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非同心如死灰想要真的如了红九的愿,同他一起下地狱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乱了起来。
那种声音,他和红九一听就猜到——是警.方的人进来了。
在没有枪声对战之下毫无预兆地进来,就说明,有人叛变了。
红九只惊诧了两秒,就笑了起来。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似是怕这间房间里有什么特殊,一时之间不敢往里冲。
秦非同浑身的伤口都疼,毒.瘾也发作了,整个人像是被丢入油锅里煎炸,一层皮一层皮地往下脱,还真的不如死了轻松。
他问红九:“你知道内鬼是谁?”
红九点点头,“知道,是阿峰。”
秦非同眼底有光一闪而逝。
其实红九如果不是对自己执迷不悟的话,无论走在那一条道上,都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他在这些天里总是忍不住扪心自问:到底是自己耽误了红九,还是自己耽误了容颜,又或者——两个都被他耽误了?
红九知道大势已去,没有想要再做挣扎。
他看着秦非同,轻声而缓慢地问:“护,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那个永无天日、不得超生的地方,你陪着我下去了,那你的心上人要怎么办呢?
秦非同没有回答他,只道:“我本来也是个该下地狱的人,是不是跟你一起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容颜……没有死呢?”
秦非同的眼底瞬间又亮起了光,继而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你说什么?”
“她是自杀了,但是被救回来了,护,她也需要你。”
秦非同耳边嗡嗡声不断,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他其实只听到红九前面说的那半句,后面的都没听清。
容颜被救回来了。
容颜还活着。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起来,他突然就觉得好高兴。
红九坐在边上,看着他因为听到容颜被救回来的消息慢慢恢复精气神,心里却如刀割一般。
一个眼里心里都没有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看不到的。
红九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他倒是……也没有想逃。
“护,她在楼下等你。”
警.方今天强攻,无论成功与否,那个小姑娘一定会来。
你看,被人惦记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秦非同没有立即有所动作,而是看着他问:“你没有什么要求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事,他有时信,有时不信。
但对着红九,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信还是不信。
他知道红九不会对自己撒谎,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却也不敢保证,死到临头的红九会不会想要玉石俱焚。
红九却只是对他温柔地笑,人往后靠去,找了个极舒服的姿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抽。
最近这些天,房间里总是蔓延着这种烟味,秦非同从一开始的厌恶,到现在已经麻木。
红九说:“护,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我到底爱你什么?”
性取向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总有一个明确的点。
红九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秦非同身上的那股狠劲以及他对自己的惺惺相惜带来的反差给迷住了。
可最近,他又觉得,自己不过是贪恋某种感觉,而给他那种感觉的人,恰好是秦非同,所以才一直追着秦非同不肯放。
换做其他人,自己或许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他认定的那个人,并不是一定要秦非同。
“护,你以前对我太好了,帮我出谋划策,救我于水火,还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你给我的那些关心和体贴,让我产生了错觉。”
错误地以为——我爱上了你。
“我就是想要有个人对我好,且这个人永远在我身边不会离去。”
所以后来秦非同表示不想再碰毒.品,他就以为秦非同要离开自己了,才会剑走偏锋。
“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这些道理,能与你和平相处,是不是现在不会这样?”
或许能继续当朋友,坐下来吃吃饭喝喝酒,说一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又或者是天各一方,各自安好,等老了,想起年少轻狂时有个人曾那样对自己好过,也会觉得满足。
爱情也好,贪心也罢,不过都是虚妄一场。
红九抽完了那根烟,忽然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秦非同呼吸一滞,“你干什么?”
“我要走了。”红九对着他笑。
“你走了我也不会记住你!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博取最后的好感!”
“我没有。”红九十分真挚地说,“我也希望护你不要记住我,毕竟……我不是个好人。”
秦非同还要再说什么,可红九这时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地一声,震得他耳膜疼,也把房间外面的一干人等吓了一大跳。
转瞬之后,齐齐涌入,看着里头的场景,又是一愣。
红九的手指还勾着抢,满头满脸都是刺目鲜红的血液,人已经没气了。
秦非同坐在对面,眼神似无波的古井,一眨不眨地盯着红九。
阿峰刚刚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还怕红九会挟持秦非同拼死反抗,毕竟两个都是通缉犯,真不行的话,警.方肯定会把两人都击毙。
他手心一直捏着汗,都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了。
直到门口传来秦之意的声音:“非同!”
她惊呼一声,越过众人来到秦非同的身边,看他脸色异常,牙关也紧咬着,就猜到他的人肯定是不对劲了。
和她一起进来的曲洺生随后让人把秦非同先带出去,留下现场警.方还需要查看。
这些天他们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也无法确定这屋里是否真的有危险品。
直到傅嘉衍找来的人到达临平城,联系上红九身边的阿峰,才确定最终行动的方案。
原本还以为,肯定会有伤亡,没曾想……居然如此顺利。
也不知道红九最后和秦非同说了什么,是不是秦非同劝服了他,纠纠缠缠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
楼下一辆车里,容颜一直坐着在等。
看着警.方带着大批人马冲进去,不多时屋里就响起了枪声,却只有一下。
再然后,没过多久,秦之意和秦非同就出来了。
他瘦了一大圈,如果不是眼里还有那么一点光亮,整个人看上去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秦之意示意手下把秦非同送上车,但警.方不同意,毕竟秦非同现在是通缉犯。
曲洺生也从屋里出来了,搂着自家太太正在轻声细语地劝,随后又跟警.方在商量什么。
最后,达成协议,由警.方的人护送秦非同去医院先治疗,一旦确定身体没有大碍,便立即收监。
秦之意虽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秦非同毕竟是真的犯法了,而且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想要遮掩下来也不可能,最后只能勉强接受。
上车之前,秦非同似是有心灵感应般,转头朝着容颜的方向看了过来。
容颜太过痴迷地盯着他的背影,以至于没能及时躲开他的视线。
隔着一层车窗膜,她也不敢确定,秦非同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
然而下一秒,秦非同就朝着他们的车子走了过来。
容颜顿时紧张,一把抓住了坐在她身边的何故烟的手。
何故烟用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颜颜,下去跟他说说话。”
容颜还是怕,想摇头却又动不了。
整个身体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所有机能都失去作用。
秦非同来到车前,终于确定了车里的人就是她。
她跟自己一样,瘦了很多很多,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也变得暗淡了。
他伸手去开车门,拉了两下没拉开。
也不知道是毒.瘾的作用还是被关了这么多天脑子不好使了,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没力气拉开车门,还是车门从里面锁住了。
直到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他才清醒过来。
是前排的容照开了车锁,同时转到后面对容颜说:“颜颜,你如果想下去跟他说说话,就去,大哥一直支持你,如果不想跟他见面说话,那我们现在就走,都听你的。”
容颜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之后又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开了车门,下了车。
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秒,秦非同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这遍是阳光的人间,当真是让人向往且留恋。
“容颜……”他伸手抱了抱面前的小姑娘。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
可他的人在抖,浑身有千百只虫子在咬,叫她的名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换做以前的容颜是猜不到他怎么了,但是现在的容颜自己时不时就会这样,所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很难受吗?”她的第一句话,还是关心他。
秦非同摇摇头,冲她笑,“你还好吗?”
他的手在容颜的手腕处轻轻地抚摸,虽然隔着纱布,但仍能摸到凸起的结痂。
容颜低头看了眼,用一种很轻松很调皮的语气对他说:“没事,这都是用来吓唬我爸妈的,我这么怕疼的人,怎么敢对自己下狠手。”
“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这一招还挺管用,你看我今天都能来见你了。”
秦非同笑笑不语。
看到容照和何故烟一起出现,他就知道,容颜今天能站在自己面前,绝对不是经过了容父容母的允许。
应该是,容父容母已经没有资格再允许什么。
这样也好,容照回来了,能护好她。
“容颜,对不起。”
“干嘛跟我道歉啊?”容颜也笑嘻嘻的,拼命地给他搓手,试图帮他取暖。
烈日当空,不及你手心半分温度。
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握紧你的手,直至白头。
可警.方的人一直在催他上车,谁会对一个通缉犯放心啊,能让他过来和容颜说几句话,大概也是人情所致。
秦非同加快语速说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来看你,你要听你大哥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知道啦。”
“那我走了。”
容颜不肯放手,“这就走啦?没有其他话了吗?”
秦非同看着她,喉结上下滚了滚,死抿着唇。
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想问一问容颜,愿不愿意等他,又觉得太过自私残忍。
他也想说一句‘我爱你’,又怕这句话一说出去,容颜会日复一日地等着他,直至红颜不再仍旧孤身一人。
百般思绪理不出个头,最后的最后,他再度抱了抱容颜,对她说:“我会去找你的,我的小姑娘。”
容颜眼里有滚滚泪花落下来,用力地回抱了他。
警.方的人最后一次催促,秦非同终于放开她,转身朝着警.车走去。
“秦非同——”身后他的小姑娘用力喊他。
秦非同回头。
“二十年后我也还是小姑娘,记住哦!”
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非同就说: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招人烦?
他犯的那些事,死刑总不至于。
所以啊,就算你判个二十年,我也还是小姑娘,记得来找我啊。
好,我一定来。
……
自打那天见了秦非同之后,容颜的求生意识倒是很强烈,医生观察了一段时间,也说自杀的倾向在逐步减退,只是毒.瘾太过凶烈,时不时会把她带入幻境里,她总是会想起被萧策迫害的那一晚,每次清醒过来就会崩溃大哭一场。
何故烟和容照一遍遍肯定地对她说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时间久了,她反而当成是大哥大嫂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她选择了逃避,也就不必继续纠结。
萧家那晚逃往国外的时候,就没想再回来,萧家在那之前就不太行了,后来起死回生靠得也是红九砸进去的钱,萧父知道红九要倒台,所以才连夜逃走。
到了国外再想把人抓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哪怕是曲洺生和容照都查到了他们的行踪,但因为萧父攀上了当地一个有权势的地头蛇,这件事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弄。
萧策倒是在电话里承认没对容颜做什么,一开始的确有那想法,可容颜没几分钟就又清醒了。
虽然清醒的时间也只有几分钟,但那几分钟里,容颜反抗得很厉害。
萧策当下怒火难忍,打了容颜是真的,碰她确实没有。
其实萧策当时心里想的是,一个被秦非同碰过的破鞋还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老子还不稀罕碰呢!
不过这人也着实龌龊,临走的时候还故意撕了容颜身上的衣服,才会有那么一个误会。
容照盯了他一段时间也懒得再管,反正等秦非同出来,萧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他除了重整公司,照顾好容颜,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何故烟怀孕了。
难怪那天她出现在容家,脚下穿着平底鞋。
容照当时觉得奇怪,但因为心烦意乱,也就没有多问。
后面何故烟开始孕吐了,他才真正反映过来,也因此被何故烟一顿好损。
秦非同被判了五年三个月,这已经是他们这一群人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判决下来的当天,秦之意就给容颜打了电话,问她想不想知道。
容颜现阶段正在戒毒.瘾,每天都很难熬,大家都不敢随便拿秦非同的消息刺激她。
就连秦之意那么风风火火的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语气婉转得不能再婉转。
容颜语气轻松地表示自己想知道,可知道了以后,连续发烧了整整一个礼拜。
从那之后,容照也不敢再把秦非同的消息往她耳边送了。
她也没提出来要去见秦非同,秦非同也没有写信给她。
两个人,像是凭空在用意念交流。
容照有时候想,如果这一次,自己的妹妹能和秦非同彻底了断,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秦非同无父无母,本身也不是个温暖开朗的人,容颜跟着他,总觉得吃了大亏。
随着容颜的身体日复一日变好,毒.瘾也慢慢戒掉,性情重新活泼明媚,容照心里的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
但,也只坚定了没几天。
某日他落了一份重要文件在家里,何故烟又刚好回了华容,他开车到半路掉头回来取,撞见容颜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她的手里捏着个东西,一直失神地看着。
容照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撕碎又重新拼好的平安符。
“颜颜……”他轻轻叫了声。
容颜一下子被惊到,抬起头来看他,捏着平安符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
容照说:“别藏了,大哥看到了。”
一定是和秦非同有关的东西。
她假装自己什么都好了,重新活成了以前的容颜,可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放下那个人。
容照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晃着秋千,和她一起看着远处刚升起的朝阳,问她:“既然还想着,为什么这几年都不去看他呢?”
虽然秦非同没有写信来打扰,但是有一次他在饭局上撞见秦之意和曲洺生,夫妻俩装作无意地提过一嘴,大意是秦非同很想容颜,希望容颜能去看看他。
容照当时装作听不懂,回来也没有告诉容颜。
原来,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