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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耳膜轰鸣间, 朱守成想, 这一定是噩梦。
……真实的噩梦。
又是和池小池有关的噩梦。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 他在梦里同池小池的私密呓语, 为什么会被人录下来, 当众播放。
想通这一点, 他整个人便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周围杂音渐多,越来越多前来询问情况的老师来到了广播室附近, 把这位金牌老教师沉默地团团围在中央。
面对着广播室李老师的目光,朱守成干干笑了一声,倒退一步, 又转头看向熟悉的同事的脸。
怪异而陌生的目光宛如兜头浇下的胶水, 泼了他一脸, 羞耻感像硫酸一样贴着朱守成的脸颊灼烧, 恨不得从他脸上炙下一层皮来。
这感受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朱守成怪笑两声,张开手臂, 面向那龌龊不堪的录音的来源地, 摆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大声道:“好,一次不够, 两次不够,给我来第三次, 是吧?”
在场的老师都被他半疯癫的模样唬住了, 个个面面相觑, 有个膀大腰圆的男老师带着负责学校设备调试的师傅毫不客气地挤开堵在门口的朱守成,进入广播室:“这放的什么鬼东西?让孩子听见像话吗!”
李老师心有余悸地望一眼眼珠赤红的朱守成,满头大汗道:“不知道,设备突然失控了……”
在紧急抢修时,污秽的声音持续进行着立体3d环绕,已经有班主任折回教室,急急组织学生们离开教室,暂时去操场上躲避。
然而,眼保健操的喇叭连通全校的教室,从各个教室里隐隐透出的声音,鬼魅似的,在白日的校园里逡巡回荡。
已经有学生认出来广播里是谁的声音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从来藏不住事,一有发现,马上传起了小话。
但是,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朱守成本人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有过两次经验后,朱守成不可能再怕第三次。
他轻蔑地斜睨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年轻小教师,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再输给幻觉了。
只要他足够沉着,他就能掌握梦境的主导权,从自家的床上醒来……
在朱守成反复说服自己时,副校长沉着一张脸,匆匆赶来。
迎面撞见没事人似的朱守成立在广播室门口时,副校长苍老的脸上绽出几丝怒意,但更多还是不可思议。
……朱守成是他们学校的招牌教师,资格第二老,在学校门口的金牌教师榜上顺位第三,可算得上整个中学的门面之一,怎么会对孩子做出这样的恶心事儿来?
副校长来不及呵斥他,先是问调试工什么时候能把设备修复,得到一个含混不清的“我再看看”时,已是有些上火了,一转头看到朱守成那张强作无所谓的脸,神情更寒了几分,连客套都省了:“到我办公室来。”
朱守成决定不听从这梦中npc的调派:“我不去。”
副校长火气陡然升起:“‘不去’是什么意思?”
朱守成保持沉默,而这份沉默无疑更激怒了副校长。
他指向最近教室的喇叭,手指气得乱颤:“你别告诉我,这烂糟事儿真的是你做下的?!”
“是啊。”既然知道身在梦里,那朱守成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我又怎么样?”
四周的人齐齐勃然变色,就连副校长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还好像是做下了什么理所应当的光荣事迹一样?
听到身后年轻教师憋不住的破口骂声,副校长忍了又忍,最终,为着学校颜面着想,他转头对教初二的两名男教师道:“后老师,陈老师,把朱老师请到我办公室里。”
面对那两个人高马大又黑着脸的后生,朱守成倒没有反抗。
他就算不怕梦里的人,也不想在梦中挨打。
穿过人群时,看到一圈人惊诧又痛恨的目光,朱守成痛快得简直想叫出声来。
没想到,一朝当众挑破秘密的滋味有这么爽!
秘密在他心头沉甸甸地压了多年,几乎要捂成了痈疮,如今陡然得见天光,他抑郁许久的心窗里拂过了一阵清风,舒畅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飞起来。
他昂首阔步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仿佛在接受光荣检阅的将军。
把朱守成请到副校长办公室里后,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确定对方上午后两节课没有课了,便为了避免朱守成逃跑,索性站在办公室里守着他。
朱守成也一改往日的温和守礼,大剌剌往副校长的办公椅上一坐,松弛精神,擎等着从梦境中醒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卫兵还是那两个卫兵。
朱守成原本干涸的汗腺,又开始涔涔地向外分泌起令人浑身麻痒的热汗来。
……这个梦,是不是长得过头了?
……
下午课前,已经和朱守成执教的公立初中同步开学的池小池,在座位上温书,而同桌在旁边咬着笔杆,研究上午数学老师布置的、据说下午要讲的练习题。
同桌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研究不出来,便把大脑袋转向了池小池,暗示道:“同桌,发扬一下共产国际主义精神呗。”
池小池头也不抬:“选d。”
同桌愤怒道:“选你个大头d,函数题你选d。你根本就没听我的话,你他妈心里根本没有我。”
池小池刚想说话,班主任就站到了门口,脸色极差:“……小池,你出来一下。”
同桌幸灾乐祸:“嚯,开学大礼包。”
池小池没吭声,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的练习册反手拍到了他的脸上。
两分钟后,班主任与池小池在狭窄的办公室里两两对望。
而班主任的手里正握着一份录音,是和他同一所师范毕业、在隔壁公立初中执教的同学在今天午饭时来到学校,交给他的。
同学的原话是:“我们学校数学组的老师今天紧急碰了个头,都记得放假前,朱老师拒绝了好几个学生家长的补课要求,说是要给一个叫‘小池’的邻居家的孩子补课。我听你说起过,你班里有个父母特极品的学生,叫……池小池,是吧。”
班主任脸色青白,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池小池坦荡清澈的眼神。
他给池小池拉了凳子,客气地请他坐下:“小池,你暑假……去哪里了?干了些什么?”
池小池义正辞严:“在家做作业。”
由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班主任看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半分也笑不出来,心急如焚,却又只能捺着性子,循序渐进地询问:“然后呢?除了写作业之外?”
“跟着我哥补课,滑冰,看电影,吃冰,打台球,去游戏厅,逛鬼屋,还去了外地旅游两天,看了黄鹤楼,吃了热干面……”
拉拉杂杂地数了一大堆后,池小池才不疾不徐地切入主题:“啊,对了,还跟着我们隔壁的朱老师补习了一段时间功课。”
班主任的心脏重重往下一坠,身体不由前倾,神色更添了几分焦灼:“他对你……咳,你们做了什么?”
池小池表情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数了起来:“朱老师带我去钓鱼,吃烤鱼,带着我在家补习,还请我吃绿豆棒冰。”
班主任越听脸色越是煞白:“他有没有对你做别的?”
出乎班主任预料的,池小池摇了摇头,爽快道:“没有啊。”
“……没有?”
班主任记得自己收到的那份不堪入耳的录音,胆战心惊地听完后,他简直差点吐出来。
他疑心池小池是年龄太小,根本不懂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神色变幻几度,终于下定了问到底的决心。
班主任把声音放柔:“小池,你坦白对老师说,朱老师有没有对你做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
池小池奇道:“什么是‘不太合适的事情’?”
班主任急得就差跺脚了,心一横,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他有没有碰你身上的隐秘部位?有没有请你到他的卧室里去?有没有……亲过,或是抱过你?”
池小池眨眨眼睛,给出了和刚才完全相同的答案:“没有啊。”
班主任哪里和学生谈过这样私密的事情,脸涨了个通红,耐心劝哄道:“小池,不管朱老师威胁了你什么,现在他没有办法伤害你了。你可以跟老师说实话,不用害怕。”
池小池却灿烂地笑开了:“老师,朱老师没有对我做什么啊。我跟着他补习了半个月,后来朱老师病倒住院,我就没有再去他家里了。”
班主任将信将疑:“真的?”
池小池点点头:“是啊。不过幸亏他病了。”
班主任刚刚放下的心又在瞬间紧绷起来:“怎么?”
池小池压低了声音,摆出和信任的长辈说小秘密的姿态:“老师,我跟你说,你别跟其他人讲啊。朱老师总跟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我听着很不舒服,其实我都想装病不去了,结果朱老师自己病了……”
“奇怪的话?”
“嗯。”池小池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了支录音笔来,并一脸坦荡地卖了队友,“我妈让我每次去朱老师家都要录音,方便回来温习。我觉得朱老师有时对我的态度奇奇怪怪的,可又不敢跟我妈妈讲,就把录音拿去给我邻居家的哥哥听。我哥听过后,说让我不要再跟朱老师接近,也叫我不要随便跟别人讲。……他说了一堆话,我也不是很懂。”
班主任看池小池这副模样,的确不像是受过伤害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接过了他递来的录音笔,打算送去给自己的同学听一听,找找线索。
将录音笔收好后,班主任不禁问他道:“你哥哥为什么不让你跟别人讲?”
池小池眼里突然浮现了些奇怪的情绪,与他少年青涩稚嫩的脸毫不相衬,仿佛是前世的刀刃又一次剐过了心。
但很快,那丝不协调便在他脸上消失无踪。
池小池往后一靠,舔了舔唇:“……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啊。”
确定受害者不是池小池后,班主任却并没有就此彻底安心。
这就意味着,真正的受害者还没有找到。
相比之下,朱守成的同事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音频在手,反复播放,经过再三确认后,除了可以肯定其中一个主角就是朱守成外,关于受害者的姓名是什么,老师们又起了争议。
朱守成念那孩子的姓名时,语调又轻又暧昧,不知道是小池,小迟,小石,小志,还是小智,而朱守成一扫上午被抓包时的无所谓态度,一个字都不肯承认,只躲在副校长办公室里不出来,气得有些血气方刚的老师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摁住打。
总之,录音的日期不详,具体的受害人更是不详,甚至有可能是朱守成教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
那无端损坏的设备直到第三节课上课铃响后才修好。而一个中午的时间,已经足够学生们把这件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鹦鹉学舌给家长听了。
下午上课前,已经有好几个家长陪同孩子来上学,严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老师和孩子相关的不雅音频播放出来。
班主任们苍白地解释了几句,总算是把提出质疑的家长先哄走了。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第二天一大早,学校外面的马路,直接被用了一晚上彼此交换信息的家长愤怒至极地堵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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