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萧硕被燕瀛泽放出来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端正跪在白子羽与燕瀛泽面前叩了个头,燕瀛泽大方一笑既往不咎。
本来李焱手下所有臣子都担心白子羽就算不杀了他们,也定然会将他们褫夺官职贬为庶民。只是没想到白子羽不仅没有动他们,反而还延续了以往的制度。是以,个人依旧各司其职,而白子羽将所有事情理顺,不过十日。
因白子羽没有动李焱手下的任何一名官吏,朝政依旧正常运转,十日过后,除了国家无主,一切都恢复了正轨。
一切看着尽如人意,没有人知道白子羽有多辛苦,只有燕瀛泽知道,白子羽每日黎明方歇息,不过一个时辰便又起身。
梅苑中,燕瀛泽靠在软塌上,眸中血色越发的浓厚,最近几天他的心口越发痛得急促了,好在有姬秋和给他的药缓解,更有觉远辅以内力,倒不似以前那么难以忍受。
白子羽方才看完苏青传来的消息,找了这么久,并未曾有无极先生半点信息。白子羽将丧门所有的人都散了出去,遍寻无极先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他捏着眉心叹息,外间通报徐天正来了,首辅大人连着七日,日日往梅苑跑,所求都是一件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让白子羽择日登基。
只是白子羽每次都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就连燕瀛泽,只要每次向白子羽提起这个问题,白子羽都瞬时沉默。登基的问题似乎与离蛊一样,成了白子羽的大忌。
徐天正这次又碰了一鼻子灰,白子羽只是专注着手中的文书,等徐天正终于走了,白子羽才放下手中的笔,进里间坐在软塌旁。
燕瀛泽微微一笑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徐大人又来了?”
白子羽轻轻给他打着纸扇,一下一下,“你不是听到了么。”
燕瀛泽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子羽,你确然该登基了。”
白子羽将扇子拿过来不疾不徐扇着,扇了片刻后才转头看着倚在塌上的燕瀛泽道,“我不会要这个皇位的。”
这是白子羽自李焱死后,第一次如此直面这个问题,可这显然是任何人都不满意不期待的答案。
看着沉默的燕瀛泽,白子羽将纸扇轻阖,“燕瀛泽你等我,最多两月,我便能将所有事情都拨乱反正。李焱死了,我必须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到时,我们便离开这里,去无忧谷等桃花开,去寻一处向阳的墓地,今生来世,再不分开。”
等桃花开么多美好的向往,燕瀛泽心下一酸,他闭着眼躺倒,不再言语。只是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紧,两月之后,世上再无燕瀛泽。
他不是不知道,白子羽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姬秋和,可自从那日从皇宫离去后,姬秋和便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燕瀛泽此刻无比庆幸,他的谎言还能持续,只是他也知道,若让白子羽真的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白子羽定然要放弃皇位。
燕瀛泽无比想要做一个自私的人,若要私心所想,便是天下万民与他何干,他只要一个人间白首一个罢了,今生不成,那便来世。
可……他最终摇头,苍生何辜!
白子羽见到燕瀛泽闭着眼睛许久不语,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起来,去了皇宫。
燕瀛泽等到白子羽离去,便起身,直接回了王府。白泉不放心,跟在燕瀛泽身后,却被燕瀛泽喝止住了。
等到白子羽回来,问了白泉之后便直接去了王府找他,可是偌大的王府空无一人,追风驹也不见了,断云枪却好好的在燕瀛泽的卧房。
燕瀛泽不在王府,到底去了哪里?白子羽遍寻不到,心下着急,他朝着梅苑走去,却看到了匆匆而来的白泉。
“公子,小王爷找到了。”白泉跑得气喘吁吁,“小王爷出了城,晕倒了被守城侍卫送了回来。”
白子羽看到燕瀛泽,安静的躺在梅苑的床上,追风被拴在外面,马背上只有一个小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衣物以及几两碎银,便只有那幅泛黄的画以及碧玉箫。
周龄来看过之后,白子羽拧了眉在床边等着燕瀛泽醒过来,约莫两个时辰,昏睡的燕瀛泽悠悠转醒,他眨了眨眼揉了下脑袋,很显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梅苑。
等他转过脸看到白子羽时,他竟然闭上了眼。
白子羽淡淡道,“你不该给我个解释么?”
燕瀛泽将被子拉起盖住了脸,竟就那么无视了白子羽。白子羽叹息一声,将被子给燕瀛泽盖好,去了外间处理公事。
燕瀛泽掀开被子起床,白泉守在门口,看燕瀛泽想出去,便问道,“小王爷,你要做什么我去做,您好好休息吧,您晕倒了差点急死了公子。”
“我要回府。”燕瀛泽淡淡道,“不要跟着我。”
白子羽听到动静过来柔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么,我与你同去。”
“不必。”燕瀛泽的神色竟有了一丝不耐,他生硬道,“不要跟着我。”
燕瀛泽从白子羽面前快步离去,脚步略微有些踉跄。
白子羽看着燕瀛泽的背影,到底还是止住了要追过去的冲动,只是叫来了白泉,让他默默跟在后面。
燕瀛泽走后没多久,白子羽终是不放心,丢了手中的笔朝王府走去。
王府门口白泉神色怪异,看到白子羽过来,欲言又止。
白子羽问道,“小王爷呢?”
白泉吞吞吐吐道,“小王爷在喝酒。”
“胡闹。”白子羽语气有些责备,“他在哪里?”
“小王爷他……公子你还是自己去看吧……”白泉扯了白子羽的衣袖,往王府后院走去。
水榭上灯火通明,白子羽想不到,他以为回王府有要事的燕瀛泽,竟然在水榭上大宴宾客,更加想不到的是,这群宾客不是常人,竟然是春风楼的红牌姑娘。
看到白子羽过来,燕瀛泽稍微抬了下眼,继而视如不见般将旁边一名美人喂到唇边的酒喝下去,然后站起身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对坐着的几位姑娘道,“你们……去伺候这位……嗝……公子……”
几位美人便要起身,但看到白子羽冷如冰霜的脸之后,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动。白子羽将燕瀛泽扶着,柔声道,“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燕瀛泽将手一挥,便抽离了白子羽的双手,“回去……回哪里去?这里是本王的……嗝……家……这里有酒……有美人……”
燕瀛泽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没曾想脚下没看清,竟然踩住了衣摆,一下子滚进了旁边坐着的姑娘的怀中。他就势牵起姑娘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嘿嘿的笑了起来,“你真……好看……”继而又将那名姑娘的手放在了唇边,轻轻问了一下指尖,眼眸中的情‘欲’昭然若揭。
白子羽终于沉了面色,将燕瀛泽一把拉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当然知道……我在……喝喝……酒,与美人一起……喝酒……”燕瀛泽嘿嘿傻笑,“你……要不要……一起来……”
“回去吧。”白子羽看燕瀛泽醉得厉害,便依旧将他扶起,轻声哄道,“回去再喝好不好?”
“我不……”
没曾想燕瀛泽再次推开了白子羽,“我……要……美人!”
白子羽退后了一步,“你真不回去?”
“不……不回……”
燕瀛泽伸手去拿歪在桌上的酒壶。
白子羽沉声道,“白泉,将他敲晕。”
看着白子羽与脸上的冰碴子,白泉连忙走过来,他举起右手对着燕瀛泽比划了几下,好歹没下去手,最后只好将燕瀛泽的穴道点了,在姑娘们诧异的目光中,将燕瀛泽扛回了梅苑。
白泉原本得了白子羽命令跟着燕瀛泽,看燕瀛泽老老实实回到了王府,也没有什么异常。却没想到燕瀛泽竟然叫来了一堆姑娘。
白子羽走在前面,白泉扛着燕瀛泽也不敢说话,约莫着白子羽果然是生气了,竟然让他敲晕燕瀛泽,都没想起来用梨花针。
白子羽一声不吭将燕瀛泽安顿好之后,坐在桌前静静守着他。
第二日燕瀛泽睁眼,看到床边的白子羽时,竟然又故技重施闭上了眼睛。白子羽也不理他,只是将毛巾拿过来,管他睁眼不睁眼,将他面上洗净。
没想到燕瀛泽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往外跑,白子羽也不开口,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想到燕瀛泽竟然去了春风楼。
白子羽就那么跟着他,全程不发一语,燕瀛泽身旁又有了一排陪酒的姑娘。燕瀛泽将酒壶递与白子羽,笑得轻佻道,“来一口?这里有最美的姑娘最好的酒……”
白子羽接过酒壶,就在燕瀛泽面前坐下来,自斟自饮。燕瀛泽也不管他,兀自与陪酒姑娘们玩笑。就这样过了一日,白子羽站起来道,“酒喝够了,美人也看够了,该回去了吧。”
燕瀛泽侧头呷了一口姑娘递过来的酒,眸光斜斜看着白子羽不耐烦道,“爷还没玩儿够呢,你回去吧……”
“是么?”白子羽竟然笑了一下,“燕瀛泽,你心中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我的答案永远都是那样,不会改变的。”
“你想什么关我何事,我想什么又关你何事,你要走便快些走,别妨碍我饮酒看美人!”燕瀛泽不耐烦挥挥手,便接着与姑娘们调笑起来。
白子羽径自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用恰巧燕瀛泽能听到的声音道,“白泉,我们去潇湘楼。”
燕瀛泽捏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也不去管白子羽,依旧在春风楼喝得风生水起。
潇湘楼与春风楼斜斜对立,白子羽下楼转角便进了潇湘楼。白泉弄不懂他家公子在想些什么,他家公子可是第一次提出来这样的地方。
白子羽进了潇湘楼直接来到二楼,此刻已经入夜,整个楼子正是热闹的时候。白子羽在临窗的房间中坐下,身旁已经绕了两三名美人。
白子羽抽出一张银票对老鸨子道,“将你这里最美的姑娘,全部叫来。”
老鸨子拿着银票眉开眼笑,不出一会儿,白子羽身旁便围了一群莺莺燕燕。白子羽将窗子打开,坐在窗口,初时姑娘们有些拘谨,可白子羽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拂面寒冰破裂,让一群姑娘芳心皱成了一团。
不多时白子羽这一桌竟然比燕瀛泽那边还要热闹。
燕瀛泽坐在春风楼的临街窗边,恰恰可以看到白子羽这间雅间,更恰恰可以看到白子羽身旁的姑娘。白子羽正低眉浅笑,将姑娘手中递过来的酒吞入腹中。燕瀛泽手中的杯子捏得少许有些用劲。
白子羽背对着窗子,窗上的软纱轻柔飘荡,趁着白子羽谪仙般的身姿,如梦似幻。不多时,已经有了大胆的姑娘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燕瀛泽手中的酒杯落了地。
旁边的另一位姑娘见状也大胆靠在了白子羽的肩头,白子羽悠然一笑,将手环在了那位姑娘的纤腰上,对面楼的燕瀛泽站起来了。
这边白子羽在不疾不徐喝着酒,白泉却在外面被一群姑娘围得水泄不通,他急的冷汗直冒,都冲不出包围圈。他从未见过白子羽这样,会自主出入这些烟花之地。他想他一定要将燕瀛泽带过来,燕瀛泽与公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嫌隙。
还没等白泉突出重围,燕瀛泽便顶着一张寒冰脸急匆匆上楼来了。
燕瀛泽一脚踹开房门,白泉识相后退将门关上了。白子羽看到燕瀛泽,微微颔首,然后便头也不抬的专注着怀中的美人与杯中的美酒。
燕瀛泽站在他面前,看了白子羽许久后,转身便走。白子羽眸色沉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手中的酒杯。
旁边一名女子娇笑道,“公子,奴家喂你!”
白子羽一笑,欣然应允。
那女子噙了一口酒,芳唇凑近了白子羽,白子羽吸了吸鼻子喟叹一声,“这酒经了姑娘唇舌,更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呢。”
燕瀛泽蓦然回头,那女子的唇已经凑到了白子羽唇边了,白子羽竟然不避让,甚至还将嘴唇微微启开,等着女子喂酒。眼看那女子一口酒便要喂进白子羽口中了,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开,一口酒便呛到了喉咙,她顾不得仪态,伏在一边咳得昏天暗地,一壶酒尽数洒在了燕瀛泽身上。
燕瀛泽将那名女子拉开,也不管衣摆上的酒,白子羽却侧身替那名女子温柔拍着后背道,“呛到了?没事吧?”
那女子不知是咳的还是醉的,双颊通红,摇摇头借着白子羽的力气喘息着。
燕瀛泽剑眉一横满身寒冰,剩下的歌女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白子羽却微微一下道,“我们继续。”
一群人便在燕瀛泽如火烧的目光中继续品酒调小不亦乐乎。
终于,忍无可忍的燕瀛泽一把将白子羽旁边的两名女子拉起来,打开门丢出去低沉怒喝,“都滚出去!”
白子羽始终悠然喝着酒,全当燕瀛泽不存在,几名女子惊惧于燕瀛泽的怒气,终是畏畏缩缩跑出去了。
燕瀛泽夺过白子羽手中的酒杯,将白子羽一把拉起便朝楼下走去。白子羽也不管他,任他拉着,只是在下楼梯时,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走出潇湘楼,燕瀛泽松开了白子羽的手,背对着白子羽而立,胸膛微微起伏。白子羽走到燕瀛泽面前,直视着燕瀛泽的发红的双眼,“怎么,只到这种程度便受不了了?昨晚是谁在水榭中喝花酒喝的不亦快哉的。”
“我……”燕瀛泽理屈词穷,也不管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一把将白子羽扯进了怀中惩罚性的咬了他的唇恨声呢喃道,“你竟然敢让别人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燕瀛泽兀自生气,白子羽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现在清醒过来了吧,若是清醒过来,便听我把话说完。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说过不会要这个皇位便不会要,所以你可以省了这些无谓的举动。当然,万花丛中的小王爷,本来便十分喜爱这些事情,倒是子羽多想了。”
燕瀛泽将头偏了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避着白子羽的目光。他本来打定主意要离开的,谁曾想他只出了城便痛晕过去了,又被守城卫给送了回来。于是他想要让白子羽对他死心,自此不再顾及到他,可是显然他算盘打错了,搬起石头将自己砸了个口歪眼斜。
白子羽又道,“现在我话说完了,流连花丛的小王爷,你自由了,从此刻起,你要喝花酒也可,要赏美人也罢,或者是要离家出走,都请自便!”
白子羽头也不回离开了,将燕瀛泽丢在风中凌乱。
“子羽……你听我解释……”燕瀛泽急急跟着白子羽身后道歉,白子羽顿住脚步冷着脸道,“别跟着我。”
“子羽……”燕瀛泽哀嚎一声,白子羽毫不留恋的走远了。身后的白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燕瀛泽如见到救星一般扑了过去,“凉白开……”
“诶。”白泉挡住了燕瀛泽的爪子道,“小王爷,春风楼可是温柔乡啊,那里有最美的人最好的酒。您不回去接着享受,真是太可惜了!”
白泉拖长了尾音跟着白子羽去了,留下燕瀛泽一人,对着白子羽的背影木楞木楞的发呆,天空飞过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叽叽喳喳仿佛在幸灾乐祸。
白子羽一路往前走去,跟本不管燕瀛泽是否跟在后面,他心中暗道最好不要跟着,否则……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否则怎么样。
白子羽本想回梅苑,可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想了想索性去了皇宫。燕瀛泽呆了片刻后回神,早已没了白子羽的踪影。他知道白子羽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燕瀛泽一拍脑袋,懊悔自己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怎么会想出来这么笨的主意。
“唉!”燕瀛泽红眸咕噜咕噜乱转,还是想想该如何灭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