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正为究竟是派遣钦差大臣还是紧急调李大人回去主持大局争论不休的时候, 本应走在半道上的李大人已被几个江南豪族给迎了回去。
“那姓徐的初来乍到, 懂什么?咱们这地方, 还得由李大人这样的明白人来主持大局, 才让人放心。”
李大人心中很受用, 嘴上却谦虚道:“都是朝廷官员, 谁来做掌管这地儿的长官, 都是一样的。李某人不过胜在比旁人多用几分心罢了。”
“世人都以为,一地长官才干最重要,却不知, 唯‘有心’二字,最为难得。这些年来,在李大人的治下, 咱们这儿发展得何其迅速, 大家也是看得到的。我谁都不服,就服李大人!”
“是啊, 那姓徐的不中用, 才刚来, 就倒下了。可不还得烦劳李大人, 继续为咱们这儿操心一阵子了?李大人莫要推辞, 如今也是形势所迫啊。”
李大人本也不是真心推辞,遂摇头叹道:“既如此, 在徐大人醒来之前,本官只得逾矩了。”
江南豪族接收到他别具深意的眼神, 回之以高深莫测的笑容:“徐大人伤的这么重, 一时半会儿,想来是醒不过来的,只得劳烦李大人多辛苦一阵子了。”
在李大人就任两江总督期间,江南豪族与李大人合作愉快。如今,横空降下了一个新总督,总得有些应对之法才好。若是让那新总督查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江南只怕又要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好在,现在的局势,还在李大人和豪族们的掌控之中。
那姓徐的吃了这样一个教训,待他醒了,想来该明白怎么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的。若是不识相他们能让他倒霉一次,也就能让他倒霉两次、三次。
当江南豪族将业已出发的李大人追回,请李大人主持大局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明宣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李家的优容,究竟纵出了什么样的祸患来。
“朕竟不知,李家是何时生的二心。李家这是要造-反不成!”明宣帝一拳重重地击打在桌案上。
“造-反想来还不至于,但李家有了不臣之心却是可以肯定的。如今,李大人就敢堂而皇之的无视父皇的命令,若是不加以节制,定成后患。”太子道:“儿臣原先看着李淑妃,还不知道她的勃勃野心与缜密的作风从何而来,如今方才知道,这是承袭自李大人。”
“当年李卿就是智谋极为出众的人物,朕得李卿匡扶,还暗自欣喜。朕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李卿这出众的智谋,竟会用到朕的身上。”明宣帝颇为感慨。
太子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毕竟,明宣帝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发表什么意见。
也许在最初,李大人是忠实的帝党。但自打李淑妃入宫并诞下皇子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谁人无私心?
若是能够更近一步,李大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淑妃最近‘病’养得如何了?”明宣帝问身边儿的大太监,大太监低垂着眼眸道:“听闻淑妃娘娘总是不肯好好吃药呢,不是趁着宫人们不注意,将药洒在花盆里,就是手端不稳碗,将药碗给砸了。”
太子是知道明宣帝想让李淑妃不着痕迹的“病逝”的,为了避嫌,并不说话。
尽管他心中也觉得,那样一个祸害,还是早早去了的好,但他不宜在明宣帝的面前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明宣帝冷哼一声:“她向来心思深,若是不想吃药,自然有的是法子避过去。朕原想给她留点儿体面的,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一想起李淑妃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明宣帝就十分恼怒,又想到李淑妃的父亲李大人在江南给他添乱,明宣帝的眼中多了一分杀机。
明宣帝时常心软,很少取人性命,他这样恨不得除去一个人,倒是颇为难得。
这时,底下有人前来通传:“陛下,大公主求见。”
明宣帝与太子议事,等闲自是不能轻易放人进来的。可大公主在明宣帝和太子这儿分量毕竟不同,如今又是一副十分着急的样子,底下的人也不敢狠拦她。
明宣帝正因为李家和李淑妃之事而生气,对大公主难免有些迁怒:“让她在外头等着!朕与太子正有要事相商,岂容她来搅合!看来,朕平日里是太宠她了,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父皇息怒,李家和淑妃所做之事,大姐姐必是不知情的。如今,大姐姐求见,想来还是为了淑妃之事,不妨听一听她想说什么吧。”
其实,不必等大公主进来,太子也知道,大公主定是觉察到了李淑妃如今处境的不妙,所以来向明宣帝求情了。李淑妃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大公主的生身之母,大公主不可能撇下她不管。
太子心中微叹,大公主和三皇子都是好的,只是可惜了,有那样一个生母。
“父皇,您总不可能一直不见大姐姐的。”
听闻此言,明宣帝眼皮子微微动了动:“让她进来吧。”
大公主才刚入殿,就在明宣帝面前下跪请罪:“父皇,儿臣知道,母妃此次谋害臣女,嫁祸宗室女,还将三妹和贤妃娘娘也拉下水,实在罪大恶极。”她不是傻子,就算先前没有察觉出来,在淑妃忽然被冷落之后,她也多少能猜出淑妃做了什么,这才招致了明宣帝的厌弃。
“儿臣本不应来父皇面前求情,令父皇为难,但母妃所造之孽,归根结底是由儿臣所起父皇,儿臣恳求父皇能留母妃一命。儿臣甘愿去皇家寺庙为周家妹妹祈福,以赎母妃之罪。”
想到那个俊朗清雅的少年,大公主的嘴角满是苦涩。罢了,这辈子,她跟那人,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初初相遇时,大公主和李家二公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郎才女貌,看着真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对。可惜家中长辈不允,为李家二公子另聘了妻子。大公主虽心里难受,却也知道,没有长辈祝福的婚姻,是成不了的。她对那个幸运的女孩羡慕得厉害,但还是在那个女孩的及笄礼上送出了自己的祝福,并决定掐断这段无望之恋。
谁知,没多久,那个女孩出了意外过世,父皇为了替她澄清谣言,更为了让她得偿所愿,有意将她指给她心中那人。虽然知道不妥,但大公主的心底深处,还是升起了一丝窃喜之意。她就像一个小偷一样,瞧瞧地享受着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幸福,这种没顶的幸福,让她忽略了这件事本身的违和。
可惜,如今,梦醒了。
当大公主知道,她的这段姻缘,是她的母妃算计了别人性命才得来的时候,她便怎么也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按照明宣帝的安排走下去。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这是李淑妃的罪,同样,也是她的罪。
明宣帝虽对李淑妃厌恶至极,可大公主毕竟是他疼爱已久的女儿。眼见大公主被李淑妃连累至此,明宣帝对着这个女儿十分怜惜,缓和了语气:“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你不要掺和,好生等着当你的新娘子吧。”
他忍着没把这些事闹大,不就是尽量降低李淑妃之事对大公主与三皇子的影响么?否则,他大可以关明正大的向李淑妃问罪,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送去,直接结果了李淑妃,哪里还用得着绕弯子,想方设法让李淑妃“病逝”?
“这是儿臣母妃犯下的错,儿臣是最终受益人,怎么能说跟儿臣没有关系呢?若是儿臣真的不闻不问,就这么嫁进了李家,日后,可怎么面对荣泰姑姑和他?”大公主抬起双眸,坚定地道:“父皇不必再劝,儿臣心意已决。无论如何,儿臣是绝不会嫁进李家的。同样,儿臣也不会再嫁给任何人。母妃犯下的罪,儿臣会用后半生替她去赎。”
“儿臣知道,母妃她……心大了,可她毕竟是儿臣的母妃,儿臣不能不管。儿臣只为母妃求一次情,就这么一次。倘若日后,母妃她还是执迷不悟……”大公主咬了咬牙:“就请父皇秉公执法吧,不必看在儿臣与三皇弟的面子上继续容忍母妃。”
明宣帝盯着大公主看了片刻,最终,闭了闭眼。
“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她再搞什么小动作,朕绝不会再容她。”明宣帝说完,面无表情地道:“来人,传朕旨意,淑妃身染恶疾,即日起将淑妃迁入梨香苑中静养,任何人不得擅自去探望淑妃,此外,拨一队侍卫给淑妃,‘保护’淑妃的安全。”
大公主闻言,知道明宣帝已经放弃让李淑妃“病逝”的计划了,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自此之后,李淑妃就相当于被打入了冷宫,而且身边时刻有人严密监视着,但至少,还有一条命在……这就够了。
太子怜悯地看了一眼大公主。
大公主对她的这位母妃,显然缺乏了解,淑妃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
若是淑妃在此刻薨逝,好歹还能维持一点儿体面,她走了,明宣帝说不定还能念她一点好。
可若是拖到李家与明宣帝的矛盾达到极点的时候,依照李淑妃的野心,定会有所动作,届时,等着她的,只能是身败名裂。
这些天朝堂上的争论,已经足够让明宣帝看清,哪些朝臣偏向李家,哪些与李家敌对,哪些不偏不倚,保持中立。
经过慎重的思考,明宣帝决定往两江之地派遣钦差,且这钦差,还是与李家敌对之人。
这一下,亲李家的人可慌了神。
就连远在江南的李大人,也皱起了眉:“我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却对我处处掣肘啊。”
“大人,穆家之人向来与我李家不对付,偏又难缠得很,咱们要不要……”李大人的下属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李大人厉声喝止:“不可。才刚出了徐总督的事,眼下钦差若是再出事,你是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你家大人身上来吗?”
“可是大人,若真的让那姓穆的到了这儿……”
李大人冷笑一声:“我都没慌,你慌什么?这两江之地是我李家的地盘,可不是他穆家的。要担心,也该是他担心才对。”
“大人说的是,是小的糊涂了。看来咱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清理盐政上那些账本子才是。徐总督那边……小的已经抹干净了。查不出东西来,看那姓穆的回去怎么交差。”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稳住,最后赢的,会是咱们。”
接下来的几日,李大人十分忙碌。江南豪族们虽是朝廷派了钦差过来,却不放在心上,该寻欢作乐的,依旧寻欢作乐。李大人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隐隐觉得不妥,终究没说什么。
直到有一日,他的亲信来向他禀报:“穆钦差日前已经抵达此地,如今人在总督府。”
“穆钦差是何时到的,我怎么没有收到消息?还有,他去总督府做什么?徐总督如今还昏迷着呢。”李大人心中不妙之感越来越甚。
那亲信急得满头大汗:“大人,我们都被徐总督给骗了。皇上早早就派了人保护徐总督,那天遇刺重伤的,根本就不是徐总督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