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又安还在林圩的办公室里睡着,被手机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在家里呢。
一睁开眼,看到的却全是陌生的装潢。
她愣了一下,紧接着回过神来,迅速恢复了神智。
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按下接听键,不等她开口,秦之意就十万火急地说了句:“阮唐找到了,在医院,医生说不行了。”
不行了……
这三个字如巨石落入盛又安平静的心湖,霎时激起了千层涟漪。
她的手抖了起来,几乎要抓不住手机,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林圩就是这个时候带着盛却进来的,看她脸色不对,连忙快步上前,问道:“盛律师,你怎么了?”
盛又安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脸色白得像鬼。
自从阮唐失踪,那股不详的预感其实一直盘旋在心头,但她强行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好不容易压下去了一点,这会儿因为秦之意的一句话,彻底喷薄而出。
林圩看了眼她的手机,发现还在通话中,就接了过来:“喂?”
秦之意一听就知道是他接了电话,连忙问:“又安还好吗?”
“不太好。”林圩低头看着盛又安,眼底浮动着担忧,“怎么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秦之意说了个地址,让他跟小六说一声,赶紧把盛又安和盛却送过去。
“是她的前夫在医院?”
秦之意:“……”
不知道是该夸他猜得准,还是该说他多管闲事。
一个帮人家女儿看病的心理医生,管人家前夫的事干嘛?
秦之意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就挂了电话,然后给小六发了条信息。
这边盛又安和林圩都还没回过神来呢,小六已经推门进来,请她带着盛却赶紧上车。
盛又安双脚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刚起了一点,还跌了回去。
小六正想上前扶一把,因着林圩站得更近了一些,他的手才伸到一半,林圩已经帮着把盛又安扶了起来。
他轻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待会儿要是你没空照顾却却,我可以帮忙带一下。”
盛又安现在六神无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六虽然早就看出来林圩对盛又安别有所图,但毕竟他今天只是个司机,其他的事自然不会多说。
……
路程开出去一般,盛又安的情绪缓了过来,她有些抱歉地看了林圩一眼,低声道:“不好意思,刚才我有点失态。”
“失态才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林圩温柔地笑了笑,又提醒她:“我是心理医生。”
言下之意,就算你在我面前强装镇定,我也能看透你的心理。
盛又安抿了抿唇,笑了笑,没再说话。
盛却被林圩抱着坐在他身上,一路上一直不敢说话,这时看到妈妈好像没事了,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张开双手说:“妈妈,抱抱。”
盛又安连忙伸手把女儿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去。
自己不该这么失态的,让林圩看了笑话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会吓到女儿。
刚才林圩接电话的时候,盛却也在边上,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爸爸在医院,此刻她的眼里,也有紧张和害怕。
盛又安将她抱得更紧,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曲洺生和秦之意也已经在那里了。
秦之意看到他们就走了过来,神情略显凝重。
她看了盛却一眼,盛又安立刻就懂了,弯腰放了盛却下来,让她过去曲洺生那边和曲如愿玩。
等到孩子走远了,秦之意才开口说:“你进去看看他吧,医生说他还撑着一口气,应该是在等人,还有话要说。”
盛又安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
林圩伸手服了她一把,挨了秦之意一眼瞪。
随后,秦之意从他手里把盛又安扶了过去,然后搀着她进病房。
林圩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身也过去找曲洺生了,问道:“你老婆刚才瞪我了,为什么?”
难道是曲洺生说漏嘴了,她知道了曲如愿的真实病情?
曲洺生头也没抬,只道:“因为你让她看不顺眼了?”
林圩更加摸不着头脑,“可我刚来啊,刚才什么也没干。”
“真的什么都没干?”
林圩仔细想了一下,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就是扶了盛又安一把。
就这?
林圩哭笑不得,“你老婆男女通吃?”
“你才男女通吃!”原本不想搭理他的曲洺生这时抬起头来,首先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打盛又安的主意,她是我太太最好的朋友,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可保不住你。”
林圩:“……”
虽然我知道你没什么家庭地位,但是这也太没有家庭地位了。
他再度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没有打盛律师的主意。”
“我家司机都看出来了,你还说没有?”
“我那是……”林圩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其实事情不算复杂,但因为其中牵扯了另一个朋友,真闹大了对另一个名声不好,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曲洺生压根就不想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最后提醒了一句:“要么别招惹,要么出手就要拿下。”
“说什么呢。”林圩笑着睨他,“人家前夫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就聊这种话题,也不怕天打雷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天打雷劈的事。”曲洺生淡淡地。
其实在盛又安和林圩来之前,他们已经找医生问过了,说阮唐身上的伤其实还好,做手术还能把命救回来,最大的问题是阮唐身体里的毒素。
应该是中毒好多天了,分量也很重,身体里的内脏都已经开始衰竭了,足以见得毒性有多厉害。
但医生询问阮唐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他却说不知道。
医生瞧着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再者,关于手术的事,阮唐也表示不用做了。
这是很明显的……生无可恋了。
一个大男人,被老婆抛弃了而已,就生无可恋了?
反正曲洺生是无法理解这种操作,在他看来,就应该原地振作,再把人追回来才是。
当然了,这种想法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去,大概会被他家曲太太给打死。
秦之意咬牙切齿地说过:出轨零容忍!
算了,不想这些闹心事,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
……
病房里,秦之意扶着盛又安进去之后,又退了出来,现在只有阮唐和盛又安在里面。
阮唐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盛又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却又停顿在半空中,不知该从何下手。
还是阮唐自己抬手接过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两人掌心都有点湿湿的,交握在一起的感觉并不美好。
但阮唐不想放开,也希望盛又安不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好在,盛又安如他所愿,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阮唐咧嘴笑了笑,有些艰难地开口发声:“我真担心你不会来。”
他知道自己失踪了这么多天,曲洺生肯定会安排人来找自己。
只要没出临平城,迟早都会找到,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从第一天消失,就是和何磊在一起。
两人住在一个烂尾楼里,每天都在商量怎么救何诗诗。
现如今的社会,劫狱什么的肯定是行不动的,别说他们手上没有武器,就算真的有,就凭他们两个人,大门冲进去就算他们赢了。
至于原先想得希望取得盛又安的谅解,阮唐表示试过了,但是盛又安那边连着他一起恨,根本不可能对何诗诗出具谅解书。
何磊于是就逼着他去伤害盛又安,因为他是能靠近盛又安的,而且盛又安对他没有防备。
阮唐自然是不愿意的,但也没有跟何磊撕破脸。
他想要拖延时间,想要拖到曲洺生的人找到他们。
但他万万没想到,何磊竟会违背他姐姐的意思,在他们吃的饭菜里下毒。
更可怕的是,饭菜两人都是一起吃的,他中毒了,何磊自然也逃不掉。
到了今天,两人身体里的毒性都已经很重,根本就无法支撑他们再正常生活。
而曲洺生的人,也终于找到了他们。
是晚了点,但也不算太晚。
阮唐说:“其实中间有两次,我是有机会可以跑的。”
“那你为什么不跑?”盛又安恨恨地问他,因为过分心痛,面容都扭曲了。
阮唐笑着,气息虚弱:“跑了也没用,跑得再远,也回不到你身边。”
事到如今,他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在那一晚没有拒绝盛又安拒绝得很彻底。
后来也有很多次可以分开的,但他一直没有做到,以至于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是我不好,你本来是天上的一颗星,我把你摘了下来,却没有好好珍藏,让你没了光芒,是我不好……”
早知今日,还不如让你继续在天上光芒闪耀,于我可望不可即最好。
“又安……”
“你说。”
“趁着却却还小,有机会的话,你再给她找个爸爸,这一次,要眼光好一点,千万别再找我这样的。”
“她的事你自己跟她去说,愿不愿意接受新爸爸,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我们说说你的事。”
“以后说。”盛又安的声音有点哽咽,手上用力,回握了他的手,“医生说你需要做手术,等你手术完了,休养好了,再聊其他的。”
“我没时间了。”阮唐此刻异常的清醒,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受伤躺在这里动不了,他还想抱一抱盛又安。
抱一抱这个深爱了自己多年,又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你还年轻,要是以后有遇到合适的,就重新开始,不能因为我这样的人渣给你留下了阴影,就选择孤独终老,那样我死了也会不安的。”
“人渣怎么会不安?”盛又安气得驳他,“你还是自己好好活着,想办法弥补我吧。”
“我一直想弥补,但……”后面的话,阮唐想了想,还是没说下去。
他又冲盛又安笑了笑,翻来覆去地说着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唯一能想起来的那些美好记忆。
其实盛又安都记得的,无论是快乐的还是难过的,每一天的日子都是自己亲生经历的,又怎么会忘记呢?
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又从另一个城市逃回到这个城市,最终也没能逃出自己心里的那座囚笼。
回来的这段日子,每路过一个熟悉的地方,都会想起自己和阮唐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发生过什么。
那些说好要忘记,再也不要想起的往事,其实历历在目,恍若发生在昨日。
“阮唐……”盛又安哭出了声,她愿意在这一刻放下自己的底线,只求他能平安,“你听医院的话去做手术,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阮唐想说‘好’,他等‘重新开始’这四个字,等了太久太久。
今天终于等到了,却是以生命做代价。
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盛又安是绝对不会说出这句重新开始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我那么不好?我都愿意原谅你,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不要?”
“因为我耽误了你一次,不能又耽误你一次啊。”
“可你现在陪着何诗诗姐弟一起去死,又把我置于何地?!”盛又安又哭又骂,泣不成声。
可阮唐却说:“我没有陪他们去死,就算何磊不给我下毒,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盛又安惊得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眼上还挂满了泪水,就那么愣怔怔地看着他。
阮唐轻声细语的,“上次我住院的时候查出来的,癌症,就算没有这一出,最多也就三个月时间。”
当时他也觉得晴天霹雳,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住院的那段时间,才没有打扰她和女儿。
因为知道自己要走了,愿意不想再给她们带去任何的困扰。
可最后,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她们,想要把她们刻在心上。
“我其实挺高兴的,最后这点时间里,还能为你们再做点什么事,虽然……这些事也都是因我而起。”
那日周迟去找他,说要他配合引何磊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何磊那个人凶残又偏执,如果他们这边毫发无伤,他们姐弟却要双双坐牢,那么以后他出来了,只会更疯狂地报复。
阮唐就想,反正自己也要死了,那就带这个隐患一起下去,让其他人可以安枕无忧。
“又安,我要走了。”
“你去哪!我不许!”盛又安崩溃大哭,紧紧抓着他的手,猛摇头,“你走了我怎么办?却却怎么办?三个月就三个月,那你就把三个月过完,现在还没到时间!”
“又安……”
“我不要听……”
“好,我不说。”
可他真不说了,盛又安却更慌了。
她拿出手机给秦之意打电话,让秦之意去把盛却带过来。
阮唐有点担心,“会不会吓到她?”
“你不想见她吗?”
那肯定是想的。
人生最后一面,没见到多可惜啊。
只是孩子还那么小,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离世,未免太残忍。
阮唐心里挣扎又痛苦,但盛又安管不了那么多。
她感觉自己要疯了,世界都在此刻崩塌了一样。
秦之意很快就去曲洺生那边把孩子抱了过来,交给盛又安的时候,也有些担忧地看了盛又安一眼。
盛又安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进了病房。
盛却一看是自己的爸爸躺在那里,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却却,不要哭,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盛又安把她抱到床边,让她拉着阮唐的手。
阮唐已经快要没力气说话了,每一次呼吸都在耗费最后的生命。
他很累,想要闭上眼睛睡觉。
可耳边这时却突然响起一声:“爸爸!”
是他的乖女儿。
阮唐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着盛却,他说:“却却以后要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那爸爸呢?”
“爸爸要走了。”
“爸爸要去哪里?”盛却拉着他的手,哭得好大声,边哭边说:“我知道爸爸妈妈吵架了,但是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你跟妈妈道歉,你们和好好不好?”
她越哭,盛又安就越崩溃。
阮唐看着他们母女,想要挣扎着坐起来,抱一抱她们,却因为身体无力,只能躺着看着,心里煎熬着。
盛却一遍遍地叫他爸爸,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他想,一定是老天也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才会让自己得癌症,并且一查出来就是晚期。
呼吸开始困难,但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他们上学的时候,盛又安每次从他面前路过,都是紧张的双耳通红。
旁边的同学打趣他说:“哟,阮唐,那女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