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馊食,可贫尼却不这样认为。这世间的饭菜,只要是人辛苦种出来的,那么都不难吃,都能入口。”
她放下了碗筷,平静地看着我。
“日日能有这样的吃食很不错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是很不错,对于一个饥饿的吃不上食物的人而言,这些,的确还是救命的食物。可是……即便出家了,也用不着虐待自己呀。“师父,比如这米饭可以煮软一点呀,比如这盘青菜,也是可以放一点盐的。”我也补充了一句,“心虔诚就好,佛祖菩萨不会责怪的。”
慧宁师父和我见过的其他寺庙里的和尚尼姑,很大的不同。那些寺庙地址都在香火鼎盛之处,他们的一日三餐很好。即便没有荤,但吃的那些蔬菜瓜果,已然能保证营养需求。现在的出家之人,不是过去的那些苦行僧。但慧宁过的又似乎是苦行僧的日子。要不,以她的资历,是可以去大寺庙掌舵的,但她甘心呆在这里。
慧宁就笑了。“是呀,佛祖最宽宏,他不会责怪,但贫尼会责怪自己。”
我当然已经了解了她和顺伯的那一段过往。如果不是苦根死了,慧宁会和顺伯在一起的。当年的他们,爱的是那样的炙热。
只是刹那间,我只觉得,坐在我对面的慧宁,就是一个方外人,一个槛外人,一个修心多年的高尼。她,当然是不可能放下眼前的生活,还俗。七十多岁的慧宁压根就没想过要还俗。还俗,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侮辱,一种亵渎。那么,今生今世,顺伯是不可能和慧宁在一起的了。
我还是想试着提起顺伯这个名字,毕竟,这是我来看望的目的。初衷我不能忘记。“师父,那您是不打算见顺伯了吗?他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很苦。”
慧宁就慈祥地看着我,然后,起身,问我喝茶吗?
我摇了摇头,小米饭在小腹里还没消化呢。我不想喝茶。“喝点吧,此茶能助消化。”慧宁看见我在揉着小腹,我脸红了红。
“也好。”
“让你吃这些粗鄙的饭菜,是贫尼招待不周。但贫尼也是想告诉你,贫尼对现在的日子很满足,已经满足了几十年了。不是贫尼不想见顺伯,实则是他不敢见贫尼。贫尼住着的屋子,窗户一直敞开着,每次他送完了东西,总是不敢看贫尼一眼,径直就走掉了。贫尼以前还没开悟的时候,是记恨过他,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贫尼,已经把顺伯当作是一个善良大方的施主看待了。他若能过来喝贫尼聊聊天,说些闲话,贫尼心里也是高兴的。一切都是顺伯自己的心魔作怪,与贫尼而言,那些过往是非,是早就放下的了。”
我强作镇定地喝着茶水,觉得肠胃果然舒畅了许多。慧宁的话叫我吃惊,同时如醍醐灌顶!原来放不下的,不是慧宁,却是顺伯自己!这些年来,顺伯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可是我又觉得悲戚。听慧宁一番话,我深深知道,她六根清净,与顺伯已然是不留一点情爱念想的了。她看待顺伯,就如同山下的那些纯朴老汉一般无二。五十多年的岁月,沧海桑田,念经诵佛,参禅悟道,真的能改变心境。
“过去的已然过去,现在的贫尼,与顺伯是能和睦相处的。”慧宁意思已然在明了不过了。
这些话,我当然会转达顺伯。顺伯依旧是俗人,所以活在俗人的痛苦和纠结中,无法自拔。这痛苦还预备带到坟墓里去。但对慧宁来说,五十多年前的那一段过往,不过是一场劫,如今劫早就渡去,余下的生命她依旧在祥和平静中度过。
慧宁看到的世界和顺伯看到的,不一样。
应该说,慧宁看的更高,站的更远,领会的也更深刻。
那么,这样一来,顺伯更是一个可怜人了。
顺伯也积累了不少财产,骆康临终前,更是赠给他价值不菲的股票。但这些,对于慧宁来说,就如同纸片一张,无关紧要,甚至还不及她采摘的蘼芜宝贵,不及她的馊饭苦豆重要。
我深深叹了口气,将杯中的苦茶一饮而尽:“师父说的,我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