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煜在阶梯教室内和一群高三的学生听着冬令营讲座,他其实并不太想来,可雷总的热情、萧溪的期盼让他有点无法拒绝,只能忍受坐如针毡的烦躁。
直到张飞扬像头莽撞的野猪,急匆匆的顶开阶梯教室的门,他才得以脱身,进入另一个不毛之地。
张飞扬找到安煜,不由分说的拉起他就往外跑,而坐在后面的雷总根本追不上。
雷总追到门口,作为这次冬令营的校内负责人,他又无奈的停下脚步,收拾两个人留下的烂摊子。
重新组织好讲座的秩序,雷总怒气冲冲的往外走,作势要把这两个崽子削一顿。
可门一推开,他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按理说汇演还没有结束,可所有人却都在外面,还一脸震惊的神色。
雷总快步走到大礼堂的门前,一眼就看见了神色凝重的大野牛,以及站在礼堂门口的张飞扬几人,他们顶着天崩地裂的神情。
“主任,”雷总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走到大野牛身旁,唇齿颤抖:“发生什么事了?”
大野牛看了一眼雷总:“你们班有人谈恋爱。”
雷总:“是安煜?”
大野牛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雷总皱了一下眉,却又释然道:“这不挺正常的,这个年纪谁没冲动过,和他们谈谈不就好了,您别生气。”
“你知道和安煜谈恋爱的是谁吗?”大野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起来可笑,他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竟然觉得那两个人有点登对,明明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可在某些说不出来的地方,他们又很相似,仿若硬币的两面,背对背相依。
“谁?”雷总心里不好的预感瞬间爆炸。
大野牛看向了紧闭的礼堂门:“是……萧溪。”顿了两秒他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
安煜踏进空旷的礼堂,看着一班观众席上那个孤零零的人,瞬间就迈不开脚步了,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狂奔的路上张飞扬把事都交代清楚了,他其实是想去追萧溪的,可猛然想起礼堂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安煜抬头望着陈芳兰,无法猜透她心理是怎么想的,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恶心。
这个念头让安煜整个人瞬间坠入了冰窖,更加动不了了。
看见儿子来了,陈芳兰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她脸上的表请在安煜眼里越来越清晰,非常平静,甚至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小煜。”陈芳兰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他的脸,指着最近的座位:“我们谈谈,妈妈想知道你的想法。”
“您······”安煜卡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您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陈芳兰拽着儿子坐了下去。
安煜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因为我······和萧溪······”
这个瞬间,他不太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和萧溪之间的关系,生涩又拗口。
“所以呢。”陈芳兰靠在椅子上,偏头笑看着他:“有谁规定你们不能在一起了吗?”
安煜:“······”
陈芳兰的反应是安煜从来没有料到过的,他以为妈妈会哭着骂他一顿,会哭着打他一顿,各种糟糕的场景他都预想过,唯独这个没有。
“没有人规定你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吗?”陈芳兰抬手拍了拍儿子的头,继续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安煜下意识接话。
“你真的,”陈芳兰依旧笑着:“非他不可吗?”
这个问题安煜从来没有想过,比如他和萧溪之间的关系能维系多久,可如此突然的被暴露出来,他似乎有了答案。
安煜喘了好几口粗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动唇齿:“非他不可。”
“知道了。”陈芳兰伸手抱住了安煜,在他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两下:“我支持你的选择,和谁在一起是你的权力,别在乎旁人的目光,他们不重要。”
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了,也开导过太多人,那凭什么到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了?
而且,她始终忘不了第一次看见萧溪的场景,那天她造访的突然,萧溪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主动上去打招呼。
推开门,陈芳兰从门缝中看见了带着耳机写卷子的萧溪,他默不作声写的很认真,背脊也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那个瞬间,陈芳兰以为自己看到了安煜,可萧溪回过头来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至于她和萧仁河的感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更多的则像是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或者两个可怜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关系,只是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所以——放下萧仁河不管。
她愿意支持。
她愿意接受。
她可以的!
“妈。”安煜的声音有些哑,鼻音也有些重:“谢谢。”
“去吧。”陈芳兰松开他,使劲往外推了一把:“去把人追回来。”
安煜的最后一道防线没有破防,他又转身抱了一下陈芳兰,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眼眶泛着红,大步追了出去。
可冲到校门口,他只看见那辆黑车甩出去老远的尾巴。
安煜手忙脚乱的拦了一辆车追上去,可川流不息的车流让他跟丢了。安煜下了车,站在人潮喧闹的十字路口瞬间失了方向。
四面八方,他不知道萧仁河会把萧溪带去哪里,只能一个一个地方混乱的去寻找。他跑回了学校的后街,把面馆、短租屋、那间破败的浴室······都逛了一遍。
可笑,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安煜又打车回了南麓街的老宅,很不幸,他赶上了晚高峰,车子堵在路上一动不动,他直接跑了回去。
萧家的司机周叔正好从老宅里出来,安煜扶着扎手的树皮,喘着粗气,咬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周叔,他们回来过吗?”
周叔愣了一下,近来萧仁河和萧溪有了一些改变,所以听见儿子参加了学校的元旦汇演,高兴的去看,甚至给他放了假,自己开车去。
而且,萧仁河准备趁机摊牌,把这个家拼凑完整。
可现下看着安煜这副慌张的样子,周叔意识到出事了,但他只是萧家的司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能摇头道:“没回来过,你们······”
你们不应该一起吗?
他终归没有问出口。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安煜换了一大口气,又想起一个萧仁河可能带着萧溪去的地方,顶着寒风再一次冲了出去,仿佛不知疲惫。
高峰时段缓解他一些,他站在路口拦了一辆车,报了北麓街的墓园。
司机师傅看他着急,刻意加快了速度,中途差点和一辆相向而来的救护车撞上,好在车技扎实,一个打轮,擦肩而过。
距离目的地还要很久,安煜焦躁不安,想起了被遗忘在衣兜里的手机,他颤抖的划开屏幕,翻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按了好几次才成功拨出去。
出乎意料,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但说话的人不是萧溪,而是萧仁河,他的声音掺杂一片混乱中,冷冷的甩了几个字过来:“离他远点。”
说完,萧仁河就挂了电话,当安煜再次拨过去的时候,是机械的提示音和无休止的嘟嘟声······
这个瞬间,萧仁河对他所有的客气都尽数撕裂。
到了墓园,安煜远远的就看了萧家的车,他以为自己来对地方,带着几分希冀冲了进去,结果……又扑了个空。
他抓住要下班的清扫大爷,指着门口的车:“车的主人去哪里了?”
“救护车拉走了。”大爷想起一个小时前的那一幕,有些惋惜的道:“那孩子被刺激的不清,直接晕过去了。”
安煜的身子晃了晃,他知道的,萧溪的应激反应特别重的。
安煜又一次转身离开,他在一夜间跑遍了莫城所有的医院,直至精疲力尽都没有找到萧溪,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已经第二天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阴冷潮湿的短租屋。
安煜将自己缩在床上,始终睁着眼睛,因为一闭上双眼,脑海就会划过萧溪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萧溪说过的: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在的。
可现在却没有,只留下他一个人。
然而,他没有办法责怪萧溪,也忍不下心去责怪萧溪,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满世界去寻找。
而后又找了几天,萧溪却始终不见踪影。
临近期末,安煜反而被张飞扬找到了,他硬生生将自己拖回了学校。此时,舆论已经被校方强行压下去了,只在暗处滋生。
至于大野牛和雷总,并没有因为他和萧溪在一起的事情找他谈话,而是因为打架的事找了他。
那日,安煜被张飞扬拖进学校,一踏进教学楼,就碰见了季涛。
季涛看着安煜这幅没了魂的样子,心里笑的特别开心,甚至忍不住走了过来,在安煜的肩上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惺惺作态道:“兄弟,喜欢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吗?”
安煜抬眼看他,胸膛起伏了两下,拳头毫无章法的挥了出去。
安煜有点失控,张飞扬猪一样的体型都拉不住人,愣是叫了好几个人帮忙才把人按住,而季涛已经被打的妈都认不出来了。
安煜被送去大野牛的办公室时,雷总很快就到了,两个人本想数落安煜,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大野牛挥了挥手,做样子似的说了一句:“写一份八百字检讨给我。”
这是大野牛罚的最轻的一次,好像无意证实着什么,不写检讨也无所谓,这事就这样吧。
安煜回到班,他发现大家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只是看着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他在注视中,走到了自己的书桌旁,可旁边的座位已经空无一物了,安煜止不住又晃了神。
安煜站了好久,陈悦咬了咬牙,走过来和他说,萧仁河在元旦那几天给萧溪办理了转学,特别快特别急,校方也非常配合。
而手续一下来,萧溪的东西眨眼间就被萧仁河收走了,一样都没给他留。
不,可能还有一点被他藏起来的东西吧。
可那又如何,他偏过头再也无法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了。那好不容易抓住的光,轻而易举的就被人从指缝间抽走了,一点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预料到。
礼堂后台的短暂分别,竟然变成了无限期。
*
萧溪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身处异地他乡了,除却萧仁河,周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无论是医院还是校园,都陌生的让人心惊。
萧溪试图反抗,可谎言背后的真相让他浑身脱力,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萧仁河了,心底却仍旧藏在挥之不去的怨怼。
萧仁河也怕他反抗,一夜间停了他所有的银行卡,又给他换了部新手机,决绝的就差把他的记忆一并洗去了。
萧溪有时候会在心里嘲讽:刻板固执的老男人。
随之,又有点心酸。
进入新的学校以后,萧溪好死不死又被分到一班,但他学会了安煜那套,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摊着一张破脸面对一切,谁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而已。
班里同样有像张飞扬那样不怕死的猪头,天生自来熟,就喜欢往他身边凑。
张飞扬二号熟络的揽住萧溪的肩膀,笑呵呵的和他侃大山:“溪哥,您他妈能不能笑一笑,前天那个妹子明显要跟你表白,愣是被你这臭脸冻跑了。”
萧溪拿捏着低低的调子,甩出两个无情的字:“不能。”
张飞扬二号直接气笑了,追着萧溪一路叨叨,活像个嘴上装了小马达的老妈子,闹心的不得了,萧溪却又有点舍不得叫停。
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刻。
不过,有一点似乎能让人开心。
换了地方,萧溪的学习成绩一路上升,从高二下学期的第二月开始,萧溪就没跌出过年级前十,萧仁河每次看着儿子漂亮的成绩单,都能开心半天,他恨不得出差的时候,都要带上这张破纸拿出去吹嘘。
萧溪的成绩很稳定,而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仿佛磕了药,竟然坐上了年级第一的交椅,惊艳了所有人。
由于萧溪的进步像坐了火箭,所以高三开学的时候,他被老师选中了,要去台上分享学习经验。
有些事成了记忆就不太能磨去,萧溪生怕自己拿着白纸上去直接自由发挥成检讨,于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稿子。
站上台的瞬间,萧溪发现这个学校和育嘉一样。到了夏日的升旗时间,烈阳毫不吝啬自己的光与热,把十点钟的操场照的滚烫,直至翻起阵阵热浪。
可萧溪站在这样的阳光下,却觉得浑身发凉,人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没有告别的冬日。
对不起。
我喜欢的人。
我没控制好自己,让心尖上这把燎原的野火不小心烧过了头,放眼望去,只余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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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明天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