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看着眼神坦荡的女儿,安静的思考着她的问题。
是啊,对于这个问题,他以前的确是不敢去考虑的,可是眼下,又怎么可能没有再考虑过呢?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寇,这句话不管用在什么地方都是合适的,哪怕是在储位之争上,也没多少违和感;昭文太子性情温和且才华横溢,这样的人若是坐在君主之位上,会是大梁百姓的福祉;但,这并不代表昭文太子就是完美的,性格过于温吞的人若是在太平年间,固然会为天下百姓治理一个太平盛世;可大梁这二十年来,边陲战火不断,虽说都是小的纷争,可却不能忽略这当中的影响。当今圣上虽没有多大能耐的治世之才,可是在他在位的这十几年里,大梁周边的各大蛮夷部族皆不敢轻易滋事挑衅,如此功绩,却也是不能被随便磨灭的。”
顾言熙听懂了父亲话中的意思,道:“爹爹你的意识是当今圣上哪怕是用非常手段登基称帝,但他对大梁的江山与百姓也是有功的,我们不能忽略他所尖利的功绩,是不是?”
顾谨点头,同意着顾言熙的说法:“娇娇,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为父有此一问,你一定是知道了当年皇上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也知道他使用的那些不堪的手段。没错,圣上是杀害了亲兄长,逼死了亲生的父亲这才坐上了龙椅,但自古以来,但凡是成为九五之尊的人哪一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世间最毒的毒药就是权力,几乎无人能够拒绝的了权利的诱惑;我是在心里斥责着皇上曾经的不堪行为,但是娇娇,你也要明白,权位之争向来都是残忍的,无辜之人的鲜血与牺牲往往很多时候都像那宫城外面的红色墙面,刚刚被涂上去的时候觉得刺眼无比,但是看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我不会否认当今圣上是个手段狠辣的无情之人,但我也同样不会否认他这些年来对朝堂内外的精心治理;每个人在心里都会有一个选择,当初皇上既然选择弑兄杀父也要坐上这个位置,那么他也应该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准备着将来有一天有个人会站出来,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再次刺目惊心的戳破,展露在世人面前。”
顾言熙听着父亲的这番感慨之言,久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叹之后,才幽幽说道:“父亲你说的没错,说到底这所有的事都不过是一道选择题而已,十几年前,当今圣上既然选择让自己当了逆贼,那么如今,他也必须要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正如我们眼下的选择,父亲听进去我说的话,选择在这个时候让祖父隐退下来,那么不管将来,京城里发生任何事,顾府上下都要低调从事,万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因为责任和头衔而站出来轻易冒进。”
顾谨看向活的越发通透的女儿,赞同着她的说法,道:“娇娇你放心,为父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才对顾府有利,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全我们这一家,为父只是心中有遗憾罢了。”
听到这一声遗憾,顾言熙愣在当场,只是,还不等她再开口,端着早膳出现的母亲就狠狠的别了一眼正在同女儿说话的丈夫,同时冷声哼哼道:“你在跟女儿乱说什么?你心里有遗憾,你的遗憾是什么?你想要拉着我们全家人跟着你一起去冒险,去找死,你才会不遗憾吗?”
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顾言熙赶紧站起来朝着母亲看过去,见母亲身后还跟着丫鬟们,便忍着先没说话,在帮着母亲将饭菜布好之后,这才坐到母亲的身边,乖巧柔顺的亦如往昔那般。
至于顾谨,则是没想到他同女儿的话被妻子听了去,当场就被堵的哑口无言,直到花厅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同妻子说道:“怡香,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种话不能当着丫鬟小厮的面乱讲,京城近日来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万一我们的谈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再传出去,恐怕是给整个家带来祸事的。”
林氏夹了一个蟹黄包放到顾言熙面前的瓷碟里,依旧没好气的瞥了眼丈夫,说:“你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跟娇娇乱说话?”
顾谨不明白了,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妻子:“我何时跟娇娇乱说话了?”
“你还不承认?”林氏不高兴的看着丈夫:“刚才我可是亲耳听见的,你说你心中有遗憾,你这份遗憾不用说出来我们就能猜到是什么。还真是当官当傻了,开始变的越来越一根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怎么得的天下难道你会不知道?生生逼死自己的父亲,又杀了亲兄长一家这才踩着亲人的骨血坐稳了江山,眼下被亲侄子寻仇,那是他罪有应得,你一个臣子何苦要搅和进这场纷争之中,成为那些上位者的牺牲品呢?你别以为什么都不同我说,我便什么都不知道。娇娇昨天同你我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真的能够明白娇娇的苦心,就不应该对这个孩子说出遗憾这样的话,让这个孩子在心里对你存了愧疚;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当父亲的,不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还有点怪罪自己孩子的意思,顾谨我告诉你,你要是以后再敢暗戳戳的说这些话来让娇娇难过,那你就别怪我在府中同你闹起来。”
见妻子毫不留情的拆穿自己的话,顾谨当场就有些绷不住面子,但又想到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便扭头看向顾言熙,安抚着:“娇娇,为父不是那个意思,为父没有想过要埋怨你,也没想过要让你愧疚;为父知道你昨日那番语重心长的话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可千万不要将为父的话给听岔了,知道吗?”
顾言熙看着面前瓷碟里的蟹黄包,笑着拿起筷子,也为父亲夹了一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瓷碟里,道:“爹爹的心里在想什么,当女儿的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爹,你放心,我是不会想岔的。娘,你别冤枉了爹爹,他刚才的那番话不过是同我唠叨两句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而且爹爹刚才还对我说,他已经想通了,同意祖父告老辞官,只要祖父卸掉了身上的太师一职,顾府在京城里就不会再那么引人注目,将来若是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想必顾府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累。”
林氏听见顾言熙这么说,便朝着丈夫看了一眼,没好奇地问:“你真的是这样同娇娇说的?答应了让父亲辞官告老?”
“连你都说了,娇娇的语重心长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身为一家之主,我自然是更要为这个家负责人,当然不会将这个家往火坑里推。”说到这里,顾谨就颇为委屈的看向妻子:“怡香,你是真的误会我了,对我来说,父亲、你、娇娇还有朝儿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保护你们才是我最大的责任,这一点我是至死都不敢忘的。”
见丈夫总算是说了两句让人听着心里舒坦的话,林氏这才主动为丈夫盛了一碗小米粥,送到丈夫面前,道:“这才像话嘛,不过,你刚才那些话的确是也有些不太妥当;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君臣之间的忠心耿耿,但我也是看重礼法和人伦的。一个为了权势连自己的父亲和亲大哥都能杀害的人,就算他有天大的功绩,也不可能抹除他当初所犯下的过错。夫君这半个月以来为了朝局忧心忡忡,甚至忙到深夜才回来,如此辛苦,还不是在为了给皇上当年所犯下的错想对策?要我说,他这个皇位已经坐了这么多年来,该享受到的尊荣富贵也享受到了,眼下既然有人站出来向他讨债,那他就该好好地赎罪才是,哪有死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迟不肯放手的道理?”
顾言熙讶异的听着母亲的这番言谈,立刻就判断出怕是父亲已经将朝上发生了什么事告知给母亲,不然母亲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
顾谨担心的朝着顾言熙看了一眼,立刻出声阻止林氏:“你这个妇人,怎么越来越嘴上不把门,什么话都当着孩子的面乱说,你也不怕自己的这些话被娇娇听了去,会吓着这个孩子?!”
林氏看向愣愣瞅向自己的女儿,道:“咱们的娇娇会是那种被三言两语的言词就吓住的人吗?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孩子了吧。再说了,娇娇昨天的那番话说出来,也侧面证明了她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既然我们都是心照不宣,那也不怕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再说了,如今这花厅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口,难道还真怕咱们的对话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你呀,真是越老越胆小,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