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先于赐死的旨意到达巴州。
圣上在腊月廿七日崩于洛阳紫微宫贞观殿。他的父皇多年为风疾所困,因此大权旁落,如今尚不足花甲之年便骤然薨逝,着实让人哀痛。暮贞怕他伤心过度,替他顺着背,然而他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语,不笑不哭,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虽然圣上对他多有利用,但是仍是这个世上最后怜惜他保护着他的亲人。当年若不是圣上尽力保全,他想必早就是一具邙山枯骨,得到了乱臣贼子应该有的下场。乱臣贼子……呵呵……兜兜转转,一个当朝太子,二圣的亲子,最后竟然成了一个乱臣贼子,连去京城守孝的资格都没有。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如此荒唐,如此可悲。
“明允,想哭便哭出来吧!”她扶他跪坐在蒲席之上,缓缓将他委顿的头抱在了怀中,“早登极乐,亦是好事,不必再受轮回之苦。”
“贞儿,我的死期也近在眼前了。”他只是探口气说,声音幽幽凉凉,无气无力。
知道他说的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不想虚做安慰,只抚着他的发,柔声道:“无论前路如何,咱们总是在一处的,有我陪着你。”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相拥着,谁也不知道赐死的旨意究竟是何时下达,但是有一日就该过好一日。
一个人的等待,变成了两个人的等待,于是不再寂寞,不再愁苦,反而充实又平静。闲时一起读书,互相对句应和,或者携手去爬山,坐在山顶看日出,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恩爱。暮贞的发已长成了绒绒短发,乌黑依旧,她生得清丽,这样的短发越发让她精致可爱起来。他于是有了新的趣味,时不时便摩挲着她的发,逗弄她。她一向端庄,却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表现出性格的另一面。好像以前从来没有好好释放过天性,现在的她活泼爱笑,玩耍嬉闹如孩童。
她的书信确实引来了灾祸,但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圣上薨逝刚刚一个月,新皇显便又被废黜,流放到了房州。现在皇位上换成了他最小的弟弟李旦。天后的野心恰如司马昭之心,只差最后一步便能翻覆天下。三摘犹自可,四摘抱蔓归……
终究等来了赐死他的圣旨,与圣旨一同前来的,是天后的心腹左金吾将军丘神绩。
丘神绩是出了名的酷吏,天后派他来,看来并没有想让他侥幸得活的意思。
一来,便摒退了身边所有的人,直接丢给了他一幅白绫,命他自行了断。李贤微微一笑,目光直直看向这位传说中手中亡魂无数的酷吏。这道目光里没有哀戚和悲伤,也没有恐惧和慌乱,好像根本不屑于看他一般,冷冷的,带着嘲讽。虽然落为庶人,可依旧倨傲高贵。
他最恨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如蝼蚁。便一再催促,不肯让他多言。
“且慢!”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外面晃进来一个纤纤细影,碧色的眸子,说不出的高雅美丽。却是京中失踪不见的阿史那氏。天后多次着人寻找,后来虽然知道了去处不再找寻,但是也时常挂在嘴边惦念。丘神绩不敢怠慢于她,便等待看她想说什么。
“将军可否容我同他告个别。”她盈盈一拜,脸上带着哀求之色。这个样子,没有人能够拒绝。于是丘神绩只好点了点头,他们曾是夫妻,告个别也是应当。于是带人离开,微给了些许时间。
“贞儿,我注定是要对不起你了,我死之后,你当回京城,莫要再念着我了。”他一看到她,眼角便有了泪光。“来世……也罢,再不说来世的话了,已然负了你许多,再不想欠太多恩情于你!”
“说什么来世的话,咱们还没有过好今生呢!”她笑,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他就着这个姿势,深吻了下去,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忆着过往,千万个舍不得她。
丘神绩在外等待了一会儿,料想着里面的告别也差不多了,便带人进来了。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了一跳。方才还鲜活的两个人,并头相拥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急忙上前查看,只见二人的嘴角还隐隐看得到血迹,血色发乌,细查下发现已经气绝。
他不觉叹息了一声,也觉得有些感慨,有些不忍。虽然本就是来了断他的,却不想平白还多了一条性命。不过也算完成了任务。命手下人草草将二人埋葬,回宫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