雄,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一听到警察两个字,艾旻下意识想调头逃跑。
似乎没发现他的僵硬,老板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解释道:“小白的爸爸是个警察,两年前在一次任务里被毒贩子活活打死了,留下一家老小,哎,可怜,太可怜了。”
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在小女孩天真的目光注视下,艾旻的后颈冒出一层冷汗。
小姑娘扯扯他的袖子,关心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老爷子也被孙女的问题吸引,看向艾旻,慈祥地道:“脸这么白,是不是病了?年轻人啊,别总是吃泡面,垃圾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许久没有被人这么关怀过,艾旻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字:“不……”
“哎,今天元宵节,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老爷子道,“怎么没回家啊?是不是离家太远了单位要加班?哎,我们家离这里很近,要不要到我们家吃晚饭?你看你一个人……”
老人热情地邀请他,艾旻无意识后退两步。
“对呀,哥哥,到我们家吃饭吧,妈妈已经做好饭了,好多菜!妈妈说爸爸还在执行任务回不来,我们根本吃不完……”
小女孩的手伸过来的瞬间,男人像被烫了一下,一连退开好几步:“不用了!谢谢!”
他撒腿就跑,连拆开的泡面都没有拿。
年轻人飞快地跑进夜色里,消失身影。
报刊亭老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摇头冷笑:“看起来有手有脚的,其实就是只蛀虫。”
老人家脸上的关切变为深深的叹息:“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他低头看向不说话的孙女。
小女孩紧紧盯着幽深的巷子,眼神里再没有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天真无邪,而是浓浓的阴郁和厌恶。
“小白。”老板叫了声小女孩,又给她装了两个烤红薯,“元宵节快乐。”
小女孩扬起甜甜的笑:“谢谢叔叔!”
送一老一小离开报刊亭,老板盯着远处的阁楼看了很久。
他刚刚说了一个小小的谎,小白的父亲并不是死于执行任务,而是被一群嗑药嗑嗨了的混混闯进家里殴打致死。
那个时候,小女孩被父亲藏在柜子里,透过柜门的缝隙亲眼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
女孩天真的眸子在眼前徘徊不去,艾旻抱头蜷在床上,牙齿轻轻打着颤。
为什么躲在这里还是躲不开警察,警察警察……那些警察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吗?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追着他?
阴魂不散,是了,那个警察已经死了,被毒贩子打死了,四舍五入,就是被他打死了……难怪他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可是,怎么能怪他呢?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当初纯粹是因为好奇才踏出第一步,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只是想从那个女人手里拿到货,他只是想要点货罢了!
都怪那个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他怎么可能东躲西藏?
他怎么可能……
“噔噔噔……”手机铃声在逼仄的室内响起,这是他花一百块钱买的手机卡,本来想着结束一切逃离帝都后联系父母用的。
除了卖卡的贩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男人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铃声断了两秒,再次响起。
他吞了口唾沫,盯着不停震动的手机。
等手机第三次震动后,他鼓起勇气按下接听键:“……喂?”
“艾旻?”对方叫了声他的名字,不等他否认,对方继续道,“明天严菲要和沈家二爷结婚,你如果想报复她,必须在她嫁进沈家之前——一旦她成了沈二夫人,你的死期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